楊府的丫頭前來往炭盆里添炭的時候，不小心撥動了碳灰，恰逢一陣風過，灰白的碳灰漂浮起來，落在了晏云初雪白的毛領之上。

        晏云初將眼睛一瞪，頓時發作起來，“毛手毛腳，衣服弄臟了你賠得起么！”

        大聲呵斥之余，她揚手拍了在丫頭的后背上拍了幾下，后雙手叉腰，沖戰戰兢兢的丫頭怒喝了一聲：“滾！”

        丫頭垂頭去后，晏云初回頭看見蘇御笑瞇瞇地看著她。

        “干嘛這么看著我，大小姐不就該是這副德行嗎？你也知道，我平日不是這樣的。”

        蘇御湊過來替她吹走了領上殘留的碳灰，“我知道，不過你方才下手輕了些，不大像。”

        “不像啊……”蘇御的氣息掠過毛領邊緣忽噴在她的頸側，晏云初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

        “怎么了？”

        晏云初裹了裹毛領，“怪癢癢的。”

        “這都受不了啊？”蘇御又往她這頭挨近了一些。

        晏云初把臉一沉，“光天化日之下，請王爺自重。”

        趁蘇御原地僵化的檔口，她把頭往前一湊，埋頭呼呼朝他的脖子猛吹了兩下。

        “怎么樣，好受嗎，喜歡嗎？”她抬眸看向蘇御。

        蘇御低頭凝視著她，眼底盡是笑意，“喜歡！”

        晏云初尚未來得及回嘴，蘇御已將她的頭輕輕按到了他的肩上，而另一手攬過她的肩膀，一把將她拉到了懷里。

        蘇御用下巴點了點她的額頭，語氣驀地落寞起來，“喜歡……你若不在身邊，只怕會不習慣。”

        晏云初知他所指，她與燕寧寧約定，走完她所謂的娘家后，她便與燕寧寧同回蒼黎城。

        她反手擁抱了蘇御一下，緩緩起身道：“不怕，又不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晏云初記得蘇御說過，等諸事暫了，他親自去接她回來。

        當時聽了這話，晏云初莫名安心。蘇御說，他不會讓她等太久。

        而燕寧寧坦言，“姐夫雖是臨稷城的人，但阿姐與他已有婚姻之實，你二人分明彼此有情，我絕對不會反對你們的。”

        當時晏云初嘴角略微抽動，到底沒能告訴燕寧寧，她與蘇御壓根未赴云雨之會，其實也還算不上已有婚姻之實。

        不過，讓燕寧寧這樣認為倒也無甚不妥，她也懶得解釋。

        據燕寧寧說來，她們的大哥，蒼黎城城主燕寬定也不會橫加干涉她的選擇，退一步講，萬一她返家后遭遇禁足等不得前往臨稷城之事，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助她出逃。

        日后放不放自己走倒是后話，眼下走是該走的，一來離家出走的燕云初是該回家看看，二來蘇御打算對付楊丞相，她只有死了，他才能毫無后顧之憂地對付楊丞相。此外，將來楊丞相遭罪的時候，她也才不會受到楊家牽連。

        她并非楊家女的事情不論是否公之于眾，麻煩反正都也少不了。

        蘇御和燕寧寧籌劃，就在都城替她制造一場假死之局。

        而蘇御立意扳倒楊丞相，原來早有計劃。裕北郡善堂遭血洗、南寨村村民離村被屠、上貢之銀被劫彭大人身死……樁樁件件，背后皆與楊丞相、徐如海二人脫不了干系。

        晏云初只當蘇御要拿這些事情作為引子向圣人揭發他們的罪狀，然而，蘇御只道另有其事。

        當年在邊境鳴金關一戰時，葬送徐如海胞弟徐如清性命的亂箭，原來并非出自燕云初所在的蒼黎城，而是臨稷城的一座秘密鑄兵坊，而鑄兵坊的幕后之主，便是楊丞相。

        晏云初算是聽明白了，蘇御拿住了楊丞相的把柄，至于他是如何拿到的，蘇御卻保持緘默。

        晏云初心里了然，她知道更多細節，實于自己無益。

        “這些年，你從未停止追查真相？”

        “是。”

        裕北王蘇御免罪釋放后偏安一隅，扮成瘸子蟄伏于裕北郡，這些事情她已有所知，也猜到蘇御不是一個甘向不公命運低頭的懦夫，可真知道他暗有圖謀的時候，她心里仍覺不安。

        楊丞相私鑄兵器的事情干系重大，蘇御探知此隱秘之事，必非他一人之力。她知道寧西王謝長澤與蘇御相交甚厚，他定有助力。除了謝長澤，蘇御背后又是否站著其他人呢……

        晏云初心有疑問，卻也不欲開口探究，蘇御能將鑄兵坊一事告知，已是對她莫大的信任。下剩之事，他不愿細說，不問便是。

        眼下對于晏云初而言，她擔心的還有另一件與自己相關的事情，她同連營仗義埋尸后與官差動手的消息，聽聞已落入楊丞相的耳朵。

        此事，則是唐勇探聽到的。

        蘇御倒是毫不緊張，只說丞相應當不會提及此事，即便問起，就說是在王府習學了些拳腳便是。

        晏云初點點頭，所幸當日打人的主力是連營，她的深淺，倒也并未盡顯于人前。

        “楊丞相……我爹他會相信嗎？”

        “他自然不會相信，且心里必定犯疑，不過也無須擔心，他目前應當還不會戳穿你的身份。”蘇御安慰道。

        晏云初點點頭，畢竟當年她可是罪人之女，他養在膝下已是欺上瞞下有錯在先。總之一旦她的身份敗露，他必也難以交代。

        論及連營，晏云初問蘇御可知連營病況，蘇御點點頭，“不必掛心，已經好了。”

        晏云初若有所思，只怕不僅好了，說不定已經在幫蘇御聯絡什么人，做什么事情去了。

        “想什么呢？”

        晏云初搖搖頭，“沒想什么，就覺得連營同你的小尾巴一樣，你倆似乎也算形影不離了。”

        “誰要同他……”蘇御忽然肉麻，“將來，我只要與你形影不離。”

        “嗐，怪叫人難為情的。”

        與蘇御相視一笑的時候，晏云初心里隱隱有些不安，蘇御不時深情發言，總叫她懷疑事情未必會那么順利。

        可順不順利她又有什么辦法呢，在這個世間自己本就身似飄萍，因著蘇御才有了一點扎根入土的踏實感，自己不添亂，就算是對蘇御的幫助了。

        晏云初嘆了一口氣，起身跺了跺腳，“雖然有火烤著，到底不比屋里暖和，我們回去吧！”

        蘇御點頭剛直起身子，兩個人大呼小叫地跑了過來。

        “初成！”

        “姐姐！”

        花園的小徑上，一胖一瘦二人急速朝她與蘇御所在的亭子飛奔而來。

        途中，楊初杰還不忘提醒余青青慢些跑，當心跌了。

        瞧著他一路當心攙著余青青而來，晏云初一時心里有些發酸，他對余青青，明顯愛護有加，就像之前對待自己一樣。那時候，他以為她是楊初成……

        心酸之感不過一閃即逝，晏云初看到余青青，心里著實為她捏了一把汗，余青青冒充楊家女兒得到了相府的認可，雖目下是以義女身份示人，可她的確也算與相府關系匪淺了。

        蘇御要對付楊丞相，那余青青勢必會成為那被殃及的池魚。

        蘇御應楊初杰之邀前去飲酒作樂后，晏云初與余青青肩并肩，不緊不慢地前往余青青的住處。

        晏云初已經得知，昨日自己與蘇御共眠的那間房原是楊初成的閨房。那處內中陳設布置自是精致華貴，余青青的房間雖也是上乘，到底不如那一間。

        晏云初跨進屋后開門見山，“蘇衡公子托我和王爺務必保你周全。”

        “周全？我好得很啊！”余青青笑著請她坐下，又吩咐方才跟在她們身后的臘梅出去將門帶上，“我與王妃敘敘舊，可別讓人擾了咱姐倆的清凈。”

        晏云初嘆了口氣坐下，“你還正當你我都成了楊家的姑娘了？”

        “我是，你不是。”余青青聳聳肩坐下，“不過姐姐雖是抱過來的，畢竟也養了這么多年，就像大哥所說的那樣，不管與你是否血濃于水，看著你長大，他也認定你便是他的親妹子。”

        這話晏云初倒也不打算反駁，楊初杰方才與她說話一如在裕北郡那會兒，情真意切倒不見絲毫生分，甚至還沖過來一下抱起她轉了兩個圈圈，完了還傻乎乎地囑咐蘇御不可吃他兄妹二人的醋。

        楊家人待她如何，說到底又有什么關系，她將目光直勾勾望向余青青，“你知道我是抱養過來的？”

        “爹爹說的，怎么，你不信嗎？”余青青揚了揚下巴，“放心吧，我不會搶了你的位置，你還是楊家的姑娘，不過到底隔了一層血緣關系，以后，我恐怕要越過姐姐去了。”

        “什么楊家姑娘，誰稀罕啊，我想想，該怎么跟你解釋清楚……”晏云初是打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告訴余青青的，但有些事說得，有些事兒還真不能一五一十盡數相告。

        正整理思路，余青青忽然皺了皺眉頭，“你知道你不是爹爹親生的，這事兒你怎么知道的？”

        “才反應過來呢，我不止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丞相夫人的親生骨肉當年生下就沒氣了呢！”

        沒等晏云初質疑她是打哪冒出的親生女兒，余青青已經自驚自怪了。

        她離了座站起來，“你知道什么呢，當年那個孩子根本就沒死。”

        “那個……孩子？”晏云初以手托腮，壓低聲音笑問，“什么叫那個孩子，不是你啊？”

        晏云初不過隨口一說，余青青的眼神卻明顯躲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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