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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 100 章


下午,  樊長玉剛回軍中,就被陶太傅叫了過去。

        她還以為陶太傅是為了檢查讓她抄的書,捧著謝征幫忙抄寫的那一摞紙張前去,  卻發現陶太傅那里還有旁人。

        對方瞧著年近四十,眉眼間一派儒雅清正,  并未著甲,  瞧著像個文官。

        樊長玉不認得他,便只喚了陶太傅一聲:“義父。”

        那中年男子自樊長玉進帳來,  就一直在端詳著她,目光和藹又帶著幾分沉重,  還有幾分說不清的欣慰和擔憂在里邊。

        樊長玉心頭甚覺怪異,  但見對方并無惡意,  便也只任對方打量。

        陶太傅瞧見樊長玉,  說了聲:“你來了。”

        他似乎并沒有引薦樊長玉與那人認識的意思,  只道:“這是軍中一位將軍,  聽聞你殺了石虎,甚是好奇,想看看你的武藝。”

        樊長玉沒料到對方一身儒袍,竟是個將軍,忙抱拳一禮,“見過將軍。”

        那中年男子正是賀敬元,他在樊長玉身上看到了幾分故人的影子,  心下百感交集,  問:“你會武?”

        樊長玉答:“會一些。”

        哪怕心中已有了猜測,賀敬元還是問:“何人教授的你武藝?”

        樊長玉道:“家父。”

        賀敬元問:“可否同老夫過上幾招?”

        樊長玉看向陶太傅。

        陶太傅捋須道:“這位將軍也擅刀法,  且讓他指點你一二吧。”

        樊長玉便抱拳道:“還請將軍賜教。”

        軍帳內地方狹小,  施展不開。

        二人到了帳外演武,  各持一柄長柄大刀。

        樊長玉率先展開攻勢,刀風迅疾,所向披靡,賀敬元一開始只守不攻,且戰且退,為的就是看清樊長玉的招式。

        快退到軍帳邊上時,他才猛地轉守為攻,所用的正是樊長玉先前的招式。

        比起樊長玉的一味求猛,他的刀法明顯更沉穩,進可攻,退可守,張弛有度。

        樊長玉還想再變換攻勢時,卻被對方抓住了一個防守上的漏洞,刀刃直指她脖頸。

        樊長玉手中的刀卻還沒來得及送出去,頓時心中暗自一驚,她雖缺少實戰經驗,但從前被拘在家中,唯一的樂子便是練習他爹教的這套刀法,樊長玉自問是無比熟悉其中的一招一式的。

        可此番同這位將軍交手,她卻有種對方比她更熟悉這套刀法的錯覺,甚至怎么拆招都了如指掌。

        見她怔愣,賀敬元收了刀問她:“你可知你方才那一式的漏洞在何處?”

        樊長玉恭敬抱拳道:“懇請將軍指教。”

        賀敬元說:“這套刀法,想來是你一招一式練了太久,出刀才過于死板,必須打完這一式,才出下一式,但戰場上瞬息萬變,一擊不成,換一擊便是,哪能被人家破了招就亂了陣腳?”

        這番話,的確點出了樊長玉刀法的缺陷所在,她使殺豬刀時,還長能殺對方一個出其不意。

        用長柄刀法,碰上武功路數不如她的,她必勝無疑,但碰上賀敬元、謝征這類精通各式兵刃打法的,就極為受制。

        樊長玉心中敬意陡增,感激道:“多謝將軍!”

        賀敬元見她聽明白了,眼底除了復雜,還有些許淡淡的欣慰,他道:“我且再指點你幾式。”

        二人便在軍帳外的這片空地上繼續切磋,樊長玉每使出一式,賀敬元都點出其中的不足之處,并告訴她破招之法。

        直到一名親衛模樣的兵卒尋了過來,賀敬元才停下,讓樊長玉先回去自行參悟今日所學。

        樊長玉拜別陶太傅后,帶著一腦子的刀法招式回去了。

        陶太傅見樊長玉走遠了,賀敬元都還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出神,道:“我從前便覺著那孩子心眼實誠,心性又堅毅,不管置身何地,都保持著一份良善,是個好苗子。后來聽你說了她是那老頭子的后人,方才明悟,這份大智若愚,是肖似她外祖父。”

        賀敬元鄭重對著陶太傅一揖:“故人遺孤,敬元便在此托付與太傅了。”

        陶太傅嘆了口氣:“一個小子,一個閨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前塵皆已作古,當年那些事發生的時候,兩個閨女都還沒出生,又關她們何事,無論如何,老夫都會護她們周全的。”

        賀敬元又是深深一揖。

        陶太傅道:“九衡那邊,且先瞞著他。”

        賀敬元憂心道:“就怕紙,終究是包不住火。”

        陶太傅拍了拍他的肩:“敬元吶敬元,你還是不夠了解你家丞相。你當真以為,他是十幾年后才查到孟叔遠的女兒女婿在你的庇護下,躲在清平縣?”

        賀敬元怔住。

        陶太傅負手望著遠山與天際交接處道:“當年的事,或許并非你想的那般。你我都知曉孟叔遠的為人,他是萬萬做不出那等不分輕重之事的。奈何錦州城破后他便自刎于帳中,身邊重將也在后來的戰役中死傷殆盡,再無從得知當年的真相。可若說是魏嚴一手策劃的這一切,孟叔遠后人手中還握著他構陷的證據,只怕他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能放過一人,又豈會放任對方遠逃至邊陲之地,偷生十余載?”

        賀敬元苦笑道:“當年祁林兄帶著孟將軍獨女尋到我,便同我說,丞相給他的指令是殺孟將軍獨女。他下不去手,這才偽造了自己和孟將軍獨女墜崖而亡的假象。若如太傅所言,丞相一開始就有意留他們一條活路,為何后來又命我手刃昔日袍澤弟兄,幾次三番派死士前去樊家找那東西?”

        若有老將在場,便該知曉賀敬元口中的“祁林”,乃是魏府家將魏祁林。

        魏祁林原先并不姓魏,也沒有名字,只是魏家買回去當死士訓練的一個仆役,因他天生巨力,在習武上又頗有天賦,才被魏家當家將培養。

        魏嚴手中本是一點兵權都沒有的,全靠賀敬元和魏祁林在戰場上屢立戰功,才漸漸也有了聲望。

        后來魏嚴嫁妹給謝臨山,魏家同謝家的來往愈發密切,魏祁林還去謝臨山麾下做過事,得了謝臨山麾下老將孟叔遠的賞識,因孟老將軍只有一獨女,入贅與了孟家。

        這魏祁林,便是后來的樊二牛。

        賀敬元一直害怕的,就是魏祁林當了那柄刀,成了讓孟老將軍延誤運糧的推手。

        奈何關于當年錦州的事,魏祁林告訴他的甚少,二人十來年里,除了魏祁林主動找上門求他那次,甚至沒再碰過面,就是為了避免讓魏嚴發現端倪。

        他沉沉嘆息一聲:“若是當初他把那些東西交與我時,我打開看了,如今倒也不必這般猜疑不定。”

        可要是那時候就看了,他除非直接反了魏嚴,否則也保不住樊長玉姐妹二人。

        陶太傅寬慰道:“一切尚未塵埃落定,且再看看吧,老夫出山,便是擔心有心人借著當年錦州一戰,拿九衡當刀使。臨山的死,終究是那孩子心上一道跨不過去的坎兒,我怕他著了別人的道。”

        賀敬元自問對當下的局勢看得也足夠透徹,只是心中依然疑團密布,他道:“賀某愚鈍,民間傳出關于錦州一戰的疑點時,矛頭就是直指丞相的,太傅的意思是說,有人在想引侯爺與丞相鷸蚌相爭?”

        陶太傅道:“我同魏嚴算不上深交,這些年不管是民間還是朝堂,對他皆是罵聲一片,也許當真是在那個位置上坐久了,便迷了心竅。但誠如你所言,再往前走十幾年,他對大胤的社稷,也稱得上兢兢業業。當年讓我收九衡做學生,也是托了南山書院的夫子,打著謝臨山的旗號拐著彎地勸說我,瞧著倒是怕我因同他不對付,不肯收九衡這個學生。”

        陶太傅便是師出南山書院。

        賀敬元未料到魏嚴竟為謝征謀劃至此,他從前也算得上是魏嚴心腹,偶然見過幾次魏嚴同謝征的相處,魏嚴對這個外甥從來都是不假辭色。

        便是謝征戰功赫赫,得了嘉獎,他也會先訓斥幾句,再不痛不癢地夸贊幾句。

        整個丞相府都知道,魏嚴不喜歡謝征這個外甥,可背地里卻大手筆地替謝征請陶太傅來教他,魏宣作為魏嚴親子,怕是也沒這番待遇。

        一時間,賀敬元心中更疑惑了。

        他道:“丞相欲在崇州戰場上治侯爺于死地,也是事實。”

        陶太傅一雙蒼老的眸子瞇了起來,眸光銳不可當,他道:“當年錦州一案,肯定是與魏嚴有關的,只是其中興許還有什么隱情,才讓他這般反復無常。我親自進京去見他一趟,在我回來之前,你先別告訴九衡關于孟家的事。”

        他頓了頓,又道:“李家那邊查到了不少東西,怕是也會有動作,我那閨女磨礪得也差不多了,讓她上戰場多掙幾個軍功去。若是被李家攪了局,讓那臭小子提前知曉了此事,她身邊有人可用,我也不必替她憂心。”

        賀敬元只覺一團亂麻的思緒終于被理出了個線頭,連忙答好。

        -

        京城。

        早朝后,文武大臣們陸陸續續從金鑾殿內走出,以魏嚴和李太傅為首的官員們簇擁著各走一邊。

        魏嚴從漢白玉石階上走下時,同龍雕阻隔的漢白玉石階另一頭走下來的李太傅碰了個正著。

        二人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貍,這一打照面,一人剛強威儀,一人隨和親切。

        對視片刻后,李太傅率先向魏嚴拱了拱手:“魏丞相。”

        他身形干瘦,須發皆白,看起來比魏嚴年長了許多,只是那份隨和卻又不如陶太傅通達,因此哪怕瞧著讓人覺著易親近,卻又難以真正親近起來。

        魏嚴只虛虛抬手,回了一句:“李太傅。”

        他架空皇權十余載,身上那股威嚴,不輸帝王。

        李太傅笑呵呵道:“西北戰局上,反賊叫武安侯和賀將軍分頭牽制,如今已無還手之力,陛下龍顏大悅,想來捷報不日便會送回京城了,李某,提前賀喜丞相了。”

        魏嚴面上瞧不出絲毫情緒起伏,只道:“國之大事,同喜。”

        二人這場交鋒,到此便已至尾聲。

        不管如今朝堂局勢如何,天下人對魏嚴罵聲多少,但他的確是大胤官場上的第一人,他直接越過李太傅,猩紅的官袍廣袖盈風,步履從容步下下一段漢白玉石階,也無人敢說一句不是。

        一直到魏嚴走遠了,李太傅身后的官員們才敢憤憤出聲:“他魏嚴未免太過狂妄了些!這大胤皇室,如今可還姓齊!”

        李太傅淡淡掃了說話的人一眼:“守義,休得胡言!”

        嗓音不大,甚至不見動怒,卻嚇得那名官員趕緊躬身作揖,連聲道:“是下官失言……”

        李太傅沒再說什么,和身邊的其他官員一道遠去了,那名官員才膽戰心驚地往身后的金鑾殿看了一眼,抬起袖子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李家三代都已入仕,除了李太傅這個和魏嚴分庭抗禮的中流砥柱,遠去西北的李懷安,李太傅還有幾個兒子也在朝中做事,但眼下唯一還留在京中的,便只剩大兒子,也是李懷安之父。

        李太傅父子二人坐上歸家的馬車后,其長子李遠亭便道:“父親,武安侯不攻崇州,轉圍康城去了,想來是看出咱們欲奪崇州戰功,故意置身事外。但今日早朝上,陛下對武安侯卻仍贊賞有加,言語之間,似有要將長公主下嫁之意。魏嚴還沒倒,但陛下已開始忌憚咱們李家了。”

        李太傅閉目問:“皇后那邊怎么樣了?”

        李遠亭有些艱澀地道:“娘娘她……還是沒能有孕。”

        李太傅是天子帝師,當年小皇帝為了扶持李家對抗魏嚴,立了不到十三歲的李家女為后。

        但經年過去了,皇后一直都沒有身孕。

        李太傅問:“太醫怎么說的?”

        李遠亭道:“太醫也瞧不出是何病癥。”

        李太傅睜開眼,意味不明說了句:“陛下確實長大了。”

        李遠亭困惑道:“父親這是何意?”

        李太傅看著長子問:“你可記得,當年魏嚴,是如何在一眾皇子中,選了毫無母族庇佑的陛下繼位的?”

        李遠亭思量片刻后,面上陡然一驚:“是陛下故意不讓皇后有孕?”

        魏嚴當年選中如今的皇帝繼位,便是看中他沒有外戚,小皇帝要想坐穩帝位,就只能什么都聽魏嚴的。

        如此一來,魏嚴幾乎是理所當然地架空了皇權。

        小皇帝為求庇佑,在李太傅跟前裝乖了十幾年,如今也慢慢露出了自己的爪牙。

        在他多年扶持之下,李家在朝堂上已如日中天,小皇帝也怕倒了魏黨,李家就是下一個魏黨,所以不敢讓皇后有孕。

        畢竟他手中的大權還沒收回,一旦李皇后有孕,將來他只要有鏟除李家的念頭,指不定李家會比他先下手,學魏嚴擁護小皇子上位。

        李太傅沒接話,算是默認了長子的話。

        李遠亭面露憤憤之色:“無怪乎陛下想將長公主嫁與武安侯,他這是想在魏嚴倒臺后,用武安侯牽制咱們李家!都說鳥盡弓藏,魏嚴尚還把持著朝政,陛下都已待我李家至此,等魏嚴一除,我李家可還有立足之地?”

        李太傅卻是道:“罷了,自古帝王心難測。”

        李遠亭急道:“父親,總得想想法子啊,陛下今日是如何待魏嚴的,只怕明日就得輪到咱們李家。”

        李太傅悠悠開口:“這天底下,最有資格繼承大統的,不是還另有其人么?”

        李遠亭渾身一激靈:“您是說……皇長孫?”

        李太傅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問:“懷安在薊州查到了些什么?”

        李遠亭反應過來自己同李太傅方才的談話意味著什么,后背不受控制地爬滿了冷汗,回道:“魏嚴能穩坐丞相之位這么些年,手底下的確有幾個可用之人,賀敬元在薊州十幾載,竟無半點貪墨。懷安查了數月,只查到了年前魏嚴派了大量死士去殺的那一家屠戶,案子存疑。”

        李太傅動了動眼皮問:“那些死士,不是去殺武安侯的么?”

        李遠亭道:“懷安查到了薊州府的出兵記錄,魏嚴派死士前去時,賀敬元那邊也調了兵過去相助。瞧著倒像是一個想殺,一個想救。但賀敬元如此行事,魏宣征糧在西北惹出禍事后,賀敬元八百里加急命人送了東西回來給魏嚴,魏嚴便絲毫沒有怪罪之意。”

        他看了一眼父親的神色,繼續道:“那屠戶夫婦,卷宗上記錄是死于山匪之手,但懷安后來審問了活捉的山匪,山匪們一致答并未殺害屠戶一家。懷安深究那屠戶的案卷,發現他是十七年前才回到清平縣的,還帶回去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十七年前那名屠戶所干的營生,都是借用了一名鏢師的。”

        李太傅道:“放眼整個薊州府,能偽造戶籍文書和其他履歷文書的,也只有賀敬元才有這個權利。”

        他看向自己的長子:“你是說,賀敬元在幫那名屠戶隱瞞什么?并且還一直都在庇護那屠戶一家?”

        李遠亭點頭:“正是如此。”

        李太傅好一陣都沒再言語。

        十七年前,這個數字太敏感了。

        十七年前發生的事何其多?

        謝臨山麾下老將孟叔遠枉顧軍令,在送糧路上前去救被困的十萬邊鎮百姓,延誤戰機,害得承德太子和謝臨山戰死錦州,自刎謝罪,背上千古罵名。

        同年東宮失火,太子妃和皇長孫都被燒死。

        李太傅緩緩道:“你說,賀敬元拿給魏嚴的是什么?”

        李遠亭心中一驚,道:“可惜賀敬元做事謹慎,懷安已查不到旁的東西了。”

        李太傅卻道:“我們查不到了,讓查得到的人去查便是。”

        李遠亭遲疑道:“您的意思是……報給皇上?”

        李太傅答:“御史臺趙大人有句話說得對,這大胤的天下,還姓齊。”

        他口中的御史臺趙大人,便是之前在魏嚴走后,憤憤出言的那位言官。

        李遠亭便知自己猜對父親的意思了。

        馬車已停,李遠亭親自攙著李太傅下車,家門口仆役侍衛眾多,二人并未再談國事,等進了府門,李遠亭才道:“借陛下之手可以除去賀敬元,斷魏嚴一臂。但父親既想擁立崇州那位了,若讓陛下賜婚大長公主與武安侯,得了武安侯這一助力,只怕接下來的局勢,對咱們又極其不利。”

        李太傅抬了抬眼皮道:“聽懷安說武安侯身邊有個女子?”

        李遠亭忙道:“正是那屠戶女,懷安初去薊州遇上匪患時,便是武安侯身邊的親騎假扮薊州府兵前去救的那女子。而今那女子就在薊州軍中,還被陶太傅收為義女了,想來甚得武安侯看重。”

        李太傅腳步微頓:“陶奕那老東西?”

        他眼皮微耷,瞳色因蒼老而顯得有些淡,片刻后道:“想法子把這消息傳到長公主耳邊去。”

        李遠亭應是。

        他心中也明白,成了陶太傅的義女,那女子的身份可就不一般了,顯然武安侯并不打算只收那女子當個侍妾。

        大長公主心高氣傲,必是容不得的。

        皇帝想借賜婚來拉攏武安侯,但這最終會變成結盟還是結仇,就說不清了。

        -

        幾日后,一封彈劾賀敬元偽造卷宗,包藏禍匪的折子便遞到了皇帝跟前。

        賀敬元是魏嚴的人,眼下又正領兵剿崇州反賊,在這時候治他的罪,皇帝那頭也不好辦,索性在朝堂上將這封折子交與百官商議該如何處置。

        百官們犯難,彈劾方是李太傅的人,被彈劾方是魏嚴的人,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摻和到這要命的黨爭站隊中去。

        當日早朝上,便只剩魏黨和李黨吵得不可開交。

        最終皇帝以戰事為由,暫且壓下了此事。

        下朝后,魏嚴和李太傅再次于漢白玉石階盡頭狹路相逢。

        李太傅依舊是一副笑臉,拱了拱手道:“人老了,門生們主意大了,管不下來,早朝上的事,丞相可莫要往心里去。”

        彈劾賀敬元的,便是李太傅的門生。

        魏嚴這次連禮都未曾回,鷹目一掃,不怒自威:“李太傅老了,倒是可學學陶太傅。當年陶太傅急流勇退,如今不止朝堂上的百官,連陛下都念著他的好不是?”

        李太傅面上的笑意微微收了收。

        魏嚴這才虛虛一抬手道:“魏某先行一步。”

        魏嚴走遠之后,李太傅臉色也沉了下來。

        -

        魏嚴上了轎輦,便一直閉著雙目,面容剛嚴肅穆。

        李太傅此舉,是在逼皇帝審賀敬元。

        皇帝因崇州的戰事,暫且壓下了此事,但等崇州的仗一打完,不用李家提,皇帝都會重新將此事提上議程。

        十七年了,小皇帝也羽翼漸漸豐,想從他手中奪權了。

        賀敬元替那叛徒偽造身份的事一曝光,當年的錦州慘案必會被提及,孟叔遠已是蓋棺論定的罪臣,他的心腹包庇罪臣之后,他一直想壓下的錦州案,只怕得會迎來重審。

        許久,他睜開一雙鷹目,緩緩道:“賀敬元,不必留了。”

        轎外有黑影飛速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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