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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番外四


長寧肉乎乎的手指捏著包金烏木箸,  聞言立馬停下了啃碗里那顆水晶包,抬起頭來問:“寧娘又可以跟寶兒一起念書了么?”

        她這兩年身形往上竄了點,不似從前那顆頭圓身子也圓的糯米團子了,  但帶著嬰兒肥的雙頰還是肉嘟嘟的,大眼烏黑,纖睫濃長,  大抵是身體養好了,  頭發也比從前濃黑整齊了些,揪揪都可以變著花樣扎了,  愈顯玉雪可愛。

        樊長玉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湯漬,說:“可不能這般胡叫了,  得叫陛下。”

        長寧吐了下舌頭,  很快改口:“寧娘可以跟陛下一起念書么?”

        俞淺淺笑道:“你看,寧娘也想進宮同寶兒一起念書的,  讓寧娘孤零零一個人在那些老學究那里聽學,不如讓她進宮來,同寶兒也有個伴兒。今后你同攝政王上朝,便把寧娘送到崇文殿去,等你們下朝再去崇文殿議政完畢,  正好可以接寧娘回家。”

        經俞淺淺這一番勸說,  再加上齊煜和長寧巴巴地望著自己,  樊長玉沉吟片刻,  終是應下了。

        如今長寧和齊煜都還小,讓長寧做伴讀也不算是出格之事,再過兩年,她作為大將軍,終是得外調去邊境的,  那時長寧多半也得跟著她離京了。

        一得她應允,用過早膳后,齊煜就主動提出先帶長寧去崇文殿看看,俞淺淺不放心兩個孩子,派了身邊的得力嬤嬤跟過去照顧長寧,自己則同樊長玉繼續在慈寧宮話些家常。

        -

        長寧不是頭一回進宮,卻是頭一回去少年天子聽學和處理政務的崇文殿。

        她瞅著那金碧輝煌卻又莊嚴肅穆的大殿,以及左右兩側堆著笑伺候的宮人,有些怕生地攥緊了小拳頭。

        齊煜發現了,讓隨行的宮女太監都去外邊候著,他自己帶領長寧參觀崇文殿,說:“公孫先生脾氣很好,教的課業也淺顯易懂,你來聽學不必怕他……”

        長寧穿著一身淺粉色的齊胸襦裙,頭頂的揪揪上也系著同色的發帶,跟顆成精的胖桃子似的一顛一顛跟在齊煜身后,聞言立即道:“我才不怕公孫叔叔!公孫叔叔可喜歡我了!”

        齊煜皺了皺眉,想了想又說:“母后還會在朝中大臣的兒子中選幾個適年的給朕當伴讀,他們要是欺負你,你別怕,朕給你出氣。”

        長寧卻“啊”了一聲,視線落到殿內唯一鑲著雕金龍紋的幾案上,伸出一根胖指頭指著說:“可這里只有一張桌子。”

        從前她和寶兒在進奏院時,都是在一張矮幾上寫字念書的,再來幾個人,那張桌子大是大,但還是擠不下啊?

        齊煜道:“屆時內務府會再置辦幾張矮案。”

        長寧皺巴著臉想了想說:“那我還是跟你用一張桌子!”

        她倆才是最好的朋友!

        齊煜似有幾分遲疑,最后還是道:“不行。”

        長寧烏黑的眼仁兒里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為什么呀?”

        齊煜說:“那是龍案,只有朕才可以用。”

        長寧小臉一垮:“我也不可以用?”

        齊煜搖頭。

        長寧捏著衣角,垂下腦袋小聲嘟嚷了句:“小氣鬼……不讓用就不讓用……”

        明明以前他們什么東西都是對半分的。

        齊煜聽出她話里都隱隱帶了點鼻音,再一看,她眼圈果真跟她身上那件桃粉色的衣服一個色了。

        他不知道怎么惹哭了她,有些無措,解釋說:“你也會有一張自己的幾案的,不必再跟人分著用。”

        頓了頓又道:“沒人的時候,也可以跟朕一起用龍案。”

        長寧用胖爪子蹭了一把眼角:“那沒人的時候,我還能叫你寶兒嗎?叫你陛下,你好像都不是寶兒了。”

        小孩心性純粹,對于外界對俞淺淺母子的態度變化,認知總是遲緩些。

        她長這么大,只有這么一個玩伴,當初被擄到隨家時,是寶兒護著她。

        后來寶兒跟著她們一起進京,她知道寶兒娘親被壞人擄走了,有什么好東西也都分他一半。

        突然之間門要處處講規矩,變得生疏起來,長寧很不習慣。

        齊煜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說:“可以,不過你得叫我寶兒哥哥。”

        長寧腦袋瓜轉得飛快,當即就瞪圓溜了黑葡萄眼:“你想占我便宜,我是你小姑姑!”

        兩個小孩的拌嘴沒能拌出什么結果,其余做伴讀的小子還沒選上來時,長寧倒是已先進入崇文殿聽學了。

        兩日后,公孫鄞講學中途休息時,正喝著茶水潤嗓,便見幼帝從身后的銅鑒缶中端出一碟碟形式各異的糕點,盡數擺在了長寧跟前……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嗆得公孫鄞連連咳嗽。

        長寧胖爪子剛抓起一塊杏仁酥,聞聲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投過去關心一瞥:“公孫先生嗆到啦?先生慢些喝啊!”

        公孫鄞擺擺手:“無事,無事。”

        長寧極為尊老愛幼地起身,捏著那塊杏仁酥噠噠噠跑去公孫鄞跟前,遞給他:“先生也吃!”

        公孫鄞神色頓時更微妙了些。

        想起從前樊長玉在文淵閣的舉動,此刻只感這兩姐妹不愧是親生的。

        適逢守在外邊的小太監前來稟報,說攝政王前來接懷化大將軍姐妹歸家。

        公孫鄞當即神色怪異地看向長寧:“你和你阿姐這兩日都住在宮中的?”

        長寧脆生生答:“對啊!”

        公孫鄞神色便更怪異了些。

        待謝征進殿時,他未語唇先揚,笑得那叫一個如沐春風。

        用腳指頭都能想到,謝九衡這廝是同他那將軍夫人鬧了別扭!

        謝征直接無視了他,只對著齊煜微微頷首一拜:“見過陛下。”

        齊煜當即道:“攝政王快快免禮。”

        長寧不知大人間門的那些事,還當樊長玉帶她進宮就是來玩的,也甜甜喚了聲“姐夫”。

        謝征面不改色地道:“內子先前說帶幼妹進宮陪太后小住幾日,臣今日來接內子歸家。”

        齊煜皺著小眉頭說:“攝政王來得不巧,母后應安太皇太妃之請,替皇姑奶奶相看駙馬,特命人在西苑舉辦了一場馬球賽,因著皇姑奶奶也要下場打球,怕出什么閃失,便邀樊姑姑一道過去了。”

        驟聽此言,殿內兩個男人的臉都綠了,只不過公孫鄞的綠得更徹底些,那抹如沐春風的笑都徑直僵在了嘴角。

        既是要替大長公主相看駙馬,那今日西苑的馬球場上必是五陵少年郎們都聚齊了的,甚至不少未出閣的貴女都能借此機會相中個如意郎君。

        謝征淺淺瞥了神情僵硬的公孫鄞一眼,拱手道:“如此,臣也去西苑湊個熱鬧。”

        齊煜年歲尚小,還不能直接理政,諸多政務都是謝征同底下臣子們商議好了,拿出個決策了,再交與齊煜過目,讓他學著如何處理這些政務。

        謝征百事纏身,太后要替大長公主相看駙馬舉辦馬球賽這種消息,自然也傳不到他耳中。

        他步出崇文殿后,公孫鄞也朝著齊煜一拱手:“陛下,今日的課業便講到這里了,《尚書·大禹謨》中‘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一句,陛下可下去自行琢磨一番其中含義,明日告知微臣陛下的見解。至于長寧姑娘,將此句工整謄抄上五遍即可,若也有見解,明日可一并告知。”

        長寧乖乖點頭,齊煜則頗有帝王之儀地一頷首:“朕記下了。”

        公孫鄞告退后,長寧轉頭就問齊煜:“寶兒寶兒,你見過打馬球嗎?”

        齊煜遲疑了一下,還是搖頭:“未曾。”

        長寧滿眼晶亮:“我們也去看看吧!我阿姐和你姑奶奶都要上場打馬球呢!”

        齊煜看了一眼公孫鄞留下的題目,微微皺眉,要在此句上做見解,眼下于他而言還是頗有些困難,要想言之有物,少不得要下功夫看些旁的書籍。

        他遲疑了一瞬,還是點了頭:“那朕命人備車馬去西苑。”

        長寧頓時高興得一雙眼都瞇了起來,好聽話裹了蜜似的直往外蹦:“我就知道寶兒你最好了,除了阿姐,就你對我最好!”

        齊煜微微隆起的小眉頭,就這么在長寧一堆天花亂墜的夸贊下慢慢舒展開了。

        從他繼位以來,每個人對他似乎都不一樣了,他不再是俞寶兒,只是那個獨坐高臺,要夜以繼日地學很多東西、挑起整個大胤江山的“陛下”。

        但還有一個人,不愿意叫他陛下,更希望他是“俞寶兒”,也不覺得他成為皇帝了,他們之間門就該跟從前不一樣。

        齊煜很開心。

        至少在這個從清平縣就一路陪自己走來的小胖丫跟前,他不用時刻冷著張臉,努力擺出一副帝王架子。

        -

        西苑有著皇家最大的馬場,此刻場外高臺上已是一片綾羅金釵晃眼,坐滿了命婦和貴女。

        最中央打著華蓋,有金吾衛把劍而立的,便是特安排給皇家的一片席位,視野也是整個高臺上最好的。

        樊長玉一身勁裝坐于俞淺淺右側,大長公主齊姝坐于俞淺淺左側,三人年歲相差不大,乍一眼看去,都是云鬢花顏,各有姝色,只俞淺淺年紀輕輕已是太后,今日又是這等大場合,所穿的翟衣色澤偏深,樣式顯老氣了些。

        齊姝今日是為相駙馬而來,妝容點得艷麗,額間門描了精致的花鈿,云鬢高聳,一身海棠色宮裝外罩著層金縷紗衣,雍容華貴。

        讓人意外的卻是樊長玉同她這朵大胤最富貴的牡丹花坐在一處,竟也半分沒被壓下去。

        她入朝也一載有余了,朝中大小官員幾乎都已見過她。

        但素日里,誰也不會覺著她和絕色一字沾邊,朝中對她最多的贊譽便是“神勇”、“英武”。

        像今日這般扎進美人堆里了時,才一下子讓人覺著她容貌似乎也是頂頂出眾的。

        舒緩的五官走勢讓她整個人并不顯得凌厲,反而有種大氣的美,長而颯爽的眉更添幾分英氣,雖生了雙杏眼卻并不含情脈脈,透著一股從容和堅定,像是航海的大船拋下了深深的錨,任爾多少狂風驟雨,也撼動不了她半分。

        乃至于不少貴女都不看場中策馬追逐擊球的少年郎們了,以團扇半遮面,探著身子偷偷打量坐于高臺上的樊長玉。

        回過頭不忘跟同行的好友悄聲嘀咕:“完了完了,我瞧著懷化大將軍都比底下那些公子哥兒英氣些,這馬球賽還沒大將軍好看!”

        同行的貴女亦是低聲慘呼:“我這輩子是嫁不成攝政王那樣的郎君了,能讓我嫁個大將軍這樣的夫郎么!”

        樊長玉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只是察覺到不少人都在看自己,她不清楚其緣由,便任她們打量八風不動。

        這場馬球結束后,俞淺淺問齊姝:“公主可有覺著出彩的兒郎?”

        齊姝輕搖著團扇,興致缺缺搖了搖頭:“看他們還不如看阿玉呢!”

        俞淺淺便笑道:“下一場有沈國公之孫沈慎,據聞少年時是個同攝政王齊名的人物,公主可好生瞧瞧。”

        便是在此時,看臺上男子賓席那邊傳來了一片不小的騷動,只是很快平靜了下去。

        俞淺淺問底下人:“怎么回事?”

        金吾衛查看情況后回來稟報:“回太后娘娘,是攝政王和少師也來看馬球賽了。”

        俞淺淺當即揶揄看了樊長玉一眼。

        可惜她們這邊距男子看臺那邊頗遠,中間門隔著人山人海,瞧不見那邊是個什么光景。

        齊姝突然起身道:“沈慎在啊,那這局本宮也去。”

        眼瞅著齊姝徑直帶著隨行的幾個宮女下去更衣了,俞淺淺有些錯愣地同樊長玉道:“公主真瞧上了沈家郎君不成?”

        樊長玉也是一頭霧水。

        不過她今日受邀前來幫忙,本就是為在齊姝下場時護著她一一的,齊姝要打這場,樊長玉自然也得跟著去。

        她同齊姝一道去更換統一的勁裝時,路過男席那邊,很容易就瞧見了一人獨占數個席位的謝征。

        他落座之后,方圓一圈的席位,除卻公孫鄞,再沒旁人敢置臀,實在是惹眼得狠。

        齊姝離席聲勢浩大,謝征自然也瞧見了她們。

        一人視線在空中交匯,樊長玉淺淺愣了一息。

        她……她還是頭一回見謝征穿雪色儒袍!

        清雋端雅,公子無雙。

        仿佛他那雙手從未持過刀戟,只該用來執筆拿卷。

        顯然不止她被驚到了,看臺上的貴女和郎君們也大為震驚,只是礙于攝政王在朝野的威勢,沒人敢直接盯著他看,都只做賊似的偷摸著打量。

        樊長玉甚至聽見有人在小聲議論。

        “攝政王怎也穿了身這般雅致的儒袍?”

        “可不,方才攝政王往這邊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少師呢!”

        “噓,據聞懷化大將軍兩日沒回謝府了,我聽說啊,大將軍心慕的一直是少師,只是攝政王請旨太快了,大將軍不得已才嫁的,如今約莫是過不下去了,攝政王學起少師的穿衣打扮,八成是為了挽回大將軍!”

        樊長玉腳下一個趔趄,險些當場摔個狗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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