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真相
謝姝月聞言身形一僵, 這才慢吞吞地從謝輕寒身后走出,站在殷玄錚的面前,只是還是不說話,光顧著低頭扯著自己的袖子。
殷玄錚卻伸手輕輕抬起了她的下巴, 見她原本瀲滟多情的桃花眸現在紅的像只可憐巴巴的小兔子, 明麗的面容眼下似被洇濕的花朵, 看著格外的脆弱無辜, 心里頓時又是一軟。
“怎么一日不見就變成這番模樣了。”
輕輕捏了捏謝姝月的臉頰, 見她吸了吸鼻子,卻始終一言不發, 便知道她心里必定有些不痛快,殷玄錚嘆了口氣, 轉頭對站在一旁愣神的綠芍道,“先帶你們家小姐去換身厚點的衣裳吧, 她身子弱,免得著涼了。”
綠芍連忙點點頭,也顧不得當日的陸公子是太子的尷尬了, 連忙拉著謝姝月便匆匆從長廊走了下去。
只是這等待的時候委實長了一些, 讓謝姝月下去更換了衣衫,殷玄錚卻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饒是謝輕寒也被他的態度弄的有些費解,一時間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做戲。
殷玄錚倒是氣定神閑, 聽著凌軒將剛才之事一五一十地復述了一遍,嘴角的笑意確實越來越冷,突然間視線便精準地落在睿王府管家的身上。
“看來睿王府倒是人才濟濟, 你若只是做個管家未免有些屈才了。”
殷玄錚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 含笑道, “本宮不忍埋沒你的才能,今日便特允你去大理寺謀個職位歷練一番。”
在場的眾人俱是一愣,睿王府的管家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見殷玄錚不似在開玩笑,連忙跪下謝恩,猶豫了片刻才問道∶“殿下,不知小人是要去大理寺的何等職位呢?”
“茍少卿。”殷玄錚瞥了一眼茍新瑞,淡淡道,“大理寺還有什么空缺之職嗎?”
“回殿下,大理寺職位暫時已滿,怕是無處收容睿王府的這位管家了。”茍新瑞仔細思索了一番,老老實實地拱手回話道,
“茍少卿怕是忙忘了吧。”
凌軒站在殷玄錚身后,臉上幸災樂禍的笑都快要藏不住了∶“前些日子茍少卿不還說起大理寺還缺個打掃刑房的雜役嗎?那可是歷練的好去處。”
睿王府的管家聞言臉色突變。
這大理寺本來處理各種案件,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那刑房,每日里都是血淋淋的,讓人看著都覺得害怕,前朝甚至有不少人便是在那里被嚇瘋的。
殷玄錚卻非在這時時候提出要送他去大理寺刑房當差,誰知是不是嘴上說著好聽,保不齊明日他便會在刑架之上受盡諸般酷刑。
刑房中的刑具一一在腦中閃現,似乎鼻尖已經能聞到那股濃郁的血腥之味,睿王府管家頓時跪在了地上,剛想要說話求饒,凌軒所帶的侍衛便極有眼色的將人給拉了下去。
凄慘的求饒聲還未喊出口,眾人只裝作沒能看見,心中卻是更為膽寒。
原本這也確實只是宣平侯府的私事,但既然睿王府管家先提出了要在眾人面前解決此事,他們也樂得順水推舟附和幾句看個熱鬧,一時腦子不清醒卻忘了,這皇室的熱鬧哪是他們隨便就能看的。
更不論說這謝大小姐頗受帝后喜愛,就連一向冷心冷清的太子殿下今日都是和聲和氣地跟人說話,言語間滿是偏愛,眼下秋后算賬也并不意外。
而睿王府的管家已然進了刑房,下一個不知輪到的是誰……
先不提臉色慘白,在座位之上瑟瑟發抖的喬霏兒,就是原本多說了一句嘴的韓姨娘,現下都站在角落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后背早已被自己的冷汗給浸濕。
在場眾人心中固然懼怕,可都心知肚明殷玄錚今日就是要在眾人面前將此事查到底,好還謝姝月一個清白。一時間也無一人提出敢走,只得低著頭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這火不知什么時候就燒到了自己的身上。
也幸好謝姝月并不拖延,換了身衣裳便又匆匆趕了回來,唯獨走進正廳之時,被這少見的肅穆氛圍嚇了一跳,一瞬間甚至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直到看著謝姝月走進正廳的大門,殷玄錚的臉色這才肉眼可見地好看了不少,見她正在四處張望,主動朝他伸出了手。
“過來坐。”
見謝姝月這次沒有避著他,反而十分乖覺地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殷玄錚滿意地勾起一絲淺笑,拉著人坐到了自己身旁的位置,捏了捏她的指尖。又對身旁立著的婢女道:“去煮壺驅寒的姜茶來。”
婢女連忙領命退下,殷玄錚這才將視線放到站著的眾人身上,含笑道:“諸位也坐吧,正好也瞧瞧這大理寺都是怎么審案的。”
“免得之后因為嘴不嚴實進去了,也比旁人多上幾分經驗。”
“……”
宣平侯府上的家丁連忙搬來了不少的椅子,在場的賓客謝了恩,聽到這話更是惴惴不安地坐了下去,見殷玄錚正神色溫柔地拉著人不知在說什么,便心知不管今日之事到底真相如何,但對外都不會再和這位準太子妃有任何關系。
“茍少卿,開始吧。”
茍新瑞點了點頭,雖然人不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但卻并不妨礙他審案的效率。
“馬姨娘,你可知道小少爺手中的綠豆糕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綠豆糕……”馬姨娘眼下也早已冷靜了下來,別過頭不敢與謝姝月對視,聽到茍新瑞的話才仔細思索了片刻,驚訝道,“那綠豆糕是妾身拿給他的,是花廳那邊的桌子上擺著的糕點!”
茍新瑞沖一旁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侍從領命,連忙帶著人將馬姨娘桌上的糕點全部端了過來。
不止是綠豆糕,還并帶著一碟棗泥山藥糕,一碟荷葉酥,一碟桂花糕和一小碗紅豆乳酪。
“胡太醫,勞您驗過。”
胡太醫走上前去一一察看,時不時還要用銀針撥弄幾下,臉色越來越凝重,轉身對茍新瑞道:“這些糕點同樣有毒。”
“什么……”馬姨娘聞言頓時癱倒在地,難以置信道:“你是說……這些糕點全部有毒?”
驚呼聲和議論聲再次響起,在場已經有人臉色開始難看起來。
本來是歡歡喜喜來赴宴,誰曾想到竟然會有人在糕點中下毒,還釀成了命案,一時間心里難免都膈應的慌。
“其他桌上的糕點可還正常?”殷玄錚見狀問道。
“回殿下的話,其他桌上的糕點一切正常,唯獨這張桌上的糕點被下了粉娥嬌花粉。”
“馬姨娘桌上的糕點似乎跟我們的不太一樣,數量似乎也少了些。”謝姝月的聲音還有些沙啞,盯著那幾碟糕點突然出聲道。
“大小姐有所不知,因著恒少爺一向身子不好,所以平日里都是揀著一些好消化的糕點送上。”
今日壽宴是李姨娘一手打理的,她原本與謝雪柔坐在角落處,但聽到謝姝月發問,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主動上前解釋道:“今日賓客眾多,后廚那邊也忙不過來,只得做了幾樣簡單的來。”
“大人明察,奴婢絕無毒害少爺之心。”還未等茍新瑞出聲,廚房仆役之中便有一個模樣清秀的年輕廚娘走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道,含淚道∶“馬姨娘是奴婢一家的大恩人,奴婢怎么可能會有這等害人的念頭。”
“小梅。”馬姨娘猛地拉住了廚娘的胳膊,尖利的指甲甚至深陷皮肉,馬姨娘卻全然不顧,質問道∶“你說,到底有沒有見到大小姐進過廚房。”
“大小姐從未來過。”小梅吃痛地將自己的胳膊掙脫出來,轉頭怯怯地看了李姨娘一眼,突然磕頭道∶“只是奴婢中途被總管叫了出去,回來時便見李姨娘從廚房離開了,手里還攥著個荷包,里面不知裝的是什么。”
“一派胡言!”李姨娘從小梅看過來的那一眼時便已覺不妙,聽到她說的話猛然站起身來,怒道∶“你哪只眼睛見我進過廚房?”
“太子殿下和大理寺的大人在此,奴婢不敢說謊,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婢女跪在地上面色不改色道。
謝姝月原本正默不作聲地捧著茶盞小口抿著姜茶,口中滿是生姜所特有的辛辣之味,她一向不喜歡這般沖鼻的味道,可無奈殷玄錚就在旁邊盯著,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她也總不好再耍小性子,只得硬著頭皮有一口沒一口地敷衍了事。
獨獨聽到這句話時,她的臉色一冷,順勢將茶盞擱在了桌上,轉頭便向李姨娘所在的方向看去。
宣平侯臉色也不太好看,只得輕咳了一聲,提醒了一下失態的李姨娘。
身旁的謝雪柔扯了扯她的衣袖,李姨娘勉強讓自己定了定神,辯解道∶“妾身今天早上與老夫人身邊的秋菊說了好半響的話,大人可喚秋菊前來詢問,便可證明妾身清白。”
“今天早上奴婢確實見過李姨娘。”
原本跟著老夫人回去的秋菊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人群中,聽到自己的名字不緊不慢地緩緩上前,似乎早就已經等候多時。
李姨娘頓時松了口氣,心又重新落回了肚中,可惜還未等她出聲感激,只聽秋菊話鋒一轉,補充道,
“只是當時奴婢也是見李姨娘從廚房方向匆匆過來,這才多嘴問了幾句。”
“什么?”
不僅是李姨娘臉上滿是難以置信,謝姝月的眼底也忍不住劃過一絲詫異。
“秋菊,你也開始說瘋話了?”謝雪柔未曾想到竟會是這種發展,怒叱道,“還是說你是受了旁人的指使,當著太子殿下的面,也敢在這里栽贓陷害!”
迎著眾人的視線,秋菊卻依舊不慌不忙,甚至瞥了一眼氣到跳腳的謝雪柔,淡淡道:“二小姐何必這般惱羞成怒,到底這粉娥嬌也不是只有大小姐一人獨有。”
“奴婢沒記錯的話,李姨娘的房中不是也有一株粉娥嬌嗎?”
李姨娘將謝雪柔拉回了自己的身后,看著眼前正一唱一和的秋菊和小梅。下意識地觸碰到了袖中的那枚精致的荷包,手指難以自制地輕輕顫抖起來,幾乎不用打開,她便已經知曉,里面裝著的必然是粉娥嬌的花粉。
不過須臾之間,她便已經想通,為何今天早上秋菊執意要見她,又為何要在剛才塞給她一個荷包。
今日之局,本就不是沖著謝姝月來的,而是明晃晃沖著她而來的,分明便是要將她置于死地!
秋菊的神色坦然自得,分明便是知道,她不敢當著眾人的面說出兩人的關系。她早就應該明白,從秋菊被派入府中協助她之時,便已經存了要將她取而代之的念頭,上頭想要放棄她這枚棄子,她卻不能不認命。
“不知二小姐是否……”
“和柔兒沒有關系,是我干的。”
李姨娘打斷了秋菊未能說完的話,頹然地跪在地上,掏出袖中的荷包,頭深深的低了下去,沉重地嗑在冰涼的地面之上,“是我將粉娥嬌的花粉摻進恒少爺的糕點當中的。”
“李素織!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的孩兒!”
馬姨娘尖叫地撲向李姨娘的方向,尖利的指甲死死掐住她的脖頸,周圍的婢女家丁連忙上前制止,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二人分開。
“毒婦!”宣平侯臉色陰沉地怒罵道,似乎從未想過最得自己心意的枕邊人心腸竟這般狠毒,甚至親手毒害了他的小兒子。
“太子殿下,侯爺,妾身還有一事要告發!”馬姨娘雖被身旁之人按住,但眼神始終死死地盯著李姨娘的方向,如同從地獄爬出來的鬼魅,咬牙切齒道∶“當年偷換孩子一事,還有夫人突然病逝,都是她李素織一手操縱的!”
清脆的瓷器破碎聲在室內響起。
謝姝月手中裝著姜茶的茶盞驟然摔落在地,濺出的溫熱茶湯打濕了她的裙擺,綠芍驚呼一聲,連忙俯身想要幫她擦拭,卻被她制止了下來。
“李姨娘,我只問你兩件事。”謝姝月冷聲說道,“第一,你有無幕后主使,第二,當年的琴姨娘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
“此事是我一人所為,琴姨娘當年也并不知曉。”李姨娘毫不猶豫便將責任一并攬了下來。
“姨娘……姨娘你說什么呢……”已經被嚇傻的謝雪柔掙脫了想要拉住她的婢女,跪在李姨娘的身旁,搖晃著她的肩膀,“姨娘你說話啊,你剛剛說的都不是真的!”
李姨娘的脖子上還帶著幾絲血痕,強忍住疼痛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放眼看去,宣平侯沖她怒目而視,馬姨娘恨不得生食她的血肉,身邊的親生女兒手忙腳亂,就連一向淡然的謝輕寒眼神都帶著殺氣,在場的眾人也是議論紛紛,時不時向她投來鄙夷的視線。
唯獨謝姝月坐在上首,除了剛剛的失態之外,除了臉色冷了冷,似乎再多看她一眼都覺得臟了眼,扭過頭去沉默不語。可即使這般,殷玄錚卻始終緊緊牽住了她的手。
隔著那么一段算不得長的距離,李姨娘卻有些恍惚,一瞬間她卻突然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蘇蓉笑意盈盈坐在堂前,可定睛看去,卻只是滿面冷漠的謝姝月。
不僅遠比她母親幸運,而且比她母親更聰明,心也更狠。
“妾身認罪,愿接受任何責罰。”
一場鬧劇就這么不明不白的結束了。
謝雪柔死死拉著侍衛,不想讓他們帶走李姨娘,卻最后被重重地甩在了地上,無助地流著眼淚。馬姨娘神色凄惶的坐在角落,被秋菊柔聲安慰著,原本今日應喜氣洋洋的宣平侯府如今卻是一片慘淡。
謝姝月收回了視線,面色冷淡地站起身來,抬腳便要離開這處是非之地,手腕卻突然一緊。
“先別走。”殷玄錚握住了謝姝月的手腕,迎著她疑惑的視線,慢吞吞地將人給拉到自己的身旁,冰涼的眼神從幾人身上滑過,說道∶“今日之事還沒完。”
“太子殿下……”
喬霏兒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梨花帶雨地懇求道∶“臣女年幼無知,一時竟被奸人所說的話蒙了眼睛,還望殿下看在臣女祖父的面子上饒恕臣女……”
“喬太傅的面子。”殷玄錚輕撫著手上的玉扳指,突然轉頭看向身旁的謝姝月,含笑問道∶“矜矜以為喬太傅的面子,價值幾何呢?”
被喬霏兒期待的目光看著,謝姝月卻慢吞吞道∶“我不認識什么喬太傅,所以他的面子在我這里一文不值。”
“那倒也是,矜矜既然連本宮的面子都不愿意給,喬太傅的面子又算得上是個什么東西。”殷玄錚挑了挑眉,對謝姝月的回答似乎格外滿意,這才轉頭看向凌軒。
凌軒點了點頭,身旁的侍衛再次上前把人架起,拖著便將人給帶走了。
馬姨娘戰戰兢兢地看著喬霏兒被帶走,隱約意識到相比于太子殿下,謝姝月才是握著生殺大權之人,連忙膝行到她的身前,哀聲道∶“大小姐,妾身適才胡言亂語,恒兒無辜被害,妾身也只是一時著急……”
見謝姝月不為所動,馬姨娘又含淚道∶“大小姐,看在恒兒在天之靈的份上,妾身……”
“馬姨娘。”
未等馬姨娘說完,謝姝月便出聲打斷,冷漠淡然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她,忽而道∶“恒兒的在天之靈,估計也不愿意看到你這幅丑惡模樣。”
“大理寺的事情歸茍大人管,馬姨娘好自珍重吧。”
說罷,不顧馬姨娘的悲泣,謝姝月毫不留戀地徑直走過她的身旁,撐起油紙傘走入重重雨幕之中。
謝輕寒眉頭輕皺,怕謝姝月情緒不穩再出了事,匆匆讓一旁的小廝拿過了傘便要跟上去,只是剛想要接過傘時,一只修長如玉地手卻率先截胡。
嘩啦——
殷玄錚慢條斯理地撐開傘,絲毫沒有搶了人傘的羞愧感,反而是對謝輕寒微微頷首道∶“有勞謝世子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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