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蘇小妍(2)
果然車燈掃過,白墻上釘著銅質的銘牌,上面用中英雙語寫著“圣心仁愛醫院”。
建筑物是現代風格,幾何感的外墻,花園卻是古典歐式的感覺,草坪修剪得郁郁蔥蔥,不知道什么花正值花期,雨中彌漫著一股清冷的香味。
要不是那面銘牌,真很難相信這是醫院,這里連紅十字都沒掛,更像是高檔度假酒店或者什么超級土豪的鄉間別墅。
路明非記憶里的住院部都是六到八個人一個大間,病人大聲地要煙抽,護士大聲說抽煙就滾出去,滿眼都是吊水瓶,床頭柜上擺著水果和花籃,水果花籃越多就說明這家在外面越有面兒。
諾諾把車貼著墻邊停下。
“我們停在這里干什么?”路明非問。
“現在是深更半夜誒。”諾諾沒好氣地說,“你還想探視病人啊?醫院都有探視時間的好嗎?你也沒資格探視啊,你跟人有什么關系么?你是她失散多年的兒子么?不過根據你所說你不是繼承了那個楚子航的一切還有一堆女朋友么?說你是她兒子也不是完全沒有根據。”
路明非傻眼了。他一心想要盡快找到跟楚子航有關的線索,卻忘了醫院跟別墅區不一樣,深夜是謝絕一切訪客的。
“那怎么辦?”
“能怎么辦啊?”諾諾翻翻白眼,“跟看門大爺求求情,扯扯淡,我撒個嬌你賣個萌,說我們車壞了,等救援,求進去避個雨!”
“對啊!”路明非眼睛一亮。
“師弟你的智商隨年齡增長呈現下降的趨勢……”諾諾繼續翻白眼,“行了!下車吧哥哥!”
“哥哥?”路明非有點懵,下了車跟在諾諾后面走。
“拜托!我現在是個穿校服的少女,你全套薩維爾街定制西裝,你管我叫師姐看門大爺能信么?所以現在開始你是我哥哥,開車帶我出來郊游,結果車壞了。明白?”
“好好。”路明非趕緊點頭。
“是哥哥就走前面好么?”諾諾抓住他風衣領子把他往前一推,“別那么沒精打采的,好像我劫持了你似的!拜托!是你們劫持了我好么?”
醫院大門有三四米高,黑鐵雕花,電磁控制,門上方尖刺林立。門邊的崗亭里亮著一盞孤燈,看門大爺趴在小桌上睡著了。
路明非清了清嗓子正要敲玻璃窗叫醒大爺,被諾諾制止了。諾諾抓住崗亭的門把手輕輕一擰,門無聲無息地開了。這間醫院看起來戒備森嚴,其實到處都是漏洞,大搖大擺就可以出入。
諾諾眼珠子轉轉,從墻上摘下一身保安制服丟給路明非:“換上這一身。”
“干什么?”路明非沒明白。
“動動腦子!你當自己是什么?萌噠噠的小男孩?拜托!病人再怎么比你大也是個女性好么?你這是要夜闖女病房!”諾諾揪著他的領帶,“還穿成這樣,太像個色狼了!”
“哦哦!”路明非抱著那身保安制服鉆去了某個墻角里,再鉆出來的時候完全變了個人。
保安制服的質地和裁剪當然不可能多么講究,而且它原本的主人大概是某個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壯漢,穿在路明非身上寬大得像件法袍,顯得路明非瘦小而猥瑣。
幾分鐘前他看起來像是出入倫敦富豪俱樂部,抽根雪茄都要上百英鎊,侍者幫著點燃還會再付20英鎊小費的貴公子,現在他看起來像剛進城不久,包吃包住月薪1800人民幣的農民工。
“見鬼!實在是太不合身了!”諾諾上下打量他,無奈地搖搖頭,示意他轉過身去,幫他整理寬大的腰身,至少得能湊合著看,否則迎面撞上巡夜的醫生或者護士就麻煩了。
“穿衣服都不會,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里你到底怎么混的啊?”諾諾嘟噥。
“伊莎貝爾幫我。”路明非老老實實地回答。
接管學生會之后,他的生活都是伊莎貝爾安排,連穿大衣都是伊莎貝爾抖開大衣站在他背后,他只需雙手往后面一伸,然后雙肩一抖,大衣就上身了,伊莎貝爾立刻跟上來拍打他的后背,扯扯袖子讓褶皺消失。
最初他還蠻不好意思的,但不久之后就習慣了。有伊莎貝爾在他就總是光鮮照人的,沒有伊莎貝爾他就迅速跌回到土狗狀態。
諾諾沉默了幾秒鐘,繼續幫他整理衣服:“有秘書很自豪是吧?很爽是吧?”
路明非被嗆住了,不知道怎么接話。
“得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啊,沒準哪一天身邊沒有能幫你的人呢。”諾諾把他轉過來,幫他整理衣領。
說這話的時候她低著頭,長長的劉海垂下來擋住了眼睛,路明非看不見她的表情。
推開厚重的玻璃門,路明非探頭進去張望。這間醫院跟想像中的“醫院”不太一樣,看不到抱著棉大衣歪在長椅上或者干脆在走廊里支張簡易床的病人。
兩側都是門,門上嵌著門牌號,門牌號下面還有一個空槽,槽里插著一張卡片,卡片上寫著病人的名字和所需的飲食和護理標準。
兩名漂亮的值班護士趴在電腦前,跟看門大爺一樣睡著了,病房里也沒有傳出任何聲音,靜得叫人有些驚訝。
“病人名叫蘇小妍,”諾諾壓低了聲音,“信封上有寫,你去找吧,我在這里望風。”
“師姐我們不是搶銀行,不需要人望風吧?”
“那我要去上洗手間可不可以啊?”諾諾撇嘴,“是你嚷嚷著要來找楚子航的好么?我是你劫來的人質,干我屁事啊?”
路明非沒辦法,只得拎著警棍沿走廊前行,裝出好像是保安巡夜的模樣,目光從這個門牌轉到那個門牌。
他從一樓一直轉到四樓,期間沒有遭遇任何人,這間醫院簡直休閑得像個度假山莊。最后在樓道盡頭的一扇門上,他找到了寫著“蘇小妍”名字的卡片。
諾諾果然心細如發,要不是有她,路明非肯定找不到這里來,佟姨再怎么沒有防備心,也不至于把女主人住在哪間醫院告訴路明非。
路明非盯著那張卡片看了好幾秒種,深呼吸,心里再度升起了小小的希望。他想起來了,楚子航某次不經意地說到過自己母親的名字,應該就是蘇小妍沒錯。
他搜腸刮肚地想,想楚子航有沒有說起過自己的母親。這是他第一次見楚子航的母親,一會兒總得有話說。
現在想來楚子航真是有夠沉默寡言的——除了八婆起來的時候——路明非只記得他說過母親年輕時是個舞蹈演員,至今仍是個眾口稱贊的美人,性格簡單得像個小孩,“沒什么心肝”,好像天塌下來都有人會幫她頂著。
愛好是買大牌衣服大牌包包大牌鞋,逛街旅行,跟閨蜜團胡鬧,酒場女英雄,一喝喝一宿。在黑暗料理界是位宗師,最喜歡的運動是潛水,出人意料地持有最高級別的潛水資格證。
身體素質好到沒話說,唯一的弱點是會失眠,所以每晚睡覺前都要喝一杯溫熱的牛奶……
路明非輕推病房的門,門隨手而開。病房里靜悄悄的,彌漫著一股薰衣草的香味,想來是睡前熏了助眠的。
病房跟賓館的標準間差不多,有書桌、床頭柜和舒適的雙人床,墻上還掛著風景油畫,只有墻上用來掛吊水瓶的鉤子暗示著這確實是間病房。
淅瀝瀝的雨打在窗臺上,空氣略顯潮濕。女人躺在床上,蓋著一床薄薄的毛毯,伸胳膊撂腿兒,睡得四仰八叉。
路明非輕手輕腳地走近床邊,端詳這個名叫蘇小妍的女人。
從睡相就能看出這個女人是何等沒心沒肺,雖然不知道她害了什么病,好歹也是病人,可枕頭上放著啃了一半的巧克力,床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娃娃,睡姿也是十七八歲的少女式。
空氣中還彌漫著些微酒氣,卻看不到酒瓶,估計是她偷偷藏了酒,睡前喝了幾口。
已經是徐娘半老的年紀了,可即使素面無妝,她仍舊是響當當的美人,一張清秀的鵝蛋臉,化妝之后一準兒傾國傾城。難怪她沒心沒肝還有人死心塌地地喜歡。
楚媽媽睡得很死,路明非倒是有點犯難。這種情況下把人家叫起來問說你記得你有個兒子名叫楚子航么?估計楚媽媽會大喊救命救命有色狼吧?
可開了那么遠的路難道就這樣回去?又有點不甘心。
他在床邊坐下,繼續端詳那個女人。記憶里楚子航的相貌是有點陰柔的,應該是更多遺傳了媽媽的基因。
他的心情很奇怪,有些平靜又有些不安。
平靜在于他終于找到了世界上最該記得楚子航的人,蘇小妍,這可是生下楚子航的人啊,從楚子航呱呱墜地的一刻開始,就融進了這個女人的人生。大腦若是硬盤,她的硬盤上每個扇區都有楚子航的痕跡才對。
不安在于如果連楚媽媽都不記得楚子航了,他又去哪里找師兄呢?或者說,也許真是他瘋了。
積累已久的疲倦終于爆發出來了,那是由心而生的疲倦,累得好像心臟都跳不動了。
天地間填滿了雨聲,他覺得自己坐在天地之間,獨自淋著雨。
這時床上的女人睜開了眼睛,好奇地看著這個穿了一身超大號保安制服的小哥。
他看起來簡直齪爆了,別說是蘇小妍這種有錢人家的太太,就是老奶奶一覺醒來發現床頭坐著這么一尊神,也會下意識地驚呼非禮啊、劫色啊!可他的神情又是那么孤單和安靜,便如一位流亡的君主。
這種奇怪的反差讓女人很驚訝,加上她原本就心大,竟然完全沒有流露出戒備的神情,而是好奇地盯著路明非看。
“哎呦阿姨!”路明非嚇了一跳,趕緊打招呼。
“你是這里的保安嗎?我沒見過你啊。”蘇小妍問。
她也該四十出頭了,可聲音清脆嬌嫩,像是二十出頭的女孩。
“是是!我是這里的保安!”路明非趕緊回答,“晚上巡夜的人手不夠,就叫我們保安頂替醫生來病房里看看,您覺得怎么樣?”
“我挺好的。”蘇小妍坐了起來,忽然瞥見自己丟在枕頭旁邊的巧克力,不好意思地撿起來收進床頭柜的抽屜里,“別告訴醫生我又偷吃巧克力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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