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楚天驕(1)
“我說師妹，也不必那么沮喪，小路瘋了也好，小路瘋了就說明我們都很正常，我們只要關(guān)心愛護(hù)小路就行了。”芬格爾語重心長地說，像那種上了年紀(jì)的教導(dǎo)主任。
叔叔家的小臥室里，芬格爾和諾諾對坐，桌子上擺滿了啤酒。兩個人都把腳翹在桌面上，不小心就會踢到那些空啤酒罐。
窗外下著雨，天空是鐵灰色的，街上積水深的地方可沒膝蓋，積水上漂著落葉。
廚房里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那是嬸嬸在剁餃子餡兒。客廳里傳來鏗鏘有力的對白，那是叔叔在追某部抗日神劇。
眼下路明非是回不了家了，諾諾和芬格爾給出的理由是學(xué)院忽然派路明非去上海面試一個很有潛力的申請者，要過幾天才能回來。
叔叔說明非不錯嘛！三年級就在學(xué)校里當(dāng)面試官啦！嬸嬸則抱怨了幾句說要走也不提早說，今天的菜都買好了，這不是又得浪費么？芬格爾乖巧地笑著說嬸嬸沒事我正在長身體，明非那份我都幫他吃了！嬸嬸就很愉悅地決定了要包薺菜餃子給芬格爾吃。
諾諾買了兩件啤酒回來，關(guān)起門和芬格爾對飲，倒像是當(dāng)年芬格爾和路明非在宿舍里喝劣質(zhì)紅酒的模樣，只是桌子對面換成了諾諾。
事到如今他們不得不承認(rèn)路明非是有些問題的，他疑神疑鬼，隨時隨地會撲倒諾諾，神情驚恐，好像被什么惡鬼追蹤，再加上老專家的診斷，精神分裂無疑。
他們被一個精神分裂患者忽悠著，滿世界地找楚子航，但真正的楚子航或者說鹿芒已經(jīng)死了好些年，那個超a級屠龍者楚子航只是路明非的幻想。
也不好對學(xué)院交代，難道說我們被一個精神分裂的家伙騙了？
“頂多我們寫份檢討，你回家跟愷撒道個歉，我讓執(zhí)行部把我也埋煙草地里。”芬格爾又說，“他們還能殺了我們不成？校長又不是我倆捅的。”
諾諾只是喝酒，不說話，越喝臉色越白，像個獨自發(fā)狠的女殺手。
“既然確認(rèn)小路發(fā)了瘋，剩下的問題就是校長到底是不是他捅的，龍骨是不是他偷的。”芬格爾繼續(xù)絮叨，“你說他會不會是裝瘋騙我們？其實心里很清醒？也許他根本就是龍王派來的奸細(xì)！”
“奸細(xì)為什么要帶著我們滿世界瘋跑？”諾諾抬起眼簾，冷冷地看了芬格爾一眼，“如果是他偷了龍骨，就該人間蒸發(fā)！”
“沒準(zhǔn)小路是想人財兩得呢？”
“人財兩得？”諾諾一愣。
“師妹你居然沒有覺察？”芬格爾痛心疾首地說，“小路這個人啊，內(nèi)心里卑鄙淫賤得很啊！私下里一直很覬覦師妹你的美貌！我勸過他好些次我說你這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你也不想想師姐是誰的人？加圖索家，那可是屠龍世家，高高在上的貴族，世界的拯救者啊！你竟然敢覬覦加圖索家的新娘子？可這小子一直都賊心不死，蠢蠢欲動！是我這個師兄沒起好帶頭作用！”
諾諾怔怔地看著這個神經(jīng)病，不知道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他這是想拐跑你！在逃命的旅途中讓你對他產(chǎn)生好感！”芬格爾深沉地說，“這就是他的貪婪和可怕之處！”
“滾！打昏拐帶我的人不是你么，兄臺？”
“我那是被壞人蠱惑，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邪歸正。”
諾諾悶頭喝酒，不再說話。
抗日神劇的那鏗鏘有力的對白忽然換成了女播音員嚴(yán)肅的聲音，“近日來本市連降暴雨，給市民們的出行帶來了很多困擾，導(dǎo)致了部分市民的恐慌情緒，一些商場超市的食物和飲用水被搶購一空。市政府今天早晨發(fā)出特別公告，公告指出，從地理水文狀況分析，本市不存在水災(zāi)的可能性，請各位市民保持冷靜。目前經(jīng)過本市的高速公路有一半已經(jīng)關(guān)閉，但進(jìn)出通道依舊通暢，市政府將全力保障食物和商品供給。從今日起，學(xué)校、廠礦、企事業(yè)單位開始放假，各級機(jī)關(guān)全員待命，解決暴雨可能給市民帶來的生活問題。”
“老婆！我們單位估計要放假啦！你們單位放不放啊？”叔叔的聲音聽起來喜氣洋洋。
“你放不放假有什么區(qū)別？上班你也是摸魚！我這輩子嫁了你真是倒了霉了！一點出息沒有！”嬸嬸氣哼哼地說著，刀在砧板上砰砰作響。
“我還是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諾諾打破沉默。
“什么不對？”芬格爾又打開一罐啤酒。如今他也是有薪水的人了，可是碰到不要錢的酒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放開肚子喝。
“看看這個家，再看看這間臥室，想想客廳里和廚房里的人，還有桌上那臺舊電腦……這個房間滿是孤獨的味道。”諾諾直直地盯著芬格爾，“住在這間房里的男孩，不該是仕蘭中學(xué)的男神，他應(yīng)該和這個房間一樣孤獨。”
“師弟豈不就是這樣外表光鮮，內(nèi)心孤獨的悶騷漢子？”芬格爾聳聳肩。
“有些事情我記不清楚了，但我記得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諾諾使勁按著自己的額頭，“他坐在地下，背靠著一扇門……那是在一間女廁所里，他誤入了女廁所。”
“師妹你為什么忽然回憶第一次見小路的囧事？”
“不，我回憶的是他當(dāng)時的臉。”諾諾輕聲說，“別的我都記不清了，但我很確定那時候他在哭，不知道為什么哭，總之哭得像個傻子……我覺得我看見了一只被踢出家門的小狗。”
“撿到一條小野狗，但家里沒有狗糧，就連夜去給它買狗糧……那種感覺？”芬格爾聳聳肩，“師妹你真有愛心。”
“你也對他不錯。”
“我跟那條小野狗認(rèn)識是在芝加哥火車站，他沒剩幾毛錢了，還幫我買可樂，”芬格爾難得地沒開玩笑，且語氣滄桑，“男人就是這樣，沒酒喝的時候喝了人家一杯酒，將來沒準(zhǔn)要拿命來還！”
“真中二啊。”諾諾點點頭，“可是說得蠻好。”
“炎之龍斬者的臺詞，他在第十六章說的，此處應(yīng)有掌聲。”
“我從沒問過他那次是為什么哭，可那小野狗一樣的家伙絕不是蘇曉檣、陳雯雯他們以為的那個路明非師兄！這里面邏輯不通！這里面有些東西無法解釋！好像一切都亂掉了！”諾諾說。
芬格爾沉默了好一會兒，嘆了口氣：“師妹，你就是不想承認(rèn)小路瘋了，對吧？即使你親眼看見他失控的樣子，你還是不愿相信他是瘋掉了。你在找理由說服自己說，小路沒瘋，這里面有內(nèi)情。”
諾諾仰頭灌下大半罐啤酒，用力把空罐子頓在桌上：“那我該承認(rèn)什么？承認(rèn)那家伙真的瘋了？把他押送回學(xué)院受審？他們會向?qū)Υ锓福唬瑢Υ朗棠菢訉Υ∷麜赖模 ?
她的神情憔悴，聲音嘶啞，眼球表面布滿血絲。她整夜未睡，從醫(yī)院回來一直在喝啤酒。
“見鬼！那家伙總是能把事情搞得一團(tuán)糟！”諾諾抓起一罐新的啤酒打開。
她的手腕被芬格爾摁住了，否則整罐啤酒都會被她一口喝干。
“聽著師妹，不能再這么下去了，在這么下去你和我也會受牽連，”芬格爾的眼神認(rèn)真，“秘黨那幫瘋子，他們認(rèn)真起來是很可怕的，我們不可能一直這么逃下去。”
“你真想……把那家伙送回去？”諾諾呆住了。
“聽著師妹，我們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好么？現(xiàn)在回去抱你未婚夫的大腿還來得及，他現(xiàn)在是校董了，不像我們這種小嘍啰，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會照顧路明非的，頂多也就是把他吊起來打，不會強(qiáng)制洗腦逼供什么的。”芬格爾好像很有把握，“放心吧，小路是個賤命，跟我一樣，死不了的！我們要是繼續(xù)這樣逃下去才有麻煩，試問有哪個未婚夫愿意自己的未婚妻為了幫另外的男人滿世界奔跑呢？即使那個男人也勉強(qiáng)算他的兄弟吧。”
“你……”諾諾說不出話來了，呆呆地望著芬格爾。
那本該是最挺路明非的人啊！電影里不都是這么演的么？在全世界都背叛你的時候，偏偏是那個平時你都看不上的廢柴還跟你做好兄弟……怎么現(xiàn)在連廢柴都要反水？
“是時候了，我們回去吧。”芬格爾嘆了口氣，“我去把機(jī)票給訂上，下那么大雨，好歹機(jī)場還在正常運轉(zhuǎn)。”
“你讓我……把路明非帶回去交給愷撒？”諾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交給愷撒，是交給校董會啦，只是拜托你未婚夫稍微照顧他一點。”芬格爾說，“這樣對每個人都好，有人會照顧小路，愷撒也會很高興，未婚妻幫他把秘黨的頭號敵人捆回來了，這他媽的難道不是愛情的證明？放心，我絕對咬死了說是我綁架你的，作為報答，你只要給我求求情就好啦。你去當(dāng)你的貴夫人，我回古巴跟我的古巴妞團(tuán)聚，這場鬧劇到此為止啦。”
“放開你的手！你讓我惡心！”諾諾怒吼。
“有槽你就吐，惡心你就吐，”芬格爾松開手，“你當(dāng)這世界真是中二小說啊？你牛逼你改變世界啊？別逗了，那只是我寫給炎之龍斬者的臺詞而已。”芬格爾慵懶地?fù)]揮手，“幼稚！不過誰沒幼稚過呢？”
諾諾木愣愣地看著芬格爾，那種感覺很奇怪，因為芬格爾說出了本該由她來說的話。
本該是她說這件事到此為止，我們跟學(xué)院聯(lián)系吧，路明非確實是精神上有問題，但我會拜托愷撒照顧他的……然后芬格爾哭著說不要啊不要啊師妹你怎么能那么絕情呢？小路回去會死的啊！然后諾諾說別幼稚了！拖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其實她也想過是不是要跟愷撒聯(lián)系，她已經(jīng)累了，那種累是從骨頭深處沁出來的，他們茫然地尋找著一個不存在的人，一個原本死在15歲那年的鬼魂，世上還有什么目標(biāo)比這更愚蠢的么？
她應(yīng)該早點跟愷撒說的，她的未婚夫可是加圖索家的繼承人，代理校董，愷撒可以解決很多很多的問題，她可以是傲嬌的小公主，就算她把天捅出一個洞來也不要緊，愷撒會幫她補上……
可她的臺詞被芬格爾說出來了，她忽然覺得那么惡心那么下賤，賤到不能忍！她能想到她撿來的小野狗被捆在學(xué)院的鐵床上，他的眼神驚恐，全世界對他大呼小叫！
她忽然覺得不能忍！死都不能忍！
“你要放棄是你的事！”她霍然起身，像只炸毛的小貓那樣面目猙獰，“我會接著查下去！就算他是只小狗也是我的狗！是我從女廁所撿回來的！你敢跟學(xué)院聯(lián)系……我會要你好看！”
她翻出窗戶，沿著路明非出入這間臥室的“秘密小道”消失在雨幕中，她離開的時候是那么惶急，看背影恰似那晚逃離圖書館的路明非。
“知道那是你的狗就好咯，”芬格爾慢悠悠地打開一罐啤酒，一飲而盡，“我不知道你什么脾氣，總之誰要是敢動我的狗，我就會把我手邊的一切沖那家伙砸出去，無論那是煙灰缸還是汽車！”
“芬格爾，家里沒有蔥姜啦，出門去買點蔥姜！”嬸嬸的穿腦魔音透墻抵達(dá)。
“好嘞！我這就去！”芬格爾歡快地回答，好像一只打鳴兒的小公雞。
游戲關(guān)卡“昆古尼爾之光”，第46次load……任務(wù)失敗。
路明非緩緩地跪下，冒著硝煙的沙漠之鷹槍口點在高架路的路面上，他的正前方，法拉利爆炸，諾諾沒能來得及從爆炸范圍內(nèi)逃離，涌動的火焰和車身殘骸正翻滾著逼近她的后背，但時間停滯了，這一幕被鎖死在了諾諾死亡的前一刻。
現(xiàn)實里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這三天里在強(qiáng)效安眠藥的作用下他反復(fù)地做夢和作戰(zhàn)，22次受重傷，其中包括12次骨折、7次貫穿傷和1次被斷指，失血總量應(yīng)該不少于50000cc。
剛開始受傷他還會痛得吱哇亂叫，看見自己狂噴血也會驚慌失措，后來習(xí)慣了好像也沒那么痛了，某次被利爪刺穿了肺部他還感慨地罵了一聲媽的又玩砸了，然后狠狠地?fù)ё∧莻�偷襲的黑影，一槍崩掉了它的腦袋！
諾諾更慘，死了又死。
開始時她每死一次路明非都揪心般的難受，后來漸漸地習(xí)慣了，也就沒什么感覺了，心好像是木頭做的。
有一次諾諾不小心打穿了邁巴赫的油箱，把他們唯一的逃生工具給廢了。路明非氣不打一處來，沖到諾諾面前跟她嚷嚷說師姐你在那個什么淑女學(xué)院待得退步了！連個小怪你都搞不定！這一把我們原本打得不錯，現(xiàn)在又得從頭來過了！
諾諾呆呆地看著這個忽然霸氣起來的小弟，搞不懂這家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怎么回事居然敢批評自己……不過路明非很快就閉嘴了，因為背后的黑影一爪把他和諾諾一起貫穿了。
第45次load的結(jié)局也能很糟糕，他和諾諾上了邁巴赫，但沒能把車開走，黑影們把整輛車抬了起來，任憑發(fā)動機(jī)怎么吼叫，輪胎怎么瘋轉(zhuǎn)，一點用都沒有。
其他的黑影瘋狂地撕扯著鋁合金車身，玻璃破碎，渣子飛濺，仿佛世界末日，他們待在最后的藏身小屋里，而這個小屋正分崩離析。
他表情木然而諾諾表情驚恐，他們呆坐在車?yán)锏却Y(jié)局，直到時間停滯，他們都沒有相互說哪怕一句話。
“哥哥，你累了。”路鳴澤靜靜地站在他面前，打著一柄漆黑的傘，“休息一會兒吧。”
“別廢話！快重置！重置完我就不累了！”路明非揮舞著沙漠之鷹。
“重置之后你的體能會恢復(fù)，但心還是會累，”路鳴澤說，“重復(fù)46次了，還是沒打出完美結(jié)局，任誰的心都會累，甚至懷疑完美結(jié)局根本就不存在。”
“是你跟我說有完美結(jié)局的！所以我才這么玩命地反復(fù)玩！”路明非大怒，強(qiáng)撐著站了起來，“你可別蒙我！”
“我沒說，哥哥你記錯了。”路鳴澤聳聳肩，“我的原話是如果你不喜歡這個結(jié)局，要不要試著改變它呢？游戲是我的特殊能力，我所能做的就是無限次地幫你重置，但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完美結(jié)局。《天地劫》有隱藏的完美結(jié)局，是因為它有個變態(tài)但是還算善良的設(shè)計師，設(shè)計命運的人可未必那么善良啊。可你太在乎你師姐了，所以你一廂情愿地相信會有完美結(jié)局存在。”
路明非一把揪住小魔鬼的衣領(lǐng)：“別跟我廢話！完美結(jié)局到底存不存在？”他原本就心累得不行，這下子更是急火攻心。
路鳴澤嘆口氣：“我只知道歷史上確實是有人能從‘昆古尼爾’下逃脫，至于怎么逃脫，那就得看哥哥你的本事了。”
路明非沒好氣地推開他，頹然坐倒在地，然后干脆躺在了雨里，呼哧呼哧喘氣。衣服臟了濕了在夢境里根本不算事兒，反正重置了全都會回復(fù)原狀。
他身上還有好些傷口呢，有一道深可見骨，他連包扎都懶得弄，重置后傷口也會消失，留下的只是疼痛的記憶。
路鳴澤在他旁邊蹲下，舉著傘為他擋雨：“還來不來？看你這么辛苦我都不忍心了，讓陳墨瞳死掉好了，反正她也是加圖索家的人，人家的新娘子，咱哥倆玩什么命啊？”
“滾！當(dāng)然是繼續(xù)來！我什么時候在打游戲這件事上頹過？我玩的什么游戲不是完美結(jié)局？”路明非沒好氣地說。
“何苦呢？師姐對你真有這么重要么？”
“你不是很懂我么？你居然會不知道？不知道就猜猜看啊。”路明非皺皺眉，傷口疼得簡直要人命。
“你有沒有聽過那句話，說其實這個世界上有20000個女孩是你會一見鐘情的，只是很多人的一生中連她們中的一個都遇不到。”小魔鬼似乎很有閑心，準(zhǔn)備和他聊聊人生。
“聽說過，那本名叫《上海堡壘》的書里說的，鬼知道是不是真的。”路明非也愿意跟他扯幾句，在下一場戰(zhàn)斗開啟前，在靜止的時空中休息一會兒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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