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東西到底是什么？”

        “是倀傀。”初拾說，“成了精的大倀傀。”

        “他們占據了人類的軀殼，等同于有了五百年的修行。”

        這三只倀傀的說話動作，已經讓人覺察不出與人的區別了，顯然不止有五百年的修行。

        “北荒帝君曾經有過敕令，人言可封神。”初拾道。

        周行知看著他，嗯了一聲。

        “如果一只精怪，被凡人承認他是個人，這只精怪就會擁有半神的身體。”初拾繼續道，“可以享受人界的供奉和香火。”

        沒有人不想成為神，倀傀也是。

        周行知神色冷清：“所以他們在套話，想要被我們承認是人？”

        “我應該一眼看出來的，但是他迷惑了我，我剛才……”初拾非常自責，“就算剛剛的話，是他用不正當的手段，逼我說出來的，但是人言亦有靈。”

        “他已經被封神了。”周行知沉沉道。

        “還不是真正的半神。”初拾搖頭，說，“他應該不止騙過我一個，但是露出原形后，沒有人敢供奉他。”

        “趙顯這種人，畢竟是少數。”周行知道。

        供奉一定要出自信仰，香火才會有靈，才能給予半神力量。沒有供奉的精怪，哪怕是被無數人當做是個真正的人，也依舊是個野路子倀傀，做不了真正的神。

        所以他們只能在這里，不斷尋找供奉的人。甚至想要借天師之口，幫他們正道成神。

        只是終究——

        “野路子倀傀而已。”初拾道。

        于此同時，車后的兩人，或許該稱之為大倀傀，不約而同撲上前，狠狠撞在擋風玻璃上。

        越來越多的倀傀爬上車窗，車窗上黑壓壓的一片。如果他們再不出去，一定會被一群倀傀封在車廂里悶死。

        “快出來哦，我們不想殺你，只是想讓封個神。”

        兩只大倀傀在外面砰砰砸玻璃，十多雙復眼的視線在周行知和初拾臉上來回晃動。

        在夜市門口，大倀傀就已經盯上了他們。兩只倀傀互相對視一眼。

        “吃掉麻瓜。”

        “讓天師給我供香火。”

        “戚家人的香火，一定好吃。”

        砰——

        玻璃突然被人從內砸碎，鐵棍當頭砸下，趴在車窗上的那只大倀傀，來不及躲開，尖刺口器被直接砸到窗沿。這一棍用足了力氣，倀傀的口器幾乎在窗沿上被泯成碎末。

        車門被人一腳踹開，大倀傀迅速變回人型，下半張臉已經頜骨盡斷，鮮血滿面。他這才看見，突然出手的，竟然是個麻瓜！

        三只倀傀：“……”

        他從來沒見過敢跟倀傀動手的普通人類，這個人類不普通，他不敢吃。于是他們下意識轉移視線，轉向看起來更好欺負的初拾。

        一個膽子小，年紀還很小的天師。

        一道劍氣筆直劈過來，裹挾著凌厲寒風，百尺濃霧在一瞬間被劍氣破散，路上覆蓋的層層倀傀，在掀起的巨浪狂風中，霎時泯滅成灰燼，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哭嚎。

        方才正被他們惦記的天師，冷著一張臉，黑白分明的瞳孔沉靜地看著他們。

        看起來很不好惹……三只倀傀同時在心里想到。

        會隨身攜帶法器的天師有很多，但是能拿劍當法器的天師卻很少。因為靈劍認主，認定了一個主人，除非他轉世重生，否則靈劍就只能高高供奉在祠堂上，永遠沒有再次出鞘的時候。甚至于有的靈劍，遇到轉世重生的主人，也是不認主的。

        能自己變出劍的天師，法器還是一把長劍……這個天師也是不能吃的。

        三只大倀傀同時點頭，最后視線落在躲在最后面的大胖刺猬身上。

        “這只刺球口感不好。”

        “但是勉強能吃。”

        “他胖，肉多。”

        大胖刺猬落在地上，看了眼周行知，又看了看初拾，突然鼓足一口氣，當著三只倀傀的面，長到了一個成年人，那么高的高度，遠遠看過去，就是一只巨大的白色雕像。

        大倀傀：“…………”

        小倀傀一哄就散了。

        剛剛被人類封為人身的喜悅早已一去不復返，三只大倀傀正對上初拾。

        初拾橫劍，凝光劍寒芒閃爍，刀口落下的寒氣刺到倀傀的氣息化作的薄霧，那薄霧初一碰到，就尖叫著散開了。

        “我不喜歡有人騙我。”初拾道，“而且你們奪了人類的軀殼，有違天理。”

        “現在，送你們去該去的地方。”

        話音落，冰冷的劍氣直接逼到大倀傀身前。

        這只倀傀本是人身，此時頭頂卻突然長出兩條細而長的觸須，臉頰上浮出六只復眼，死死盯著初拾閃爍。

        它用觸須纏上路燈，橫著身子躲過一劍。

        凝光劍卻在路燈底下畫地為圈。藍色的劍光從地上升起，原地成了籠，最后匯聚成細繩。大倀傀被豎著倒吊在了路燈上。

        大倀傀：“把人點天燈是犯法的！”

        初拾想了想，回答他：“可是你又不是人。”

        倀傀而已。

        此時大胖刺猬已經撕爛另外一只倀傀的鞘翅，叼著他最粗的觸肢，一把撞在車門上，車門瞬間被砸出凹坑。

        周行知躲開一只大倀傀的襲擊，從后掐住他的脖頸，按著倀傀的人身，砰砰砰三下撞上路燈，十米高的路燈晃動兩下，人身頭骨立馬被砸出了大窟窿。

        大倀傀艱難吐出一口碎肉血沫：“救……咳救命，殺殺倀傀了……”

        他的胸前突然長出前肢，直掏周行知心口，周行知手上一重，死死按住他脖頸往后拖，翻身一膝蓋頂在他的胃上。任何東西，不管是人類還是倀傀，都承受不住胃上的暴擊。倀傀頓時一口黑血噴出來，落地化成滿地米粒大小的蟲子。

        初拾迎風劈開偷襲周行知的倀傀，用劍氣將另外兩只倀傀捆好。

        大胖刺猬上了火，要一口吞掉倀傀的腦袋。

        初拾面色微變：“別吃。”

        大胖刺猬這才莘莘住口，極速縮小成正常大小，跳到周行知懷里。

        這只刺猬身上還帶著不知道哪里蹭上的灰塵，臟兮兮的像團煤球。初拾看到周行知眉頭一蹙，最后還是忍住了，把大胖刺猬抱在了懷里。初拾就有點莫名其妙的開心。

        他照例兩劍破開法門，法門對面，黃泉凈河滾滾流動，水聲順著法門一直蕩到了大倀傀耳朵里。

        “黃泉凈河？！”

        三只倀傀都驚了。

        “等等，為什么直接去黃泉凈河？”

        “我們只是接到兄弟的傳信，說是錦城來了位很好吃的天師，身邊還跟著個很香的麻瓜。”

        “我要冥府的人來抓我。”

        “我不能這么沒名沒分地進去。”

        “我要見府兵，我要見冥府的人。”

        初拾有點苦惱：“沒有冥府的人。”

        “我還要往生咒。你抓倀傀不給我們祛穢嗎？”

        “也沒有往生咒。”初拾抿唇，有點生氣了。

        沒有往生咒，冥府的人也不會來，不能拖延時間，他們就沒有辦法逃跑。三只大倀傀徹底癱軟了。

        這時，一只大倀傀被人手提著，按進法門，半邊身子都在法門里面，黃泉凈河的水直接濺到這東西的臉上。

        大倀傀：“救命救命……這是黃泉凈河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給你們送信的，是誰？”周行知沉聲問。

        “不知道！……救命！”

        這只倀傀已經呈一個倒栽蔥狀，整個腦袋被按進了黃泉凈河，只留下兩只腳在法門外面。

        剩下的兩只倀傀忙不迭求饒，由于他們被掛在路燈上，辯解的聲音便響徹整條馬路。

        “是我們老大，他找到一個姓趙的人供奉他，現在已經是半神了。”

        “你們完了，他不會放過你們的。”

        初拾：“……趙顯供奉的那只倀傀，是你們的大哥？”

        周行知緩緩笑了：“真巧。”

        三只倀傀：“？？你在說什么？”

        大胖刺猬不屑地嗅了嗅，挺著鼻子鄙視這三只倀傀。

        它先是兩條腿站在地上，像模像樣地坐下，作揖，然后吸了吸鼻子，像是在吃香火，最后四只爪子一癱，在地上翻了肚皮。

        雖然他一句話都不會說，但是三只大倀傀卻很奇異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們老大……死了？”

        “不會……老大很厲害的。”

        “你在騙我。”

        “他是被冥府的人帶走的，就在昨天。”初拾實誠道，“你們現在進去，應該還能排在他前面。”

        倀傀傻成雕塑，喃喃道：“你瞧不起我們，因為我們菜，所以連冥府的人都不愿意請過來。”

        初拾語塞了半響，未婚夫先生感受到他的求助，于是手上一松，第一只倀傀已經順利掉進了黃泉凈河。

        不管是人類，還是倀傀，進入黃泉凈河，肉身就會泯滅。凈河里只是短暫地冒出一個泡泡，隨后便消弭掉了。

        而獨屬于倀傀的腥甜陰風鬼嚎，也散了一半。

        另外兩只倀傀在路燈上待著，生不如死，被大胖刺猬叼著，在空中轉了一圈，以一個極其溜圓的弧度，被拋進了黃泉凈河里。

        聚集停留在此地的小倀傀，瞬間化作黑霧蒸發。

        初拾看著打開的法門，遲遲沒有動作。

        周行知問：“怎么了？”

        初拾著急道：“忘記要他們還錢了。他們騙我的符箓錢。”

        好多好多錢。初拾心痛不已。雖然是未婚夫先生一定要買的，但是這筆賬一定是算到自己身上的。

        “嗯。”周行知的聲音帶著隱忍的笑意，“所以你現在付不起房租，還欠了我的外債。”

        初拾：“……”他快要心痛得哭出來了。

        大胖刺猬也心疼得滿地打滾耍無賴。

        “我們按照最小的利息，九出十三歸給你算么？”

        初拾不知道九出十三歸是什么，他只知道他剛剛刷了未婚夫先生的卡，然后被騙了，錢沒了，周行知說什么就是什么，他沒有拒絕的權利。

        于是初拾紅著眼圈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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