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靈之事，是青氏家族的一等大事，各房各支都慎重萬分，已經定下了前往不歸山迎祖的子孫人選，唯獨主支這邊還有為難。
若單論身份而言，青晗身為青家家主，親往不歸山相迎理所應當。但青逾明是青晗之父，尚且年富力強，身為長房家長，他若避而不去顯得不合情理。
“這事須得我往，晗兒再是家主，我亦是其父，沒有繞開老子讓女兒代替之理。”青逾明立定決心說道。
顧氏沉吟了陣，道：“該是如此。”
孫女畢竟是女兒身，出門在外多有不便，迎靈之事忌諱繁多，還是兒子主持更合適些。
簡氏點頭表示贊同。
青逸明想法也差不多。
唯有青晗眉頭微皺，“可父親，不歸山路途遙遙，一來一回少說半年，明年秋闈……”
父親好不容易才拜了齊伍先生為師，正該是一心向學，發奮圖強的時候，再說鄉試明年就要到了，刨除赴考趕路的時日，剩下時間本就不多，這時候再耽誤半年有些不智。
聽見青晗所言，簡氏露出一絲擔憂。
青逸明則不由暗自黯然。
自己倒是閑人一個，可惜卻是庶出，還是個病秧子，想幫忙分擔都沒有資格。
青逾明顯然早想過這個問題，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祖宗事大，這等時候我若還能置身不顧、一心讀書，豈非妄為人？來日便是有幸中舉題名，也榮耀不起來。”
“可……”
見女兒還要勸，青逾明繼續分析道：“朝廷科舉，選賢選良，德性操守亦是重要。百行孝為先，今日若果我功名心耽誤了行孝，他日難保不會成為別人攻訐的把柄。
科舉這屆不成，下屆接續努力便是。何必因急于一時，白白給人留下話柄。再說了，拼拼湊湊也還有一年的時間，我再再努努力，也未必就考不上。”
顧氏一聽忙點頭，“是這個道理沒錯。”
祖母父親都這么說了，青晗還能說什么，只能點頭附和。
簡氏與青逸明亦如是。
“好，事情就這么定了。”見家人都同意了，青逾明面露微笑，“我與族中子弟前往不歸山迎先人靈柩，晗兒你坐鎮后方，守好家業。”
他望著女兒，神色異常認真。
青晗面色一正，沉肅地道：“女兒定不負父親所托。”
……
決定了出行的人選，還有不少事情要商議探討，等青晗從正德堂出來，天已經不早了。原本想直接回芷萱院，但想到還積壓著不少雜務未處理，她又轉回前院。
此時，言旨正立在驚蟄樓外。
瞧見他的身影，青晗不由驚訝，“言旨，你在等我嗎？”
“嗯。”言旨斂了眼睫，道：“青晗，我有事情想要問你。”
“什么事？”
“我聽下人們說，你要去邊城？”言旨問道，眉峰攏著。
邊城路遙，讓他放任青晗獨自前往他實在放心不下，可邊城卻是那人的地界，他一旦踏足難保不被發現。
這是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
青晗輕淺一笑，“原本是如此打算的，但是父親堅持親自去，讓我留下守著家門。”
“原來是這樣。”言旨面色稍霽。
青晗敏銳地感覺到言旨松了口氣，“怎么了，邊城有什么問題嗎？”
言旨移開目光，望著逐漸昏暗的天際，目光變得有些復雜難明，“邊城，有我此生不愿相見之人。”
望著他如此陰晦的神情，青晗沒來由地心底發酸，“言旨……”
言旨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轉頭對上她關懷擔憂的眼神，感覺心底才升起的陰霾又瞬間退去，“都是過去的事了。”
昨日種種，譬如過眼云煙。如今他的世界，有了她，足矣。
如是想著，言旨完美的薄唇微微勾起，黑白分明的眼內似有星光閃爍。
青晗不由心恍。
*
定好了出行的人選與日子，青家上上下下開始忙活起來。有太多的事情要操辦，這幾日青晗忙得腳不沾地，終于趕在臨行之前將一切安排妥當。
“事情忙完了？”青逾明踏進院內，難得瞧見女兒悠閑的樣子。
“都差不多了。”見是父親，青晗不由笑迎上去，“爹，您怎有空過來？”
這陣子，青晗忙，要出門的青逾明也是不遑多讓。
“難道我就不能來看看我的寶貝女兒嗎？”青逾明溫和笑道，眼角露出笑紋。
“當然可以。”青晗笑意盈盈，引父親在位置上坐下，父女倆相對坐著說著話。
一輪對話之后，青逾明抿了口茶，說道：“晗兒，明日為父就要出發。出發之前，我有幾句想叮囑于你。”
青晗也早看出父親是有話要說，“爹有話盡管吩咐就是。”
青逾明放下手中的杯盞，沉默了下才道：“……是關于皎皎跟齊姑姑的事情。”
算算時間，自己當初寫的信函也也該到齊氏手里，這會子人說不定已經在路上了。
聽見父親提起這話題，青晗下意識地蹙額。
見她面色微滯，青逾明不由嘆氣，“晗兒，為父知道你對她并無好感。但是你看在過去大半年，你師公師婆對為父悉心教導照料的份上，屆時莫要為難于她。”
青晗深吸口氣道：“爹，您別說了，女兒會注意分寸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齊氏畢竟是皎皎的親生母親，她就算在不喜歡，面子上也不會讓她下不來臺的。
“爹知道你是個有成算的孩子，家里有你看著，我總是放心的。”見她答應，青逾明神色輕松不少。
青晗聞言不由展顏一笑。
翌日，二月初六，宜祭祀出行。
在莊重祭告列祖列宗之后，青逾明領著各方諸子弟及一應家從，一行人從清原出發，沿著先人的足跡，踏上前往邊陲之城的道理。
望著浩蕩而去的一行人，眾人仿佛穿越時間長河，窺見六十多年前青家先祖驟然蒙難，青家子弟在蕭瑟秋風中，鋃鐺蹣跚而去的凄苦背影。
六十余年，八十七男丁，竟無一得歸。生未償，死不能。
這一次，他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想到這里，眾人的眼睛都是通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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