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僻破敗的冷宮，陰風夾雜著細密雨氣颼颼地吹著，直吹得人渾身發寒。
一條光潔鮮亮的白綾繞過斑駁的橫梁，兩斷長長地垂下，在末尾打了個大大的結。繩結正下面，擺著一方方正正的矮凳。
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站在這上面了結性命。
這人不是別個，正是曾經威儀赫赫風光得意的李皇后，不，現在應該說是廢后李氏了。
廢后李氏罪犯謀反，理應凌遲處死，可她畢竟是大宣皇后，一國之母身份特殊，因此被恩賜白綾三尺自裁。
至于涉事的主犯李氏滿門，在七日前已經盡數伏誅，主犯李默凌遲處死。
凌遲三千刀，一刀不能多一刀不能少，直到第三千刀落下，李默才終于得到解脫。
而懿太子皇甫諺在事敗后被押回東宮聽候發落當夜，吞金自盡了。所有罪惡都是從他而起，他其實一早就該去了。
宸王看著一身單衣披頭散發，形容狼狽的廢后李氏，一雙虎目微瞇，“說出我兒的下落，本王可保你不死。”
元帝被毒藥傷了身子，自理都成問題，更別說處理朝政。眼下整個大宣的軍國之事，幾乎都落在宸王一人手中。
他要想抱住廢后李氏的性命，不過是說句話那么簡單。
“保我不死？”
聞言，廢后李氏像是聽了什么天大的笑話般大笑，“我兒已身死，家族被滅，宸王以為我還會貪戀這塵世半點半分嗎？”
宸王皺眉，“那你想如何？”
京城內外能搜能找的地方他全都搜過找過了，就是不見他兒子的下落，不得已他才來找廢后李氏。
偏偏這個女人軟硬不吃，他幾乎那她沒有別的辦法。
廢后李氏目光深長地望著宸王，面上露出一絲沉思，就在宸王以為她有心與自己交換條件時，她卻倏地嘴角溢出一抹諷笑，“我不想如何。”
換言之，也就是不會告訴宸王關于皇甫謐的消息。
廢后李氏的眼里有邪火在跳動。
她兒子活不了，別人的也休想！
宸王慍怒。
廢后李氏半點不將他的怒氣看在眼里，不緊不慢地走近懸掛白綾之處，站定。
她昂首望著被寒風吹得來回輕晃白得恍眼的綾布，眼角不自覺浸濕。
想不到她李姝萩驕傲風光了一輩子，歸宿竟然是這三尺白綾，呵！
宸王冷眼看著對方站上方凳，雙手扶上綾布，腳尖微墊，將頭伸進繩圈中。
哪里來這么自私殘忍的女人，就是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不，不可以！”
門外驟然傳來一陣喧鬧聲，宸王面色沉凝。
須臾，宸王妃闖了進來，后面跟著一堆想攔卻不敢攔的侍衛太監。
宸王勢大，他的王妃誰敢真的阻攔，萬一碰了傷了他們哪里擔得起責任。
宸王揮手讓無干人等下去，轉頭看向自己的王妃，口氣不善地道：“你來這里作甚？”
雖然事情還沒調查清楚，但是長子出事想來跟這女人脫不了干系，他沒回府找她麻煩，她居然還敢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宸王妃卻看也不看說話的宸王，一心都在已準備好赴死的廢后李氏身上，“娘娘，皇嫂，您先別去，求您先把謐兒的下落告訴我……”
廢后李氏冷笑，“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你以為我會那么好心說出來讓你們母子團聚嗎？”
休想！
宸王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她的雙腿，滿眼是淚地哀求，“皇嫂，我求求您，謐兒他只是一個孩子，他還那么小一輩子還什么都沒經歷過……
您就看在謐兒跟太子殿下也是親堂兄弟，兩個人自幼親厚的份上，給我兒一條生路吧……你要實在不平想要拉人給你墊背，讓我去，我隨時可以去死，但求你把我兒還給我……”
廢后李氏垂眸看著不斷哭求的宸王妃，不期然在懿太子病重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自己也是這樣乞求上天，希望能以自己的性命換兒子的性命……
可惜老天從來聽不到她的禱告！
才逼得她終于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可到底還是沒能換回她的兒！
廢后李氏雙眼疲憊地閉上，嘴里發出幽幽一嘆，“太遲了……”
宸王妃愣住。
宸王眉頭一跳。
幾乎在同時，他的心腹成岳未經通傳就入了內，一照面立即便道：“王爺，找到謐世子了……”
聞言，宸王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歡喜，而是一種不祥的預感。
而宸王妃則不同，她立即眼前一亮，一下從地上站起來，箭步沖到成岳面前，“找到謐兒了，謐兒在哪？”
“謐世子……”成岳雙手在前，垂首不敢看宸王妃滿是期待的目光，“謐世子遇害了……”
宸王身形一晃，腦子里嗡嗡作響。
“遇，遇害了什么意思？”宸王妃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
成岳不忍心地說著最殘忍的話，“……屬下等找到的，是世子爺的尸首。”
“尸首……謐兒的尸首……”宸王妃喃喃了兩聲，驟然整個人向后倒下。
“王妃！”
宸王妃的昏迷倒下讓冷宮之內頓時陷入混亂，扶的扶，掐人中的掐人中，高呼的高呼……
在一片亂聲中，廢后李氏蹬翻了方凳，懸在半空中的身子掙扎了一陣之后，徹底沒了動靜。
這一個殘暴陰戾滿手血腥的女人，終于在這樣一個凄風寒雨的冬天徹底走完了自己罪孽深重的一生。
*
“主子，廢后李氏已經在冷宮自裁身亡！”
依舊是那個陰冷幽暗的暗室，依舊是那個高瘦男人，躬身稟報著。
聽見這個苦等多時的消息，輪椅男人原以為自己歡喜，狂笑，仰天大笑，卻怎么也想不到，他心中只有平靜，出奇的平靜。
良久，他聲音不帶半點起伏地道：“既然任務完成，那你也可以回到你該回的地方去了。”
“主子？”高瘦男人錯愕地抬頭，望著安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男人口氣平淡地道：“你繼續留在我身邊也得不到任何好處了，你可以走了。”
他不笨，當然知道這樣一個手段高明本事高強的人驟然混到自己身邊，目的不可能單純。他不知道這人背后的人是誰，也一點都不好奇。
對他而言，只要能除掉李姝萩，就是好事，其他的他一概不管。
高瘦男人原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想不到原來自己一早就被窺破了身份。他有些不自在，“那主，您保重！”
輪椅男人未說話。
高瘦男人朝他拜了三拜，轉身離去。
輪椅男人垂首，深情撫摸著手中的靈牌，溫柔地呢喃道：“眉兒，咱們終于可以見面了。讓你等了這么久，等著急了吧，我這就來找你……”
說著，他自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拔開上面紅色的瓶塞，仰頭將瓶中之物一口吞服。
意識逐漸迷散，他終于又見到自己嫻雅美麗的妻子，他不由一笑，笑得異常滿足幸福。
……
成元十七年冬月初十，懿太子薨。
成元十七年冬月二十，廢后李氏薨。
成元十七年冬月二十，慎王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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