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暖春·新芽

        甜，日常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時生。

        春光漸長，冰雪漸消，漸漸暖和的日光讓人的心情也愉悅起來，明凈齋枯敗的小院也多了些綠意，每日推開窗戶看見一片生機勃勃激發了兩位屋主無限的動力，只不過，這動力，似乎分散到了完全不同的兩頭。

        二月廿十，虹貓中午正從廚房角落里找出最后一個土豆，掂了掂重量，夠兩個人吃，正想削皮，一轉眼卻消失在了手上。

        他不慌不忙的抬起頭，果然門口站著自家娘子，藕荷色碧羅裙擺繪著一枝明艷的桃花，輕紗飄飄剛到腳踝，反常的只挽了一個簡單的垂掛髻，長發繞作兩圈垂于耳畔，顯得甚是……可愛，身上靛青色飄帶垂在身側，尾部卻拴著一個與背景格格不入的丑不拉幾的土豆。

        “娘子，你不會是想穿成這樣做飯吧？”虹貓笑嘻嘻的把手里的削皮刀遞了過去，心知藍兔肯定不是來做飯的，估計是又有什么新奇的想法了。怪不得她想法奇妙，最近冬日家里甚是冷清，兩月前莎麗跳跳先后靈鴿傳書來說到山下在鬧瘟疫，聽說中原大地人人談之色變，張家界各個城鎮街上都空空如也，就這樣似乎還是有不少人染上這邪門的病生死不知呢，說是這病癥狀與感冒相似，發熱咳喘，但是時間一長便呼吸困難，身體不好的就一個不小心就撐不過去了。趕忙警告他倆在山上切勿下去湊熱鬧，道是這病碰一下就能染上，人越多越忙，斷了他倆下山助人的想法。結果今年除夕便是冷冷清清的各在各家過的，十分無趣。

        轉眼新的一年都過去兩月之久了，五天前才終是等到逗逗飛鴿傳書一封說是疫情終于得到控制，也是辛苦他了，這段日子一直帶著兩個徒弟在山下操勞奔波。

        “我可不敢跟少俠大人搶烹飪權啊，”藍兔笑瞇瞇的把手中土豆拋起來又一手從空中抓住，“不過這土豆都發芽了哦，我可不想沒被瘟疫害死結果被自家夫君毒死了。”

        “發芽了當然是把綠的削掉再吃了，我雖然做飯水平一般，這點兒常識還是有的。”說話間虹貓已經踱到藍兔身前，笑著伸手想拿過土豆，卻被她一閃身躲開了。

        “不行，今天先做別的菜吧，這土豆我征用了。”說著藍色的發絲從虹貓眼前一掠，藍兔已是心情愉悅的出了門去，他只好搖搖頭在心里斃掉了炒土豆這道菜，回去翻找其他吃食了。

        待到院兒里的桌上擺好了碗筷和熱氣騰騰的兩道菜，虹貓對著二樓喊了幾聲藍兔卻不見人影，有些疑惑，出門去尋了一圈，總算在后院看見了蹲在地上的粉色身影。

        “藍？你在這干什么？”虹貓蹲到她身旁，撩起她耳畔一縷發絲繞在食指上，饒有興趣的看著她。

        “這不是春天到了嘛，我想試試種點東西，省的你還得下山去買菜。”藍兔拍拍沾滿了土的雙手，站了起來，不料蹲的太久腿已是沒有知覺，一個趔趄滑了一下，被虹貓穩穩的接在懷中。

        “腳麻了吧，夫君抱你回去可否？”這人說著說著就壞笑起來。

        “行啊，那就麻煩你了。”藍兔輕巧的在對面人臉上啄了一下，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掛在虹貓身上。

        虹貓得了個吻，心滿意足的正打算往主院里走，卻看見長虹冰魄靠在一旁，猛然回憶起什么，楞在原地，喉結上下動了動，有些沒底氣的低頭問道：“藍兔，你莫不是又用劍來掘地了吧？”

        “怎么可能！”藍兔一個激靈從虹貓身上跳下，眼神有些飄忽不定，“我……我是拿鏟子挖的。”

        “真的嗎？我怎么不記得家里什么時候有過鏟子。”虹貓把藍兔話中可疑的停頓當做心虛，湊到近前想看看她的眼神。

        “好啦，我本來是想用劍的，不過在柴房角落里找到一把小鏟子，當然就沒有用了。”藍兔被他盯得心里發麻，轉身找到那把鏟子拿給他看，順帶從地上拾起長虹冰魄插在二人背后的劍鞘中，“說來也奇，這鏟子少說有十幾年沒人用過了，竟然完全沒有銹跡，如同新的一般好使。”

        虹貓接過藍兔遞過來的小鏟子，邊一同回到主院坐在飯桌前一邊打量著手中物事，這鏟子真是不大，通體不過一尺來長，不過用來挖小坑倒是極為順手的，鏟斗黝黑黝黑的，隱隱透出紅光，重量不輕，估計密度極大，即便上面的木柄已是有些腐朽，鏟斗看上去倒是當真光潔如新，他盯著這鏟子看了半晌，似乎是有些印象。

        “這好像是用玄鐵做的，似乎是峨眉派給爹的謝禮來著。”虹貓皺著眉頭，努力回憶著。

        “峨眉玄鐵？不會吧，這個鏟子嗎？”藍兔很是驚詫，要知道這玄鐵可是無比稀有的材料，只有少數有天外隕石落下的地方才能開采出一小塊，且性質剛硬，用來鑄劍或是打造兵器再好不過了，雖然他們七俠的寶劍，為了配合各自的心法，都是用特殊材料鑄造而成，那可是比玄鐵稀有名貴得多的材料，都是天下獨一份的，但是藍兔從小也聽聞不少珍貴的玄鐵兵器引發的爭端，到了虹貓家里，怎么一把鏟子都能是如此名貴的材料？

        “對，我想起來了，”虹貓拳掌相擊，一副豁然開朗的模樣，“似乎是我五歲左右，爹出了一趟遠門，回來后就帶回了一塊玄鐵，之前一直擱置著，直到娘覺得可惜便下山找人給我打了一把劍。”

        在虹貓的敘述中，藍兔終于明白了這寶貴的峨眉玄鐵曲折的命運，這是白貓大俠助峨眉派故人平了一場內亂，幫助那人順利坐上掌門的位子，對方欲贈與金銀珠寶感謝他，但白貓一是嫌麻煩，二是他習慣于兩袖清風不愿收禮，雖然虹貓說他覺得應該是嫌麻煩，硬是把自己懶得收貴重物品的理由安在了爹爹身上，總之最后在對方的強硬下只收了這塊他們山上挖出來的隕鐵。拿回來以后先是成了虹貓小時練手的劍，可后來白貓發現，長虹劍法以內力心法為主，要的是輕巧靈便能通過劍灌注內力擊發，又不是本身就以重量取勝的奔雷劍，小小一只的虹貓拿著把鐵劍自重就夠大了，根本無法訓練劍法了，便給他換了把結實的木劍。沒法子，后來夕凈又熔了這劍打了把菜刀，誰知這刀又硬又重，切個菜不是累壞了手腕就是切壞了案板，索性最后做了個小鏟子給虹貓掘地玩了。

        藍兔笑的彎了眼睛，直不起腰來，明明虹貓是一本正經的在敘述這玄鐵鏟的來龍去脈，卻不知為何聽起來讓人如此想笑。

        “這么好笑嗎？”虹貓撓撓頭，舀了碗湯放到藍兔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仔細想想似乎是挺暴殄天物的，不過爹娘好像都沒在意過，他也從來就沒把這當回事。

        “沒有，我總算理解你這視金錢如糞土的性格是怎么養成的了，”藍兔收了笑，

        “不過怎么沒聽你說過，你家和峨眉派還有交情？上次華山論劍你和逗逗去蹭吃的也沒見你和他們掌門打招呼啊。”藍兔有些疑惑。

        “都這么多年了，爹也沒有刻意再去聯絡，上次華山論劍他們掌門白禹倒是過來跟我敘過這段舊，他爹也姓白，似乎是名叫白弈，同我爹倒像兄弟一般一見如故，之后那白大叔還寫了很多封信給我爹希望他下山去江湖中幫襯幫襯，不過他們五岳各派實在是太亂了，為了個五岳第一劍爭了幾代人了，我爹就沒答應。”虹貓噙著筷子，也不以為意。

        “果然是爹的風格啊，你簡直跟他是一脈相承，還有，你吃完飯就別吃筷子了啊，不干凈。”藍兔吃完了，掏出繡了一朵雪蓮的藍色手帕擦了擦嘴角，也順手把虹貓口中的筷子拽了出來。

        “唔，我這不是想事情習慣了嘛。”貓尾巴耷拉在椅子后有些蔫蔫兒的，“我記得那幾封信寫的還挺懇切的，我娘都有些過意不去了，好像還提到了玉蟾宮。”

        “嗯？此事還與我們玉蟾宮有關？”藍兔起了好奇心，復又詢問起來。

        虹貓也記不大清，去裝著父母遺物的柜子中找出了那幾封信，仔細查看了一番，果然找到“玉蟾宮”的字樣：

        ……此番平定內亂，多虧白貓大哥和玉蟾宮藍瀾宮主，附書信寄上謝禮——峨眉玄鐵一塊，請您切莫再退回了，否則在下定然登門拜訪，還望您二人能再仔細斟酌一下此前的請求……

        藍兔在虹貓授意下看過這封信，心里有些感動，她父母早亡，不比虹貓同爹爹一直生活到近弱冠之年，對于上一輩的事許多都不甚了解，且峨眉山一事發生時，她甚至還沒記事，如今得知這么一段娘親舊時的風采，內心還是有些起伏的。

        憶起兒時坐在河畔看娘親身著窄袖月白輕衫在爹爹的琴聲中翩翩起舞，繡女神針從袖中飛出，不挨一片樹葉，一朵桃花便到了手中，她看得入了迷，直到爹爹將她扛在肩上抱回屋里，還是念念不忘那神奇的針法，娘親撫摸著她肩上的垂髫笑著說：“想不到峨眉派的玄鐵做的神針如此好用，將來便是傳給小藍兒也是極好的。”

        猛然回過神來，虹貓已經不在眼前，藍兔急忙從袖口的暗袋中取出繡女神針細看，果然發現銀色的針中摻雜著一星半點的黑色雜質，原來真是玄鐵，怪不得這針多年不朽，始終鋒利順手。原來這玄鐵是峨眉派贈予白貓大俠和藍瀾宮主共同的謝禮，只不過一家做了繡花針，一家做了掘地鏟，當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藍兔也在后院尋見了虹貓，正想告訴他這神針的來歷，卻眼珠一轉，直接把針對著虹貓手中的鐵鏟輕擲了出去，果然吸在了一起。

        虹貓早已察覺她的到來，將針從鏟子上拈下，細看了一番，以他當年抓魔教臥底的才智，早已想明白了，便不再多說，二人相視一笑，一起蹲下來看藍兔種在土里的棵棵青翠欲滴的新芽。

        “你都種了些什么啊？”虹貓看著地上各式各樣的苗，也不是很認得出來。

        “這個是剛才的土豆，這個是前幾天的洋蔥，還有莎麗送與我的紫茉莉和海棠，逗逗送的薄荷，以及玉蟾宮的水蘿卜。”藍兔一樣一樣給他分辨。

        “這么多種啊，看來今年吃喝不愁了，我家宮主真厲害。”

        “我也是小試牛刀，以前在家從沒種過什么，但是總感覺種點東西更有家的感覺，‘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嘛。”藍兔不吃他這一套，用陶淵明當年種地結果“草盛豆苗稀”的自我調笑來解釋自己。

        “下次再有新種我同你一起種，小時候經常幫爹娘種地，還有些技巧在，等疫情結束了，說不定還可以下山給村民送些菜呢。”虹貓少俠想著山下受苦受難的人們，內心又充斥著七劍傳人的責任感。

        “春天最是適合播種新生命的日子，相信瘟疫一定會很快過去，新的日子會開始的。”藍兔也懷抱著滿心的希望，對美好未來的無限期待，支持著所有在瘟疫中苦苦掙扎的人們，但是我們都相信，春天一定會來臨的。

        “娘子，那不如咱們也播種自己的新生命吧。”不知何時虹貓狡黠的面孔已經離得如此之近了，甚至能看清對面眸子里倒影的自己瞪大的暗紅色瞳孔。

        “啊？現在可是大白天，你別，唔……”

        “無妨，反正也無事可做，可不能辜負了這大好春光啊。”

        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

        作者：芥末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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