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沒有床，鋪蓋直接鋪在船板上。

    高曼書蠟黃著臉，呼吸微弱，幾無聲息地躺在鋪蓋上。

    她的頭發全白了，瘦得眼窩深陷，顴骨高高聳起，嘴唇呈青紫色，兩手根骨嶙峋，蒼老得像是六七十歲。

    左靈是第二次見高曼書，第一次是在漂亮國基地，沒有‘原來是她’，或是，‘是她搶了我丈夫’之類的情緒。

    她只是單純的打量。

    見左靈不說不動，鄭明心中忐忑。

    良久，收回目光，左靈從背包里摸出一包中藥：

    “把藥煎了，三碗煎一碗。”

    她現在都懶得解釋身上為啥帶著中藥，誰讓她是異能者呢。

    鄭明打開藥包瞧了瞧，大部分不認識。

    “這藥是……？”

    “活血化瘀，補益氣血的。怎么，不信我？”

    左靈黑臉，劈手奪過藥，轉身要走。

    “不，不，不是，我現在就去，現在就去。”

    搶過藥，鄭明往外走了兩步，猶豫著看向高曼書。

    左靈冷哼一聲：

    “怕我害她？她這個樣子，什么都不用做，也沒幾天好活了，何必多事。”

    “不……不是，我……我去煎藥了。”

    左靈話音不善，怕她撂挑子，鄭明再不敢猶豫，慌亂地往外跑。

    裴楠生和小昊不放心左靈，跟了過來。

    裴楠生問左靈：“你給的什么藥，吃了沒事吧？”

    別人不知道，他一清二楚，左靈哪會治病啊。

    “沒事，小昊，你跟雪夜去守門。”

    左靈將小昊支了出去。

    她給鄭明的藥里，有當歸、益母草、丹參、紅花、三七、雞血藤、黨參、黃芪、阿膠、紅棗，的確都有活血化瘀，補益氣血之效，份量極輕。

    能不能治病不知道，反正吃不死人。

    她要動用異能給高曼書治病，當然要把鄭明支出去，那些藥是打掩護的。

    掀開薄被，裴楠生自覺背過身去。

    高曼書穿著一件補丁撂補丁的睡衣，睡衣底料細膩柔滑，末世前，這樣一件睡衣，得好幾千。

    腦中閃過，昔日繁華，如過眼云煙，幾個字。

    手貼近高曼書腹部，生機緩緩注入體內，眼見她唇色褪去青紫，泛起些許紅潤，蠟黃的臉色也有了光澤。

    十多分鐘后，左靈頭上見汗。

    卟……卟……卟……

    連著十好幾個或輕或重或長或短的怪異之聲，積郁了許久的腐臭之氣，噴涌而出，熏得左靈停下手，側頭扇了扇。

    裴楠生直接開門出去了，他倒不是被熏出去的，而是聽女人的輪回之聲，有點不好意思。

    濁氣散盡，身體通泰，昏睡中的高曼書雙睫微顫，舒服的長長吐了口氣。

    見她快醒了，左靈給高曼書喂了些空間水，退出房間。

    對小昊道：“你在這兒守著，等鄭明回來再走。”

    另取了兩包中藥，“跟他說，藥渣別丟了，再煎一回，多少管點兒用，我沒多的給他。”

    姐姐空間多的是中藥，看來，那個男人跟姐姐關系不咋樣，那他就知道該怎么對鄭明了。

    小昊想多了，非是左靈小氣，是她不通藥理，藥都是好藥，湊一塊就不一定了，怕藥性沖突，吃多了，對高曼書不好。

    經過她的治療，高曼書的病至少好了三成，再多就太打眼了。

    有三成打底，一時半刻死不了，剩下的，慢慢將養著吧。

    郭其、楊晨綱、何肖還在等左靈。

    見她上來，問道：“怎樣？”

    船上不少人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異能者看病，不需要藥物之類的東西吧，要真是那樣就好了。

    左靈搖頭：

    “我不是大夫，治不了病，鄭明非讓我來看看，恰巧身上有幾包治婦科病的藥，本來是留給我自己用的，碰上這事，就先給他用了，管不管用，我也不知道。”

    三人：“……”

    一臉懵，還能這樣？既狐疑又失望。

    何肖反應快：“盡人事，聽天命吧。”

    他聽靳煜說過高曼書的病，好像是快不行了。

    左靈深以為然：“是啊，盡人事，聽天命。”

    “你們知道出不去了吧，有什么打算嗎？”

    郭其、楊晨綱更關心這件事。

    “不知道，我們也在找出去的路，找找看吧。”

    沒能從左靈這兒得到答案，郭其、楊晨綱都很失望。

    左靈跟裴楠生要下船，被郭其叫住：

    “住船上吧，好賴安全些。”

    “謝謝，我們喜歡自己住。”

    左靈揚揚手，瀟灑離去。

    岸上彌漫著烤肉的香味，寧強跟寧家人正在烤鼠肉，旁邊搭了個鍋子，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很多村民們都在熱熱鬧鬧扒鼠皮，末世8年，吃了太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鼠肉已經算是相當正常的食材了。

    寧強揚手招呼左靈：

    “嗨，左姐姐，要不要過來吃點？很香的。”

    左靈面皮子一抽，空間里一大堆食材不吃，吃老鼠肉，她又沒毛病。

    但也確實餓了，索性尋了個遠離人群的地方，烤魚吃。

    魚是從空間拿的，守著海，吃魚，也有說辭。

    撿了些枯枝，搭了個簡易的烤架，串上魚，滋滋啦啦，烤得噴香。

    魚都快好了，仍不見小昊回來。

    寧強沒皮沒臉蹭上來，拿起魚就吃。

    “嘶，嘶，好燙，好燙，香，真香，左姐姐手藝真好。”

    左靈白他一眼，看不見魚都是裴楠生烤的。

    “左姐姐，這是鱈魚吧，哪兒撈的？我們撈的都是小扁魚，小小一只，沒這么大的。”

    寧強看似無心，話里處處是坑。

    “運氣好唄。”

    左靈拿鱈魚出來，是考慮到鱈魚是海魚，即便有懷疑，誰能說不是海里撈的呢?

    “下回撈魚，帶上我唄，讓我也沾沾姐姐的好運氣。”

    這話要是被寧大個他們聽到，指定以為幻聽了，還‘姐姐’！我天，二少啥時候嘴這么甜過。

    “呵，我怕你連累我們。”

    左靈一點兒面子都不給地回絕了。

    舔舔手上的佐料味兒，寧強意猶未盡，伸手還要再拿，一顆石子打在手上。

    回頭，小昊氣呼呼瞪他。

    雪夜跟著汪汪兩聲，像是在說，搶我們吃的，要不要臉！

    船上用什么都不方便，鄭明煎藥煎了兩個多小時，小昊都等煩了。

    見著鄭明，沒啥好臉色，把藥塞給他，“姐姐說，藥渣別丟了，再煎一次，多少管點兒用，她沒多的給你。”

    怔愣間，小昊已走遠。

    推門，驚喜道：“你醒了？”

    高曼書靠坐在船壁上，精神頭兒好多了。

    “你在跟誰說話？”

    鄭明沒答，摸摸妻子的頭，不燒了，心頭一松，“先把藥喝了吧。”

    高曼書聞了聞，中藥味兒很濃，他們在船上，哪來的中藥？

    想到什么，面色變了變，“你……去找她了？”

    鄭明下意識把藥拿開，猶豫了一下，道：

    “是，我是去找她了。但這藥，不是因為我，是你的1000萬，她是看在1000萬的份上，給咱們一次向她求助的機會。”

    高曼書張了張嘴，好半晌，才道：

    “這樣啊，那我得喝，這么貴的藥，不喝可惜了。”

    鄭明松口氣，他很怕妻子發脾氣不喝藥。

    以前的左靈過得不如妻子，末世后，境遇顛倒，左靈就像扎在妻子心頭的一根刺，鄭明很怕妻子擰著性子，跟自己的身子置氣。

    喝了兩口藥，高曼書問鄭明：“她還說什么了？”

    “她……”

    想起左靈那張冷漠決絕的臉，鄭明喉間微哽。

    “怎么，她說了很難聽的話？”

    鄭明搖頭：

    “不是，她說幫了這次，就兩清了。以后，就算我跪在她跟前求她，她也不會伸一根手指頭。”

    高曼書眸光遲滯，輕嘆一聲，“是她說的話。”

    “說的你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高曼書往丈夫懷里靠了靠：“你不懂，女人，最了解女人。”

    出神了好一會兒，又道：

    “曾經，我以為自己是個狠心的女人，不狠不行，不狠，在男人堆里混不開。可那天，左靈就那么看著，人一個個在她跟前死去，她卻無動于衷。我就知道，她比我狠多了。難怪敢獅子大張口，跟我要1000萬。現在想想，怕是那會兒，她就知道末世要來了，才會答應得那么痛快。”

    長嘆一聲：“她是真狠啊，哪怕提示咱們一下，也不至于……”

    想起在漂亮國基地的那些日子，高曼書陣陣揪疼，眼睛漸漸漫上紅血絲。

    鄭明眸色微暗，他也在想這個問題。

    火山噴發的前一刻，左靈強令開船，她真有預知的能力嗎？

    那她，是不是也預知了末世會來？

    她就那么恨自己，這么大的事，都不肯提示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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