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最底層走廊的路，就是剛才武神皇迦爾納離開的路，那一百二十級漫長的石臺階，每一級都需要用二段跳才能上去，使行走其間的公主，猶如踏著通往巨人神國的階梯，每一步都更接近了最后的戰場。

    抵達最頂層的平臺時，恢弘壯觀的石門沉默屹立，不經雕琢的表面風塵仆仆，像遠古至今的巨人守衛，俯瞰一切從他腳下經過的渺小旅人。

    奧薇拉站在嚴絲合縫的巨門前，緩緩舉起手中的鑰匙，眼前便彈出幾句系統提示：

    【是否開啟通往統御者之間的道路？是/否】

    【由于你擊敗了前四層走廊的守護者，最初統御者的力量已被削弱，當前僅有原本實力的五分之一。】

    【警告：前方的敵人極為強大，若沒有必勝的把握，最好不要輕易挑戰。】

    “削弱了四次還跳警告，不愧是最終BOSS呀。”腦海中的愛麗絲嘖嘖感嘆，然后又隨口問了一句：“怎么樣，感到壓力了嗎，奧薇拉？”

    “愛麗絲姐姐！”梅蒂恩當即叫了一聲，阻止她繼續往下說。粉發小女孩好不容易通過聊天談心的方式，緩解了奧薇拉的緊張感，結果愛麗絲還在這里煽風點火，真是令人氣惱。

    干枯瘦削的指尖微微抬起，將老人的話語傳向遠方。

    交代？

    “因為——”

    這草藥園里的每一株魔藥，都是在她的注視下獲得了自己的意識，當它們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和藹慈祥的笑容，便將其銘記于心，懷有一種純粹的憧憬與尊敬。小太陽也是如此，她無法想象，沒有樹夫人在的草藥園，究竟會是什么模樣。

    她悶悶地嗯了一聲，不情不愿地將自己的根須從花盆泥土中拔出來：“我知道了，樹夫人，我這就去把人叫過來……”

    樹夫人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笑了笑：“有些事情，總得去做，何況我已等了這么久。”

    久到，她都快忘記老師的模樣，忘記那一場雨落下時，自己究竟是什么樣的心情了。

    這個說法不太對勁啊。

    “但是，生靈的命運啊，總是在得失取舍之間反復不定。增加的會減少，得到的也會失去，您想要增加的，做好減少的準備了么？您想要得到的，又做好失去的覺悟了嗎？如果從未思考過這些問題，就算不上真正的成熟。”

    人與飛鳥都是如此，他們長有雙腳和羽翼，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想去哪里都可以，不會有人拘束他們，也不可能有人拘束得了他們。

    灰與白色的羽毛漫天灑落，清亮透明的鳥鳴聲伴隨著穿透枝葉縫隙的陽光，讓人感到幾分初春時的暖意。盡管外界已是寒冷的雪月，但在羅斯廷市的地下花園中，卻一年四季，如春般溫暖和煦。

    愛麗絲被她這么一叫，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些不合時宜了，語氣略帶尷尬：“呃，沒啥，我就隨口問問，奧薇拉，你不必放在心上。”

    小太陽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照做，而是壓低了聲音問道：“樹夫人，您這是要……離開旅館嗎？”

    小太陽還是猶豫：“那，您還會回來嗎？”

    “您終于走到了這一步，公主殿下。”她抬頭仰視郁郁蔥蔥的樹冠，眼神如迷霧般渾濁，卻又充滿了歲月所積淀的睿智：“來自靈性深處，直覺的預感從不出錯，那些遠道而來的旅人們，確實正在改變您的命運。他們是燈中的光，將引導您開辟出一條通往光明的道路……”

    將根須深入地底、攀附泥巖的樹，同樣會有自己的命運，但那命運卻是早就注定好的，就像樹無法離開腳下生長的大地一樣，或許是在生前某一刻，又或許是在某個陳舊的夢境之中。

    公主毫不猶豫，邁步走入其中。

    她原本想說“就算是趟雪山渡火海我也絕不會有半分猶豫”，但一想到自己的根須還埋在溫暖的土壤里，頓時就熄了那份雄心壯志，訕訕的當做無事發生過。

    這一回，樹夫人沒有給她答案，因為她無法對一件做不到的事情許下承諾。

    蒼老的嗓音慈祥溫和地笑著：“呵呵，是我，小太陽。來幫我個忙吧，伱要是答應的話，我就把你一直想要的那根橡樹枝送給你，怎么樣？”

    “橡樹……枝？”

    “就讓身為老師的我，來為您上這最后一課吧。”

    奧薇拉自己倒不是很在意，輕輕搖頭：“沒關系，我已經不會感到壓力了。”

    草藥園的鐵門前，長著一張人臉的太陽葵正抱著自己的花盆呼呼大睡，渾然忘記了身為門衛應有的職責。正當她夢見自己來到了一處土壤肥沃、陽光充沛、并且沒有謝米打擾自己睡覺的樂園時，耳邊忽然響起了熟悉的蒼老嗓音：“小太陽，醒一醒，不要睡了。”

    小太陽瞬間動力滿滿：“那您盡管吩咐吧、需要我做什么！就算是……呃，沒、沒什么。”

    “唔……誰呀？”小太陽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回道：“睡覺呢，別打擾我……除非……你是來給我送……唔，禮物的……”

    可是。

    仿佛捕捉到了某個關鍵詞，熟睡中的太陽葵猛然睜大了眼睛，結結巴巴道：“樹、樹夫人！？剛才是您在喊我嗎？”

    腰間提燈微晃，飄搖的孤舟駛入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猶如正在醞釀的狂風暴雨，逐漸淹沒了那微弱的火光。

    ……

    “當、當然！”雖然知道樹夫人看不見，但小太陽還是盡可能地擺出一副忠心耿耿的表情，義正詞嚴道：“既然是您的請求，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忙的！啊，還有——”

    “是的，小太陽，你愿意幫我的忙嗎？”

    從她有意識以來，樹夫人就一直待在這間草藥園里。她用自己的魔力開辟出一片充滿生機的苗圃，創造了孕育靈性的土壤，又親手播撒下每一顆魔藥的種子，為它們松土、澆水、施肥，看著它們茁壯成長，欣欣向榮。

    ……

    “放心吧，會給你的。”樹夫人的聲音中壓著些許笑意。

    那些曾在她枝頭筑巢的飛鳥、那些曾在她樹洞里貯藏過果實的松鼠、還有那些曾在她的樹蔭下留下過腳印的野獸們，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呢？伴隨著時間的流逝，消失在一個很遠很遠、她無法抵達的地方了嗎？

    但這種失神并未持續太久，當掌心不再傳來啄木頭似的嘟嘟聲時，樹夫人的思緒從回憶中掙脫，看見幾只鳥兒還站在掌心，眼巴巴地望著自己，那懵懂的神情像是在說“還有什么能給我吃的嗎”，不由得露出些笑意，輕輕抬手，朝著樹冠伸展的方向一送。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壓低了聲音：“剛才您說的橡樹枝……”

    她一邊說，一邊在【是】的選項上按了下去：“我早就做好了覺悟。”

    “不要任性，小太陽。”那位始終懷有從前愿望，愿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大人，用輕柔舒緩的語調說道：“你忘了我曾經對你說過嗎，如果有一天我要與你們分離時，希望看到的是你們的笑容，而非眼淚。你要讓我失望嗎，小太陽？”

    手中的鑰匙頓時化為一團朦朧的光輝，融入古老的石門內部。伴隨著轟隆轟隆的巨大聲響以及漫天抖落的砂礫塵埃，通往故事結局的路，逐漸敞開在眾人面前。

    樹夫人對她的秉性十分了解，因此倒沒有太在意，用蒼老卻溫和的聲音，緩緩說道：“呵呵，不必那么緊張，我只是想讓你幫我把謝絲塔和謝麗婭叫過來而已。我有些事情，想要和她們交代。”

    話未說完，她便抱著自己的花盆，騰騰騰地跑遠了，那背影看著不似傳話，倒像是狼狽地逃離著什么。

    同一時刻，羅斯廷市，妖精深眠旅館，地下草藥園內。

    撲棱撲棱——

    小太陽一言不發，在腦海中尋找這段記憶的痕跡。當她發現樹夫人確實曾對自己說過這些話，只是時間太久自己已經遺忘得差不多的時候，還在嘴邊打轉的勸說的話語，一下子就說不出口了。

    “飛吧。”樹夫人凝視著鳥兒遠去的背影，低聲喃喃，似自言自語，又似說給遙遠的某個人聽：“飛到想去的地方吧，去看看花園的風景也好，到外面的世界自由翱翔也好，不要只停留在一個地方了……因為在這塵世之間，所有事物，都會有自己的命運。”

    魁偉的橡樹下，和藹慈祥的老婦人抬手招來幾只飛鳥，停在那干瘦的手臂上，猶如停在了一株早已死去的老樹那枯槁的樹枝上。她動作輕細，不急不緩地喂給這些鳥兒幾顆掉落的橡實，感受它們尖利喙部雕琢掌心時的觸感，眼眸略微失神，仿佛在這一瞬間，又回想起了身為樹時的記憶。

    小太陽的心情瞬間低落下去，她抱著自己的花盆，哼哼唧唧地不肯動彈，仿佛這樣就可以拖延樹夫人離開的時間，乃至改變她已做出的決定。

    “……”

    安靜地聽著她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直至飄散在風中，樹夫人默然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她知道小太陽還難以接受這件事，因為年輕人總是對世界懷有不切實際的期待，希望所有事情都能以永遠為界限，可是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得失離合，皆為取舍。”

    “唉。”

      給點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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