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通道的第一眼所看到的，便是一片大得不可思議的地底空間，仿佛有一位巨人用自己的身體撐起了頭頂的巖壁，讓它變得像天空般遙不可及，從上面垂落下來的嶙峋巖柱折射著寂寥的寒光，頗似星辰的倒影。在如此空曠、荒涼、以至于視線無法觸及盡頭的黑暗世界里，古老城市的輪廓若隱若現，往修女的眼眸深處投下了森然的巨影。那些帶著十字與尖頂的灰白色建筑物，仿佛是原本就從大地上生長出來的一般，與巖石和泥土融為了一體，表面還搭著一層又一層疊高的腳手架，遠遠望去，如鐵絲網般占據了一整面崖壁，那是先史遺產研究所的考古學家們在此工作所留下的痕跡。

    所見的一切房屋、塔樓、城墻與神殿，無不殘缺破損，在過去那場天地動亂的災難中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有的傷痕累累，但勉強保留著完好的面貌；而有的則支離破碎，只留下一堵孤獨屹立的殘垣斷壁。但從這些建筑物僅存的一點余暉中，仍能看出人們寄托在土石之中的堅強與自信，讓人難以想象，遠古時代的先民們究竟如何在剛剛脫離蒙昧的情況下，便修建起了如此宏偉壯觀的一座城市。

    想必一切都離不開圣者的教誨吧？

    他解析靈性，帶來魔法，幫助人類這個弱小的種族崛起于殘酷壯烈的百族戰役；他敬畏天地，創建宗教，幫助當時還對未來感到迷茫的人們確立了心靈的信仰；他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完人，不僅于魔法和宗教方面有天縱之才，連這座古老而又恢弘的城市，都是在他的規劃與指導下建成的。他為這座城市以及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民帶來了取之不盡的魔力、帶來了繁榮興盛的商業、帶來了使生活更加便利的手工業與紡織業……然后自豪地為它取下“亞爾德斯”之名，其意為：永遠的光輝與和平。

    圣者的美好祝愿毋庸置疑，只是當時的他或許沒有想到，一場災難將會把自己的心血造物掩埋至地底，從此永遠失去了來自地面的光輝；而現在，那些遵循著他的教義而行事、自詡為虔誠信徒的人們將在這里擅動刀兵，使它永遠失去了他所庇佑的和平。

    或許永遠這種事物一開始就不存在吧，說起來也真是諷刺，圣者圖彌在天變之災前，始終保護著這座偉大的城市，沒有叫它經歷過任何一場戰爭。然而無數年過去后，以他為名的信徒們卻在此將一切缺失的事物重新彌補，以此證明時間不過是一直重復已有的事物。

    站在斷裂的懸崖邊緣，一個既可以俯瞰城市的街道、又可以仰望城市的輪廓的地方，莉薇婭修女看到遠方炮火閃爍，照亮了一片幽邃的陰影，直至數秒鐘過去后，耳畔才隱約傳來魔導槍炮轟鳴咆哮的聲音，震顫著地底的煙沙。她感到腳下的懸崖也在顫抖，仿佛隨時可能崩解，但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仍舊靜靜地看著那些信徒前仆后繼地沖向守衛此地的圣教軍，仿佛潮水勢不可擋地涌向岸邊的防波堤，沖撞著一個他們根本不可能戰勝的敵人。在那些微不足道的水滴中，既有她在戰斗修女團的朋友，也有她僅是見過一面的同僚，還有一個個雖不認識但每天早上都會笑著跟她打招呼的兄弟姐妹們……他們都在死去，看起來那么壯烈，但其實只是漫天炮火下最微不足道的一寸土灰。

    她還看到了穆法沙修士的身影，因為他的紅衣在黑暗的視野中顯得如此清晰，他堅定不移地屹立在浪潮的最前端，仿佛引導著信徒們沖鋒的方向。他用左手高舉起一團潔白的光輝，神圣輝煌的領域以他為圓心向四周擴散開來，一位身著銀色鎧甲、手持金劍與銀盾、背生四翼的天使出現在他的身后，不斷用手中之劍刺穿紅衣修士的心臟，再拔出來時，漫天的血液揮灑為燦爛的光雨。在領域內被光雨沐浴的信徒們，所有傷勢都在剎那間痊愈，即便已經倒下也會再度站起來，而與之相對的，穆法沙修士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手中的光輝也越來越黯淡了。

    莉薇婭修女清楚地意識到，那是【正義】途徑的序列3魔法師【執天平者】的力量，以【犧牲】之力治愈領域范圍內的友方生物，只要不是一瞬間致死的傷勢，都可以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然而代價卻是消耗自己的生命力。

    自萬物有靈論信徒集體撤離倫克威爾大地之后，真靈派的斷罪者穆法沙成為了教團聯合頭疼的對象，也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敵人，只是顧慮到七星盤區的穩定才沒有這么做。然而今日他卻主動找上門來，還擺出了一副寧死不退的架勢，想必那些圣教軍困惑之余也下定了決心吧：一定要將斷罪者穆法沙徹底留在這片黑暗的地底世界，鏟除這個心腹大患。

    覺悟與犧牲，是信仰的世界里永恒不變的基調，只是所有人都這么認為嗎？莫非沒有一個時刻，他們曾對這種事情感到懷疑嗎？莉薇婭修女的腦海中有一瞬間閃過了這樣的念頭，但很快被她拋開，因為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穆法沙修士與其他兄弟姐妹們的犧牲，都是為了給她爭取時間。既然如此，她又怎能在這里徘徊不休，辜負了他們的期待呢？

    她閉上眼睛，最后做了一遍簡短的禱告：“以圣母、圣者與圣靈的三圣一體的名義啊。”

    “請祝愿我們的靈魂，在覺悟中回歸您的國吧。”

    話音落下，她的掌心陡然迸射出萬千道刺目的光輝，光沿著指縫溢出，將周圍照耀得亮如白晝。

    ……

    與此同時，古亞爾德斯城的最深處，萬圣福音大隱修院的遺址內。

    黑暗魔女卡拉波斯像是感應到了什么，抬起頭來，目光透過已經支離破碎的花窗，看到了遙遠彼方世界中亮起了一點光芒，于是眼中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原來如此。”她低聲似喃喃自語：“難怪穆法沙會做出如此激進的選擇，原來都是為了你嗎？可是我很好奇，真靈派的圣子，你究竟有沒有資格，承擔那樣的覺悟與犧牲呢？”

    身后傳來副官弗洛伊德的聲音：“大人，升降機已經準備就緒，隨時都可以將研究資料運送出去；至于進攻此地的真靈派信徒，已由屋大維率領部隊負責迎戰，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但我們的應對還算及時，對方沒有取勝的可能。”

    “恩，那就拜托你先將那些研究資料運送回去吧，弗洛伊德。不過，《靈性初解》的石刻原本暫時留在這里，我另有用處。”

    “冒昧地問一句，是什么樣的用處呢，卡拉波斯大人？”

    “一次有趣的實驗罷了。”

    卡拉波斯看向那一道正不斷靠近此處的光芒，淡淡道：“只是需要有人來配合我。”

    見她如此嚴肅，作為副官的弗洛伊德便開了個玩笑：“不如就由我來配合您怎么樣？”

    “如果伱知道了實驗的內容，”卡拉波斯瞥了他一眼，“可能就不會這么說了。”

    因為那很殘酷。

    不僅殘酷，并且褻瀆。

      給點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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