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9章  別無選擇嗎？

“逃跑是沒有用的。”

黑暗魔女駕馭著龍潮，向只顧著逃跑的武裝女神號窮追不舍，席卷起驚濤駭浪的聲勢，那場面看上去猶如漫天巨浪在風暴中高高地掀起，而后又重重地拍落，意欲將那只輕巧靈敏的海燕吞沒，讓此處幽暗的海底成為她的葬身之地，卻始終慢了一步，以至于觀眾眼中所見的景象，倒像是洶涌的潮汐正被海燕牽著鼻子，逐漸引向了戰場的另一側。

所以，逃跑當然是有用的。

必須逃跑、只能逃跑、唯有逃跑，才能……

“只要一直牽制我的注意力，就能為愛麗絲她們創造出逃跑的機會——你該不會是這么想的吧，天界忒彌絲？”卡拉波斯冷漠的聲音如刺骨的剃刀刮過，摩擦出凜冽的回音，潮汐漸漸放慢了速度，最終駐足于一片漆黑的深淵之中。群龍自幽深的海底探出身軀，分明是魔力凝聚而成的無意識體，卻仿佛擁有了生命般，張牙舞爪，時而向那個只會狼狽逃竄的身影露出獠利的尖牙，嘶聲威嚇。

卡拉波斯屹立于龍潮之上，漠然俯瞰，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不見絲毫情緒。天界忒彌絲感到來自身后的追擊似乎失去了聲勢，便也漸漸放慢了速度，直至徹底停下。她隔著一段并不算太遙遠的距離，與浪尖上的魔女沉默對視，緊繃的小臉上，那兩條纖細的眉毛，不知何時已深深皺緊。

“戰斗。”

卡拉波斯冷冷道：“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就應該明白，只有戰斗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而一味地逃避，不過是在讓自己的覺悟蒙羞罷了。天界忒彌絲，不要輕視隱藏在自己體內的力量，當你決心戰斗的時候，連天之圣堂——都會為你覺醒。”

正如同少女王權從女神大人那里繼承了十六種創世的法則一樣，天界忒彌絲也繼承了一部分女神大人的力量，那體現在她對于天之圣堂的操控權限上。作為伴隨創世女神的誕生而一同降世的奇跡造物，同時也是古老宇宙的觀測站，天之圣堂中積蓄的起源魔力，以及它對于宇宙法則的干涉權限，絕不會亞于任何一位少女王權。天界忒彌絲既然懂得利用那部分起源魔力與干涉權限，為愛麗絲的幻想王權創造出合適的載體，那么以同樣的原理將其運用在戰斗方面，并不是很難的事情。

一個只會逃跑的觀察者，可無法介入和調停少女王權之間的矛盾啊。

天界忒彌絲同樣清楚這一點，只是她并不回答卡拉波斯的質詢，反倒感覺奇怪，從對方看似冷漠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種隱藏得極深的……期待。

她期待自己去戰斗，為什么？
按照正常的邏輯推理，自己主動放棄戰斗，才更符合魔女結社的利益需求吧？畢竟，一個只會逃跑的觀察者，同樣無法對她們的計劃造成實質性的影響。再加上之前，卡拉波斯一邊想要殺死愛麗絲，一邊卻又提醒她，唯有拿出殺死敵人的勇氣，才有可能贏下這場艱難的戰斗。明明不說的話，秩序的少女王權就永遠無法掌握這個關鍵情報吧？可是，故意透露這些信息，對卡拉波斯乃至魔女結社來說，又有什么好處嗎？那個時候，她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呢？

雖然曾經默默關注了她如此漫長的時光，但現在，天界忒彌絲依然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讀懂過卡拉波斯的想法，就像當初，她背著圣夏莉雅等秩序王權，偷偷帶著混沌王權降臨鏡星之時，心中又是在想什么呢？

這可能會是一個，永遠都無法解釋的謎團吧。

女孩以沉默表明自己的態度。

“還是不愿意戰斗嗎？”

卡拉波斯并不意外，只是語氣更冷：“這亦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母親大人在創造生命并賦予它們情感之時——無論是神性的，還是凡性的——都因此而同等地獲得了一種頑固的力量，使它們沉溺于當下，抗拒著改變。但這絕非母親大人的本意，或許可認為是生命想要擁有情感所必需付出的一種代價吧。情感越是豐富，這種力量也就越發強大，但人不可能永遠保持自己的頑固，終有一日，情感會崩塌，力量會瓦解，而你，也將遇到不得不去戰斗的情況。到那時候，你又會作何抉擇呢，天界忒彌絲？”

她一邊說，一邊舉起左手，修長卻蒼白的食指，緩慢而堅定地指示了一個方向。

天界忒彌絲的瞳孔驟然收縮，因為她看到，隨著卡拉波斯的動作，她身后的戴森球號也開始動了起來。巨型的天體緩緩轉動，星球的曲面在沿著軸心所進行的自轉運動中拉伸出一道道壯觀卻冰冷的弧線，在兩萬三千一百二十八座放射狀排列的赤紅色天井所構成的矩陣中央，被十三個星環結構收束為錐形結構的巨大探針，正逐漸調整角度，將炮口所朝的方向與卡拉波斯所指示的方向，并列為一條肉眼無法看見但確實存在的、筆直的線。

在那個方向上，有什么？
云鯨空島。

更致命的是，云鯨空島此刻正是在朝這里前進，而非像天界忒彌絲期待的那樣，趁她牽制了卡拉波斯的注意力時，抓住機會撤離戰場。

顯然，云鯨空島上的旅人們從未想過放棄自己的同伴，一開始是為了支援陷入險境的愛麗絲，而現在則是為了支援天界忒彌絲。然而，恰恰是這種團結與幫助的精神，讓她們在焦急之中踏入了戴森球號的射程范圍。

依耶塔的屏障能夠抵擋戴森球號的陽離子殲星炮嗎？圣夏莉雅的命運之力能夠讓戴森球號的炮擊脫離原本的軌道嗎？亦或是蘿樂娜的煉金工房中還秘密保存著某種強大的道具，能夠在危機時刻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可是，縱然集結空島上所有少女王權的力量，能夠擋住這一次炮擊，也不可能確保無人傷亡吧？空島上的魔法草藥、石精守衛、還有謝米、小太陽、小羊等弱小的生命，很可能便會死于毀滅的光束之下。

依耶塔似乎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在她的操控下，云鯨空島驟然提速，不但沒有后退，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著戰場趕來，似乎打定了主意，只要避開接下來的炮擊，就能及時趕到支援，代替不擅長戰斗的天界忒彌絲，與黑暗魔女進行真正的決戰。或許愛麗絲已經輸了，可空島上還有另一個足以一錘定音的人在，那就是勝利王權希諾。

向來柔弱的天使小姐，何時能夠做出如此果決的判斷了呢？是殘酷的戰場改變了她，還是身邊有那位年輕人在引導？

可是，那樣是不行的，就算是云鯨空島、就算是依耶塔操控的云鯨空島，也絕不可能避開戴森球號的陽離子殲星炮，因為、因為——

駕駛空間內，天界忒彌絲默默地咬住下唇，眼眸中閃過了一絲復雜的神色。這是卡拉波斯給她出的一個難題，告訴她，你其實別無選擇。
沒錯，就是這樣。卡拉波斯觀察著天界忒彌絲的反應，心中不禁想到：在眼睜睜地看著同伴陷入危機與認清現實不惜犧牲性命也要戰斗之間，你其實并沒有選擇，本質上，它們都是同一件事。

那么，你會如何選擇呢？
受母親大人期待、愿意為真摯的情感挺身而出的觀察者啊——

“陽離子殲星炮，”她一字一句地、緩慢卻堅定地從唇齒間吐出發射的指令，這個指令將被戴森球號內的三百一十二個控制室接收、被總計四千六百三十二名控制人員忠實履行，直至落下故事的大幕，迎來情節的尾聲：“再……”

然而，下一秒，她的眼前失去了那條鯨魚的身影，仿佛對方一下子潛入了連她都難以企及的最深的海底，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臺人形的機甲。

武裝女神號投下遮蔽的陰云，一雙閃耀的熾金色眼眸在黑暗中猶如灼灼燃燒的新月，給人以一種強烈而鮮明的壓迫感。這是開戰以后，武裝女神號頭一次不是逃跑，而是主動突進至敵人的身前，在這個咫尺之間、仿佛連呼吸都可以清晰感受的距離上，透過鑲嵌在機甲胸前的那枚純澈寶石，卡拉波斯仿佛看到了女孩臉上堅毅的神色，她的心中忍不住閃過各種各樣的念頭——

自己的威脅起效了？天界忒彌絲終于決定拋開逃跑的奢望、與自己正面對決了嗎？

她攔在自己面前、想要用身體為云鯨空島擋下戴森球號的炮擊？

不，絕無可能做到。陽離子殲星炮在發射時造成的恐怖的能量噴發，連星間風暴都能穿透，絕不是一臺構裝機甲就能徹底阻擋下來的。

還是說，她想要在炮擊指令下達之前，用武力阻止自己？

唯有思想可以超越速度，何況是卡拉波斯這樣心思深沉而縝密的人。在極其短暫的瞬息之間，她便考慮到了所有的可能性。然而天界忒彌絲卻沒有那么多復雜的念頭，她只知道一件事情：戴森球號的炮擊準備時間是零點五秒，而炮擊抵達的時間更是只有短暫的千分之一點二秒，這就是留給自己全部的反應時間。

如果成功——不、是必須成功！

在卡拉波斯愕然的注視下，她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武裝女神號伸出巨大的鋼鐵手甲，如同擁抱一般，將渺小的黑暗魔女輕輕地攥在了掌心之間。然后，不待魔女做出反應，機體背后的六片浮游光炮便轟然噴發出熊熊燃燒的絢爛尾焰，推動著機體與其掌心中的黑暗魔女，向后方正逐漸醞釀毀滅赤光的戴森球號，加速沖去。在眨眼都來不及完成的微小的瞬息之間，武裝女神號……消失了。

沒錯，不是前進，而是消失；不是移動，而是躍遷——從一個坐標點躍遷至另一個坐標點，中間沒有任何征兆與意圖，甚至連光與熱的速度都無法追趕，浮游光炮所噴發出來的絢麗尾焰沒有在深邃幽暗的宇宙中留下任何痕跡。當視線與意識恢復正常時，那臺人形機甲已經裹挾著龐大而恐怖的動能，勢不可擋地撞入了由兩萬三千一百二十八座所構成的森嚴矩陣中。

先是以撞擊點為中心，矩陣向下凹陷為一個直徑足有數百碼長的恐怖陷坑，處于撞擊范圍內的建筑物，無論是以鋼鐵熔鑄的基底，還是一座座空腔結構的赤紅色天井，都紛紛向內坍塌收縮，仿佛被一個無形的黑洞吞沒了；然后才是一道肉眼可見的環狀沖擊波，以凹陷坑為中心，裹挾著建筑坍塌時的鐵塊或塵屑，以及光纜與管道被撕裂后的碎片，向四周迅速擴散開來，一瞬間便席卷了整個戴森球號，那場景看上去就像是一顆隕石撞擊著星球的地表，掀起浩蕩的塵埃與颶風，令陰霾遮蔽了天空，火山為之熄滅，滾滾而至的能量風沖刷著矩陣中每一棟殘存的建筑物；最后，才是黑暗魔女卡拉波斯口中姍姍來遲的指令：“……發射。”

下一刻，一道輝煌的赤色光束，從中央發射井上射出。

卻不是朝著既定的坐標點發射，而是被某股奇異的力量引導著，向著后方爆發能量，以武裝女神號與黑暗魔女撞擊出來的凹陷坑為炮擊落點，筆直而堅決地貫穿了戴森球號的中心區域——那景象看上去就像是在陽離子殲星炮的光束迸發的一瞬間，冥冥之中有一個看不見的巨人，伸手扼住了這把蘊含著毀滅星辰之力的赤色長槍，對它施加了一個反方向的、難以抗拒的力。

于是，殘殺敵人的武器，變成了刺向自己心臟的致命一擊。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同時被淹沒在磅礴的赤之光中。

被自身所發射的陽離子殲星炮貫穿了心臟的巨型天體，猛然間發出一聲令人感到可怖乃至悚然的呻吟，勻速轉動的行星曲面猶如一枚老舊磨損到再也無法發揮機能的齒輪，嘎吱嘎吱地緩緩停了下來。像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無論是轉動還是停滯時產生的速度變化還是角度變化，都堪稱宇宙海中的一場風暴，輕易便在天體內部掀起了一陣坍塌或崩解的動靜。這似乎是它最后的掙扎了，可是也很快沒了聲息。一間間控制室的燈光隨之黯淡，一座座赤紅色天井中的能量開始退潮，一根根導魔光纜與金屬管道中傳輸的魔力信號也失去了目標，宛如無頭蒼蠅般閃爍了一陣后，懨懨地熄滅了。

戴森球號依然龐大，依然壯觀，依然擁有一種令人感到無比震撼的、由體型與科技所帶來的壓迫感。

可它安靜地停滯在黑暗中。

猶如死去。

給點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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