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士可殺不可辱
我又被重新關進了牢房。
仰頭看著房頂,那兩個被我挖出的窟窿已經修繕加固,我的匕首和彈弓又再一次被沒收,手上又戴了手銬,我再也沒有辦法逃出去了。
在我被關進來之前,約翰對總督說:“走了一只小蠻,又來了一只”,我心底有一絲慌亂,他們怕是要把我變成另一只小蠻吧。
到時候,我也要去人前給總督府的貴賓們表演捕食生雞,來展示澳洲的異域風情吧!想到這里,我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之后的事情果然印證了我的猜想,在接下來的三天,他們一塊面包或者一粒米都沒有給我吃,我餓得頭暈眼花。我只能躺在平板床上,盡量少運動以減少身體熱量的散失。
這三天,卡爾沒有來,多莉也沒有來,我想要么是總督不允許他們告訴我,要么他們根本就不知道。
晚間我躺在床上,聽到地面有老鼠吱吱叫著,我看到一只老鼠跑出來覓食了。
我爬起來兩眼放光,那只老鼠在我的眼中忽然幻化成一只鮮美的肥雞,飄著香氣,滋滋的冒著油,在等待我的品嘗。
我慢慢爬起來,想像一條蛇一樣慢慢靠近,然后發起致命一擊,卻忘記自己此時身上床上,我的右手按空,撲通一聲,整個人從床上掉了下來。
我掙扎著站了起來,方才清醒了許多。
我發現饑餓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倘若方才我能夠抓住那只老鼠,是不是也會像小蠻那樣把它放到嘴里啃食呢?極有可能。
我在想,我真的要做一只供人們參觀的猴子嗎?
安妮曾經說過,在她少年時期,曾到過印度旅行,在印度的加爾各答,還曾到那里參觀過動物園,他在動物園中見到許許多多不曾見識過的動物,其中有一個鐵籠子里關著一只動物,他穿著大清國的官服,留著長長的辮子,胡子亂蓬蓬的,嘴里不斷的在里面用半掉子的英語喊著:“我要見大英帝國的女王,我要見女王。”
在籠子的外面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清國官吏,負責教授皇帝的子女,曾帶領清人襲擊英法士兵,被亞羅號船員捕獲于廣東。”
安妮這才知道,籠子里面原來是大清帝國的一名官吏,他正襟危坐,在籠子里一動不動,許多人將面食火腿扔進籠子里,這人看也不看,不少人斥到:“吃呀,快點揀起來吃呀。”
這里一名軍官挽著一名印度的女孩來參觀,那女孩依靠在軍官身上,有說有笑。軍官指著籠子里的那人說:“寶貝,看到了嗎,這個人就是我們從清國抓到的,他可是清國的一位大將軍,被我們抓到亞羅號上時,還說要見女王陛下,我們怎么可能帶著他遠渡重洋回到英國,所以到了印度這里就把他送到了動物園展出,這樣還能物盡其用,多吸引一些人,多賣出一些門票。哈哈。”說完,扔進一根香蕉,對那人說:“喂,清國的猴子,快點吃吧。”
籠子里的那人大怒,他抓著籠子的欄桿大喊:“士可殺不可辱,我不是猴子!”
圍觀的眾人被嚇了一跳,紛紛后退,繼而又是一聲哄堂大笑,“看呀,這只猴子生氣了。”
我后來把這件事情告訴父親,父親握著拳頭,眼中含淚,他告訴我,那個被關在籠子里的人姓葉,確實是大清帝國的一名官吏,戰敗被俘,起初他還以為自己能見到英國女王,到時可以陳說利害,沒想到被送到印度的動物園中,后來,聽說葉大人看到自己被關進動物園供人參觀,不吃不喝,絕食而死。
父親向我說:“中國人歷來講求氣節,孟子是中國古代的一位哲人,他曾說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也。這便是中國人的氣節,你作為一名中國人時時刻刻要記得。正如那位葉大人所說士可殺不可辱。”
我當時怕父親生氣,不敢再繼續問下去,其實我還是好奇:“人不堪受辱,真的可以做到自己把自己餓死嗎?”
如今我面臨著和那位葉大人一樣的境遇,倘若能見到父親,我一定告訴他:“絕食而死,說起來輕松,但真要做起來,實在太難了。我三天沒吃飯,已經看到老鼠就兩眼放綠光了。”
父親曾跟我說過,在中國每逢饑荒,人們有時會易子而食,我當時不能理解,身為父母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孩子和別人交換然后吃掉,現在我終于相信了,這是人性的問題,這是生存的問題。
饑餓感會放大人的獸性,驅使人去做違背人性的事情。
我深深感受到了小蠻的悲哀,感受到了那些易子而食的父母的悲哀,而此刻,我正漸漸地向他們靠近,我又想,“如果衛兵們現在就把我拉到那些人面前,我是否會像小蠻一樣撲過去捕食活雞呢?撲上去,父親會羞愧的無地自容,我也便永遠失去了做人的尊嚴。不行,我還得再堅持兩天。”
最初押送小蠻的那幾個衛兵走進了牢房,“小蠻,跟我們走,一會兒有活雞給你吃。”
他們真把我當成小蠻了,我不禁大怒,“放屁!我是人,不是猴子。我不吃活雞,給我拿熟食來。”
那衛兵隔著牢門嘿嘿一笑,“你他媽就是一只猴子,還想吃熟食,有活雞吃就不錯了。”
一名衛兵打了鎖頭,我心中一陣沖動,突然竄過去,想要破門而出。
衛兵們罵道:“混賬,還要攻擊人類”,說完紛紛拿著棒子向我劈頭蓋臉的打了過來。
牢門很窄,衛兵很多,雙手被銬住,再加上我三天不吃不喝腳步虛浮,別說踏出趟泥步,走都已經很費勁了。
最終被衛兵一腳踢倒,幾個人棍棒交加向我的身上招呼,打得我鼻青臉腫。
他們把我按倒在地上,脖子上套了一個和小蠻一模一樣的項圈,他們撕爛我的衣物,然后很文明的給我腰間圍了草裙。
一名衛兵把鐵鏈扣在了項圈上,牽著我向外面走去。
我知道掙扎是沒有用的,索性把心一橫,跟著他們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陽光很刺眼,我不自覺的用手去遮擋,衛兵以為我要反抗,一皮鞭抽過來。
我疼得直咧嘴,但也知道如果再行反抗,得到又是一頓毒打。
衛兵們牽著我來到后花園,這里已經放置著一個巨大的鐵籠,衛兵們把我推出鐵籠里。
不一會兒,總督和夫人以及約翰夫婦有說有笑的走了出來,后面還眼著多莉和卡爾。
衛兵報告說,“總督大人、市長大人,小蠻已經帶到。”
總督點了點頭,約翰哈哈一笑,“放只活雞,看看這只小蠻訓練好了嗎?”
一只活雞被衛兵扔進了籠子,它見到我魂飛天外,撲打著翅膀四處亂飛,唧唧嗄嗄的吵得我心煩意亂。
我隨手一把抓住,咔的一聲,便把那只活雞的脖子掰斷。
約翰大喜,“吃呀,小蠻!”衛兵們也喝起來,“吃呀,小蠻。”
我氣憤填膺,隨手將死雞扔到一邊,冷冷地說:“不好意思,我既不是猴子,也不是蒙昧無知的土著人,你們看不到你們想看的表演。”
卡爾這時才認出我來,瞪大了眼睛,露出驚詫的表情,她實在不敢相信,籠子里的小蠻居然是我。多莉更是捂住了驚呆的嘴巴。
我抓住籠子的欄桿,“雖然我身在籠子里,但我卻看到了一大幫自以為是的猴子,他們把自己當作文明人,肆無忌憚的踐踏別人的尊嚴。卡爾,現在你看到了吧,你以前口中的哥,現在也光著屁股,被餓了三天三夜,被逼著吃活雞,我現在還有一絲理智,也許再過幾天,迫于饑餓我真的會像小蠻那樣吃活雞。中國有句古話,我現在告訴你們,士可殺不可辱,你們不可能把一名中國人訓化成猴子,永遠也不要做這個夢。”
說完,我轉身,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對面的籠子欄桿撞去。
我的頭和欄桿接觸的那一剎那,我似乎感覺到了頭蓋骨裂開的聲音,這一撞,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所以根本沒有留絲毫的力氣。
我感到天旋地轉,隨即不醒人事。
我昏昏沉沉,意識不是很清楚。
我想坐起來,卻感到頭痛欲裂,用手一摸,自己的頭上裹著一層層的紗布,我的眼睛只能看通過紗布看到外面的一絲光明。
身子底下很柔軟,明顯不再是牢房的那張硬板床。
“我在哪里?”我昏昏沉沉地說。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兒子,你醒了?”
是父親的聲音,他聲音中帶著欣喜,安妮的哭聲也傳入耳際。
還有盧娜的聲音,“他總算是醒了。”說著,一只冰冷地手幫我將眼睛上的紗布掀開,我發現自己正躺中醫院的病床上。
安妮滿眼含淚地看著我,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比利,你怎么樣了,感覺好些了嗎?”
我微微笑了笑,“安妮,不用擔心,我沒死。”
父親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但眼中已經溢滿了淚水。這個平素剛強的男人也終于止不住眼淚。
我對他說:“爹,我沒事,你哄哄安妮,不要讓她傷心。”
父親點了點頭,攬住安妮的肩頭。“好兒子,你沒事就好。”
我看著盧娜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臉頰,故作輕松地說:“嗨,盧娜,我們又見面了?”
盧娜皺著眉頭,“怎么搞的,拿腦袋撞墻,不想活了?你都昏迷三天了,要是再不醒,就變成植物人了。”
我又想起昏迷前的情形,自己拼盡全力地一撞。為什么沒有死呢,是了,大約是數天沒有吃飯,早已沒有了氣力,所以才留下一條小命。
我笑了笑,“成植物人不打緊,我可不想成動物人。”再想起那日的屈辱,心中又是一陣氣血翻涌,讓我頭昏眼花。
“好了,先別胡思亂想了,好好養傷。等你好了,再說話,現在先閉嘴。”盧娜表現出一名大夫的嚴肅,轉身對父親和安妮說,“伯父伯母,你們先出去吧,讓蟲子好好休息。很快就會沒事的。”
房間里恢復了寧靜,我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跑到這里,是誰把我從總督府救了出來。知道我被抓的只是那幾個人,皮優、智子和小布,還有后來的卡爾和多莉。
皮優現在自己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自然幫不了忙。
智子跟我不熟悉,也沒有那么大的能量,她可能去找田中先生幫忙,只是田中先生怕不會伸出援手吧。
至于小布,更是不可能,他恨不得我一輩子呆在總督府才好。
多莉只是個小侍女,肯定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想來最有可能的大概是卡爾吧,這家伙挺重情義的。想必是他竭力在總督面前為我求情,才讓我得以離開總督府。
對了,怎么沒有見到皮優,我在被抓起來的時候,告訴她去小鎮投靠我的父親和安妮的,如果她去了小鎮,我剛才應該能見到她的。難道她沒有去小鎮,跟著智子或小布去了嗎?想想也是可能的。
這些問題我自己想不出答案,一會兒見到盧娜里再問問她吧。
頭痛又一次襲來,我又變得昏昏沉沉,終于又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我感覺好了許多,盧娜端著一碗米糊走了進來。
“你這是嚴重的腦震蕩,只能吃些流食,來我喂你。”說著,舀了一勺米糊,還貼心的放在唇邊感受了一下溫度,看著她的樣子,像極了一個賢妻良母。
我曾無數幻想過和她一起生活的情景,今天似乎實現了,我看著她有些發呆。
盧娜見面直愣愣地看著她,臉上一紅,嗔道:“傻蛋,快點吃吧。”
我笑了笑,張口吞掉了米糊。
我已經數天沒有吃飯了,此刻感覺這一勺米糊實在是這世界上最美的味道。
盧娜看到我極不可耐的樣子,微笑著說:“不急,瞧你跟餓狼似的。米糊還很多,你慢慢吃。”
我傻傻地一笑,沒有說話,忽然覺得盧娜坐在我的身邊一口一口的喂我吃米糊,實在是最最幸福的事情。
盧娜告訴我,我的父親已經回小鎮了,畢竟家里的菜園還需要有人打理。安妮因為陪伴了我好幾天,終于支持不住,她給安妮找了一張空床,讓她休息一下,安妮躺在床上轉眼就睡著了。
我心中感激,“謝謝你,盧娜。”
盧娜側著臉對我說:“跟我就不要客氣了。”
我嗯了一聲,也覺得自己有些客套,從醒來已經說了許多次謝謝了。
我又在醫院里住了三天,期間伍德先生也來看過我,尼莫也來過,還有智子。
我向智子打聽皮優的消息,智子看著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我,支支吾吾的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安慰我,先把傷養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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