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人生旅途第一步(三)
與春同行六十年
第二十四章
人生旅途第一步(三)
國慶節那天,古明遠騎著自行車高高興興來找車宏軒,沒進門,一下下按自行車鈴。
車宏軒聽見鈴聲,放下正手里的《三國演義》往外看,見是古明遠在向他招手,趕緊放下書跑出去。
這階段,車宏軒找到張老師借來好多書,除了四大名著還讀了許多國外作品。張老師的書很多,他決心今明兩年全部借來讀完。
這個時候的古明遠算是有權有勢,在目前形勢下有這么一位同學車宏軒當然非常高興。
古明遠帶有幾分神秘地說:“你小隊青年領導馬上要回城,我想讓你接替這個職務。雖然級別小了點,可總得一步步走起來。關于這件事老領導已經和孟大愣子說了,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車宏軒高興地笑了說:“沒想到啊,這芝麻大小官還要找人走后門。讓我說干脆算了,沒意思。”
“說這些酸溜溜的話沒有用,資格是一步步養出來的,群眾基礎是一天天打下來的,得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把關系搞定,把路修好,這樣才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車宏軒點點頭諷刺地說:“你說的對,先搬來一塊鋪路石。”
“我們走向社會了,方方面面都得考慮周到,不能吃虧。”
“是啊,事事通曉皆學問,人情練達是文章。”
兩人邊聊邊騎自行車去小隊。
孟大愣子正和會計正坐在大土炕上研究什么,滿地吐的都是痰,大老旱抽得嗆人。
見古明遠和車宏軒并肩走進來,孟大愣子竟然動都沒動,翻楞翻楞兩人,用手指指炕沿,示意兩人坐下。
這種牛皮辣氣的勁頭沒把古明遠氣死,可為了辦事,他只好壓下心中的憤怒。
古明遠繃起臉冷冷地問:“我來得不是時候吧?”
孟大愣子聽出這話有刺,黑臉上擠出一絲笑說:“坐吧。”
古明遠畢竟是民兵排長,并且把“鵝頭”那樣的惡棍都給撅了,明擺著這些生荒子日后肯定能成氣候。孟大愣子雖然渾身是膽可以不理這根胡子,可也知道沒必要得罪,這才勉強讓個座。
孟大愣子甕聲甕氣地說:“眼下就要秋收了,晚上要開個全體社員大會,我得算算賬準備一下。車老大你來干活就是了,用不著到處瞎折騰!”
“謝謝孟隊長。”車宏軒沒辦法不忍耐孟大愣子那種不屑一顧的損樣,趕緊不失禮節地道謝。
孟大愣子滿不在乎地說:“沒事,我已經答應你爸爸了,不會安排你去掏大糞。國慶節后開鐮,先割豆子和苞米,然后是高粱,上凍了再收水稻。這些活你可能都沒干過,得先好好學學,干好干壞大家都能看清楚,到時候給多給少得大家評,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按照常規,第一年最多給五個點。倔驢犟侉子,難斗巴拉子,分給哪個組都不愛要,沒辦法。”
車宏軒謹慎地問:“我和那些知識青年應該是一樣的待遇,他們是下鄉,我是還鄉,同樣都是響應號召來的。他們第一年都給九個點,為什么給我五個點?”
孟大愣子不耐煩地說:“別跟我說這些,下鄉青年給的待遇是上邊發的文件下的令,要是讓我說了算一個不要!你不是下鄉青年又不是軍烈屬就不要爭了,那些小巴拉子還給三個半點呢!”
古明遠壓壓氣不耐煩地問:“晚上吃飯的事你安排時間沒有?”
“你回去告訴老領導,據說今天我事情多沒時間。”
古明遠一揮手氣憤地說:“我們走!”
車宏軒向孟大愣子和會計點點頭,轉身和古明遠往外走。
孟大愣子感覺不是滋味,趕快下地追出來送兩人。
古明遠仰起頭一直往前走,沒理他。
車宏軒卻很有禮貌地和唐大愣子閑聊幾句。
走出小隊大院,古明遠憤憤地說:“好歹不知道的混蛋,早晚得拿掉!”
“不用跟他們動氣。”
“這叫看不起人!等著瞧,早晚收拾他!”
“算了,跟他們叫勁沒必要。”
“事倒是那么回事,可太氣人,讓人下不來臺,都是老領導慣的!不過我提醒你,到他們中去玩的就是一個‘實’字,虛的行不通。這樣,你先到小隊去干活,以后有機會再說。”
“沒問題,做農民是最后一條路,如果就連做農民都不行,那就失去了生存的能力。我很自信,不僅能當一個合格的農民,更能當一個優秀的農民。”
“慢慢來,我絕不會讓你的才干埋沒在莊稼地中!”
“我們共同努力。”
哥倆都沒回家,去找李思雨和張大華一起喝酒,車宏軒請的客。
國慶節后的第一天,車宏軒和爸爸媽媽一起早早起來,他幫媽媽做飯,吃了早飯便就拿起鐮刀騎自行車到小隊去干活。
這是他成為真正農民的第一天,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早早來到小隊。
飼養員住在大土炕上,這會兒已經去喂馬和喂牛了,屋里空無一人。
車宏軒把大土炕收拾一下,又拿起笤帚把扔滿煙頭的地面打掃干凈。
很快,孟大愣子來了,見車宏軒把屋子收拾得很干干凈凈,滿意地說:“行啊車老大,有點上進心!”
“你放心,我會把小隊當成家,一定起到積極帶頭作用。”
“你去第一小組,那是我們的主力。”
“好的。”
“你是不是跟成年人一樣干活?能不能跟得上?”
“我能跟得上,一旦跟不上我可以貪黑。”
“好,響鼓不用重錘,你就試試!”
車宏軒跟著大隊人馬迎著初升的朝陽,呼吸著清爽的空氣走向豐收的田野。這種心情真好,仿佛一下自己就長大成人了。
雖然割地這活在家里干過,可跟大隊人馬在一起干這還是第一次,一條垅挨一條壟,一個人挨一個人,這需要速度,需要干得規規整整。
作為初學乍練的車宏軒當然跟不上,但他抱定要做個好農民,絕不放棄。
下班的時候,別人都干完了準備回家,他依然沒有停手,一定要堅持干完。
小組長特意來看他,見他累得滿頭大汗,衣服全都濕透了,手指上還有血,笑了說:“撂下吧,明天接著干。”
車宏軒挺起腰,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汗水也笑了說:“不用,天還早,我干完再回家。”
“不用那樣,你看那些知識青年,兩個人一伙還經常把活扔下呢。”
“我沒事,我農村長大的,決不能把活扔下。”
“萬事開頭難,不要恨活,先學利索后學快。再說這秋收不像春種那樣要趕農時,不急。”
“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
小組長默默點點頭,知道這小伙子將來一定是把好手。
小組長走后,王胖過來,什么話不說,伸手就干。以后幾乎每天都這樣,只要車宏軒沒干完王胖就來幫他。
車宏軒身體好,經得住起五更爬半夜,扛得住風吹雨打,頑強地堅持下來。人曬黑了,也累瘦了,可他還是堅持每天第一個到隊部,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凈凈,他覺得自己這樣生活很充實。
到了十一月末,就連水田的稻子也已經拉回小隊,剩下的活就是打場了。也就是大豆、玉米、高粱、稻子這些農作物脫粒,然后分口糧、交公糧。這時候小隊里用的人比較少,一般要考慮讓家庭困難的社員上工,并且也要輪換,像車宏軒和王胖這樣的根本不給安排干活。
在這兩個月中,社員們普遍認為車宏軒肯吃苦耐勞,不說長不道短,像個農民樣子,所以在給他評分的時候,大家竟然給了九分,和知識青年一樣待遇,這使得車宏軒十分高興。
十二月初,大隊組織召開賽詩會。
車宏軒準備了好幾首詩,最后自己選定三首參賽。憑借一首小詩,他贏得了一陣叫好聲和鼓掌聲。有聲有色地朗誦道:“紅海高粱舞鐮刀,我學拿刀大爺教;大爺教我握住把,千萬別握把當腰。”
一炮打響,他成了大隊文藝隊唯一寫節目的人。他創作的山東快書《雪夜送棉衣》和詩朗誦《烈士墓前的不老松》兩個節目,被公社選定為縣里參賽節目,這應該是不小的成績。不老松節目中的土測量、土方程,修下水渠十條整等詞句,頗為大家傳誦。
臨近春節,車宏軒十分羨慕地送走了參軍的張大華和王胖。
令車宏軒沒想到的是,給大隊鄉親們演出前,老領導特意給文藝隊開了一次會,狠狠地批評了大家,并且嚴格要求,以后不能以大隊干部作為演出題材。老書記還特別指出,這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自己吹吹呼呼令人不齒!
毋庸置疑,這批評的就是車宏軒,但他感覺不服氣。因為節目已經被公社用作去縣里匯報演出的劇目,所以沒有辦法修改作品,便繼續在春節期間演出。
1975年4月份,車宏軒重新回小隊干活。
最難干的活是給晉雜五高粱間苗,苗長到兩寸高的時候要間苗,間距三寸左右,滿壟臺的苗一顆顆拔掉,人幾乎要趴在地上干活。
無論什么人,長期蹲在那里都是不可能的。一干就是一個上午,猛然站起來的時候兩眼冒金花。干一個上午,最多能干出幾百米。
季節不等人,這活必須很快干完。
最困難的是女社員,大野地里無遮無攔,方便無處可去,只好讓男社員不要回頭。尤其那幾個女知青,不好意思張嘴,只能等哪位女社員喊話了才能跟著方便一下。其實這也不能完全避免尷尬,因為有些農村人相互可以開玩笑,比如借光姐夫小姨子之類,經常會借機喊一聲或是扔個土塊,搞個惡作劇。
這天,狂暴的西南風從渤海灣吹來,飛沙走石,人都站不穩。
大家正在間苗,背后突然傳來孟大愣子的叫罵聲:“這是誰干的?像他媽王八啃的一樣,把他媽苗全給拔了,剩下的全是稗草!”
大家一看是兩位女知青干的,都無話可說。
聽到罵聲,兩位女知識青年都嚇哭了。
孟大愣子哪管這些,足足罵了十幾分鐘,然后拂袖而去。這種極不尊重人格的事情在小隊里經常發生,社員們
見怪不怪,可車宏軒卻覺得難以理解。
1975年6月份,小隊分攤到一項防洪任務,到幾十公里外的小樹林子村給太子河改道。農村人管這叫抬土,非常累,沒有人愿意去。
出乎大家意料,車宏軒第一個報了名,其余的九個人干脆抓鬮。
這次去了半個多月,每天都累得筋疲力盡。
累不要緊,令人難以忍受的是住處,土炕非常潮濕,墊上稻草就人擠人地睡覺,老鼠經常在人身上爬來爬去。
車宏軒將這段艱苦日子全部記錄下來,并且在工地干活的時候還寫了好幾篇新聞報道,因為文風樸實得以在工地的廣播中廣播了,有兩篇還上了報紙。
一九七五年六月初,隨著最后一塊地稻田插秧結束,小隊實現了不插六月秧的大干口號,農忙結束,正式進入農閑季節。
車宏軒找到孟大愣子,建議說:“到了農閑的時候,我們應該搞點副業,增加一些收入,也順便解決大家沒活干的問題。”
孟大愣子“嗨”了一聲說:“菜園子還可以,能出點錢。可磚瓦廠不行,今年沙子拉不出來,干不了活。”
“沙子南河沿里有啊,可以撈出來。”
“能行嗎?”
“我去撈,然后用土車子送到磚廠去。”
“不用送,你把沙子撈到岸上就可以,我派大車去拉,關鍵是能不能撈出來?”
“肯定沒問題。”
“你去試試,如果真能撈上來我馬上安排磚廠開工。”
“還有,村南的大土坑應該修建一下,放水養魚。”
“你如果能把沙子撈出來,明年我就讓你研究養魚的事。”
“放心吧,我馬上去!”
“行,一會我也去看看。”
車宏軒立即回家收拾東西,推著土車去南河沿。
這時候南河沿水很淺,河底沙灘上水不過腳面。
車宏軒拿了幾條麻袋,裝上沙子,在沙灘上堆起個平臺,將沙子用鐵鍬撈起堆在平臺上控水,準備第二天再裝袋背到岸上。
為了一探究竟,孟大愣子特意前來了解情況,見車宏軒已經堆起一堆沙子,他脫下鞋,卷起褲腳淌水過來。
孟大愣子抓起一把沙子捻捻,拿到眼前看看,高興地說:“太好了,這是水洗的沙子,比沙崗子上的還干凈,不含土。”
車宏軒捧起一把水洗洗滿是汗水的臉,然后得意地說:“明天水干了我就背上去,其實這很簡單。”
孟大愣子高興地說:“你就干這個,能保證磚廠夠用就可以,不用太累。磚廠用沙量不大,只是在打胚土的時候怕粘才用一些,就像家里做饅頭時要灑上一些布面,一般來講有五大車就夠用一年的。”
“沒問題,我會在連雨天到來之前準備好五車沙子。”
“那就太好了!我明天就安排磚廠開工。這個干完了你就給我研究養魚的事。如果這兩件事你都干明白了,從今以后你就主抓副業。”
“謝謝孟隊長!只要我們群策群力,實干、苦干加巧干,一定能把我們小隊的經濟效益搞上去!”
“好好干,當今社會絕不會埋沒人才!”
從此車宏軒每天就在南河沿撈沙子,既不累也沒人管。天天都有很多閑暇時間,他每天都可以坐在老榆樹下看好幾個小時的書。眼睛累了,便站起來看看藍天白云,看看如海的綠野,看看遠方影影綽綽的令人遐想萬千的群山。
在這美好的時候,他也會經常拿出小本本寫上幾首小詩,寵辱皆忘,令他心曠神怡。
但是,每當過后再看自己寫的小詩,感覺差距太大,拿不出手,所以并沒有投稿,也沒有保存下來,很遺憾。
有一天傍晚,車宏軒干完活了正在河里稀里嘩啦地洗澡,岸上突然飛來土塊砸在他身邊,濺起一片水珠。他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竟然是嬌美的王秀,他一下坐在水里。河水很淺,僅僅能淹過他健壯的大腿。
王秀穿了套白色布拉吉,一張皓月般的臉在夕陽下笑成了紅蘋果,一邊用右手的食指劃著臉一邊說:“喂,還能行不,無法無天啦?”
車宏軒不好意思地說:“我的天,你怎么敢自己跑到這里來,多危險?”
“你在這里呢我怕什么?”
“路上呢?以后一定要注意!那條小路很背,兩邊都是莊稼,被壞人嚇到了我可擔待不起!”
“沒想那么多,從學校騎車子就過來了。”
“下不為例。”
“你凈嚇唬我,哪會有什么事?”
“小心點沒壞處。我每天都洗個澡才回家,這個時間沒人來,哪知道你竟然神不知鬼不曉地跑來了。”
“沒事,我不怕你。”
“我就洗好了。”
“我看社員們早就回去了,你自己干活干嘛還這么認真?”
“這你就不明白了,別看是我自己在這里干活,上下班自己說了算,其實這是個假象,一百雙眼睛在盯著呢。我跟你們不一樣,你們都有很多選擇;我不行,我被畫地為牢,生為農民,死為社員,離不開這塊土地。因此,我必須把每項農活干好。如果我想在小隊有所作為,必須得到大家的廣泛認同,這就需要我不能放棄任何表現自己的機會。大家都認為我能保證磚廠的用沙就很不錯了,可我決不這樣做,我要為明年磚廠準備好沙子。社會是什么?叢林法則,物競天擇。”
“看來你的理論水平有長進,道出了人生真諦。”
“現實迫使我更加現實。”
“我帶給你個好消息,也許會讓你高興起來。”
“什么好消息?”
“我要去大連上大學了,學英語,畢業了回來當老師。”
“確實是好消息!小妹妹,哥哥為你高興!”車宏軒心里卻想:“離我越來越遠了,我哭還來不及呢,哪里還談得上高興?”
“誰是你小妹妹?胡說八道!我去讀書你不高興?”
“當然高興!”
“我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好的機會。”
車宏軒洗洗,穿好衣服說:“我好了。這樣,你等我一會,對岸那片蒲草南邊的一小片矮的油綠油綠的是這兩天長起來的水芹菜,我去摘了,我們拿回家去包餃子,算是慶祝你金榜題名。”
王秀問:“我要是不來你就不能給我家帶回去?你怎么回事,為什么總不去我家?”
“沒看到我在這沽名釣譽嗎?”
“我不在這里等你!釣魚的時候那么深水你都能背我過去,現在為什么不行?背我去,我要看看水芹菜長得什么樣,自己采摘。”
車宏軒只得背她過河去。
回家的路上,車宏軒說:“事已至此,我想把話跟你說清楚,你還是做我妹妹比較好,有些話我們就不說破了,你明白的。”
“你啥意思啊,嘚嘚咕咕的!”
“認真聽我說,我不想再去影響你的生活,你也不要因為我背上沉重的包袱,完全沒有必要。我們能夠保持這樣一種兄妹般的關系,我已經感到非常幸福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什么都不怕!不過,最氣人的是你有時候太不聽話,自以為是,我怎么說你怎么答應,到頭來還是我行我素。告訴你,這個毛病你必須改!”
“你不怕委屈嗎?”
“怕什么,你現在干的不是很好嗎?成了孟大愣子的紅人,還有人說你要當小組長了。我們學校的女老師都嫁給了農民,哪家不是生活的很幸福?”
車宏軒笑了:“不知道你的這種決心能堅持多久,一定要讓我苦苦等待嗎?”
“怎么了,急著去找周曉媞?別當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不要拿人家開玩笑!”
王秀嘻嘻笑了:“跟你開玩笑!真的不能離開你,否則我會瘋的。對了,開學的時候你得去大連送我,得想辦法把自行車也帶上,讀書的時候也方便啊!”
車宏軒看著她白里透紅的臉,莫名其妙地笑了。
兩人并肩而行,但挨得不是很近,看來誰都在保持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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