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下坡路(六)
與春同行六十年
第八十九章
下坡路(六)
胡生所以沒有請車宏軒去陪客人,不是別的原因,是因為不方便。晚上,他和新來的經營科長及季馨在研究廠長會各種表格,加班到晚上九點多鐘,請兩人去吃晚茶。那時候在北方吃晚茶是很體面的,一般人吃不起。
吃完晚茶,胡生又提出去KTV,季馨已經煩透了,扭頭就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季明帶兩個地面上有名的地皮,一腳踢開胡生的門,怒斥道:“你他媽什么東西?”
“怎么了?”胡生也瞪起眼睛,沒在乎這幾個人。
“把我妹妹調走。”
“調走?”胡生轉轉大眼珠子問,“我考慮一下再說吧,還準備重用她呢!”
“別廢話,我給你一天時間,后天來辦手續,否則后果你是知道的!”說完季明一揮手,帶人走了。
胡生氣憤地對季明背影“哼”了一聲,罵道:“你他媽少跟我來這套,有話好說。”
但是,胡生還是沒敢惹季明,一天后給季馨的調令簽了字。
從這時候起,胡生便改變了對車宏軒的態度。他清楚了,車宏軒在大公司的根基非常深,自己無力拔下這棵大樹。既然如此,他便利用和李總會計師的關系,拉近了和車宏軒的關系。并且將如下任務交給車宏軒:第一、花費不超過一萬元的,由車宏軒簽字(這里涵蓋了大部分請客送禮的花費);第二、廠長會的一切準備工作和對外廠的考核辦法由車宏軒牽頭確定。這第二條關系特別大,車宏軒修改了對承包人的考核政策,對完不成任務的不做行政處罰,只是在承包兌現獎上給予獎罰,這對穩定干部隊伍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車宏軒重新掌權,對老鋁窗公司干部起到了穩定人心的作用,非同小可。
還有兩天就是春節了,由于鋁窗公司這兩天廠長們你請我請的很熱鬧,車宏軒為了回避自己特別能喝酒的群眾輿論,特意躲開這些酒局。雖然很多廠長都來請他,怎奈他一概謝絕,決不參加,別人也不好深請,便就避開了這些酒局。
為了回避迎來送往和沒頭沒腦的酒局,他干脆跟胡生打個招呼,說請兩天假,提前回老家看望父母。
無獨有偶,吳領導也不約而同地提前回家過春節了。
因為新來的小保姆要回家過年,車宏軒便準備送她到車站。兩人吃了早餐正準備上路,季馨來了。
季馨因為這段時間總在胡生身邊準備廠長會的事,跟車宏軒來往不多。車宏軒也很知趣,并沒有過多地打擾她。
季馨穿個米色大衣,臉凍得像紅蘋果,進屋抖抖身上的雪,然后搓搓手,再放到嘴邊“哈哈”幾下,縮著脖子扔了一句:“雪太大了,什么鬼天氣!”
車宏軒笑了說:“其實沒風并不冷,雪一不寒雪二寒嘛,還是你穿的少,要美麗就別怕動(凍)人。”
“去!”季馨脫去外套,“怎么要出去?”
車宏軒回答道:“她要回家過年,我送她到車站。你有沒有時間代勞?我想出去一下。”
“沒時間,不介入你們這些破事。”
“那我就走了,晚上能不能幫我接孩子?”
“你不要管了,一會我二姐回來,我們倆負責。”
“你見過她了?”
“是,她打電話叫我過來的,單位一會送東西,我來幫她收一下。”
“好吧。”
車宏軒帶著小保姆走出去。
送走小保姆已經快到十二點了,按事先約定,他坐公交車從火車站直接去廠北,來到市場開發科唐科長家。
今天唐科長在家里請客。
車宏軒本以為不過是平常一頓飯,沒想太多。這個時候能有人敢請自己就不錯了,還哪里需要詢問許多事。不過他萬萬沒想到,原來唐科長就請兩個人,那個人竟然是李達元。唐科長和李達元是老鄰居,關系處的非常不錯。
唐科長是去年剛剛分到的房子,這才跟父母分開住。房子也就四十平米左右,一廚一衛一臥室。臥室里擺了張雙人床,緊巴巴又放了一張飯桌。飯桌也就能坐四個人,有兩個人還得坐在床上。
雖然廚房里有油煙機的響聲,屋里還是有很濃的炒菜味。
李達元正坐在飯桌前抽煙,兩眼充滿血絲地看著車宏軒,不高興地說:“你怎么還是這樣,定的十一點半,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不急不急,”車宏軒看了眼滿面菜色的李達元,換了拖鞋進了屋,挨著坐下說,“沒告訴我具體時間啊,就說是中午。沒想到會見到你,很難得,還有別人嗎?”
“沒別人,說話不方便。”唐科長系著圍裙,腆個大肚子端來一大碗燉魚,滿臉忙得通紅,額頭上掛著汗珠,高高興興地回答道。
車宏軒笑了說:“你膽子不小,敢請我們這些有問題的人。”
唐科長瞪起眼睛罵道:“去他媽的,我可不管他們那套,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還分不清?沒有你們這茬能干的干部,鋁窗公司到不了今天,吹什么牛皮?現在好,我把話放這,鋁窗公司非得走回頭路不可,好日子沒幾天了!”
車宏軒說:“可別這么說,我們這些被邊緣化的干部,說這些話要是傳出去,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唐科長擺擺手說:“什么他媽都別怕,越怕越有鬼!好了,你們倆先聊,我去端菜。”
“就我們三個人,不要搞得太多,浪費了沒必要。”車宏軒客氣地說。
唐科長笑了說:“那怎么行?大過年的,再怎么也得備八道菜。你們都是大領導,要不是貪點事哪有機會光臨寒舍?你們放心,到什么時候我們都是好哥們。”
李達元也急忙說:“差不多就行了,再做往哪放啊?”
唐科長笑了說:“放不下也不能少了,吃不了看著也舒服。”
車宏軒看已經擺好的菜,一個是小雞燉蘑菇,另一個是燉鲅魚,這兩道菜還算可以,其余什么蠶蛹,酸菜粉,不過毛菜而已。
很快,菜上全了。
唐科長愛人打個招呼要走,李達元覺得不好意思,鬧哄哄地說:“別別別,這怎么可以?忙了半天,怎么也得吃完再走。”
唐科長說:“不行,他要去我媽那里看看,讓她走吧。”
唐科長老婆走了,三人興沖沖開始喝酒。
唐科長把三個二兩半的杯子放到自己面前,每個杯子倒滿,分別放到兩人面前,自己舉起杯子說:“瑞雪兆豐年,好幾年沒下這么大的雪了,看來明年又是個好年頭。馬上就過年了,難得哥幾個在我家小聚。說實在的,這還真不是為了省錢,主要圖個背靜,說話方便。來,我提前給兩位大哥拜年,我干了你們隨便。還是鋁窗公司那句話,要想把朋友喝好,首先得先把自己撂倒,這樣才能顯得情真意切。”
話音落處,唐科長舉杯干掉。
“好,干了!”盛情難卻,車宏軒也舉杯喝掉。
李達元一咧嘴說:“不能差我一個人啊,喝死了也得干!”
車宏軒知道他酒后無德,現在又心情不好,便按下他的手說:“你還是慢慢來,急了非醉不可。”
李達元放下杯子說:“聽人勸吃飽飯,比不了你們年輕人啊!我先墊吧幾口,肚里有點東西再喝。不過你們記清楚,差多少我都會補上!”
“那么認真干什么?喝酒不能逞能,不是打比賽。”車宏軒生怕他喝多,趕緊勸說一句。想想又說:“在這上面我們有沉痛的教訓,以后千萬注意。”
李達元仿佛沒聽到,開始吃菜。
在車宏軒和唐科長正品味美食的時候,李達元突然拿起杯猝不及防地干了。
車宏軒不高興地說:“你這是就奔那邊去了?現在心情不好,應該節制一些。”
唐科長不以為然地說:“沒事,在家里怕什么?醉就醉,不行喝多了就睡在我家,反正家里沒人。”
“還是要注意分寸,這左右鄰居都是大公司的,沒誰不認識我們,喝多了傳出去沒好處。”車宏軒還是擔心李達元醉酒鬧事,仍然反對他喝的太多。
果然不出車宏軒所料,喝到第三杯的時候,李達元突然像個小孩子似的津津有味地哭起來,然后拉著車宏軒說:“我對工作忠心耿耿,兩年實現投資回收,現在卻落得這個結果,我不服啊!”
雖然車宏軒非常反感,可也只能勸兩句。
李達元瘋了,趁車宏軒不注意又喝半杯,繼續哭著說:“我是有毛病,既是工作狂又注重感情,可我不貪不占,不搞女人,一個心眼工作!我上有四個老人,下有三個孩子,呆在家里怎么辦啊?心里憋得慌,想想這么多年的努力工作,睡夢中經常眼淚刷刷掉,哭出聲來。”
車宏軒皺起眉頭問:“工資不是沒給你停發嗎?”
“那有什么用?我雖然不以權謀私,可在位置上和不在位置上能是一回事嗎?我不以權謀私,可我有權了能辦事,最少可以安排我的孩子有個好工作。”
“李廠長說得對,”唐科長又舉起杯說,“不在位誰搭理你干什么?哪有像我們這種感情的?”
車宏軒沒有舉杯,勸說:“慢一點,要控制一下。”
唐科長喝了半杯,放下杯說:“你們不喝我喝,算個屁?這么說吧車經理,我們這些人都是平頭百姓,不認識上高層人,辦大事還得靠你。有機會了得給李廠長想想辦法,他還是個難得的人才。雖然工人出身,既懂技術又懂經濟,在我們鋁窗公司你還真找不到第二個可以把鋁型材廠干到這個水平的。”
車宏軒說:“現在不行,我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等有機會吧。”
幾人邊說邊聊。
李達元是一會哭一會鬧,喝完白酒又要啤酒喝。
車宏軒一直陪到晚上十點多鐘,唐科長和李達元都躺在床上呼呼睡去,他感覺自己還清醒,便晃晃悠悠走出去,自己來時穿的羽絨服也忘穿了,穿件羊毛衫便騎上自行車往家里走。
這時候雪已經停了,大馬路已經被清理出來,小馬路還有人在熱火朝天的清理。應該是雪比較大,各單位都出來清掃,路兩邊堆滿雪堆。雪停了,可風氣來了,小北風吹到臉上刀割似的。
酒后一見風,車宏軒沒走多遠就感覺不好,下了車趕快跑到馬路邊上的雪堆前,“哇”一聲噴出去,辣的嗓子刺破似的疼。
他在雪堆前蹲了一會,清醒一下,還辨別出回家的方向。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堅持回到家里,會凍死在路上。他振作精神,艱難地向家騎去。地上的自行車軌跡,就像一條龍,這就是所謂的畫龍。他不知道摔了幾次,臨近家的時候,他又摔了,不巧這次被自行車壓住了,盡管他使盡全身力氣,還是沒能把自行車從身上挪開,他幾乎就是在那里掙扎。幸虧來了一位環衛工人老大爺,幫他把自行車挪開。
老大爺很熱情,關心地問:“小伙子,要不要我送你?”
“謝謝老大爺,我沒事,絕對沒事。”
“喝成這樣了還嘴硬!告訴你小伙子,打死犟嘴的,淹死會水的!以后悠著點,不能喝成這樣,好日子不得好過!”
“謝謝大爺規勸。”車宏軒站起身給大爺深深鞠個躬,快上車歪歪斜斜往前走。
后邊一位環衛大娘念叨一句:“這小伙子,喝成爛泥了,大雪泡天的,容易出事啊!”
真讓大娘說著了,進小區的那條小馬路兩旁,栽著小楊樹,那是小區交付第二年栽的,已經有幾年時間了,可長得不好,也就有胳膊粗。
車宏軒一不小心,一下騎上去,右肩膀實實在在地撞在樹上,被反彈回來重重摔在地上。這下他徹底蒙了,無力起來。
幸好兩位正在掃雪的工人師傅認識他,把他扶起來,一位推車,一位扶人,把他送到家里。
謝蕊芬和季馨都在等他,見他這個樣子回來,都哭笑不得。
謝蕊芬心里清楚,審計查賬不是大事,有沒有舉報他的說不清楚,這件事不僅是自己丈夫,就連自己也如鯁在喉。心情不好喝多點在所難免,可以理解。她趕緊幫車宏軒脫衣服。
車宏軒看一眼季馨傻傻地笑了,可能是擔心被恥笑。
謝蕊芬不高興地說:“看你那樣子,色瞇瞇的,不知道還以為你是色鬼呢!”
車宏軒洗洗進了屋。
謝蕊芬見車宏軒還明白,問:“季馨調走了你知道不?”
車宏軒木然地回答道:“不知道。”
“去軍品廠了。”
“為什么呀?別人想來還來不了呢。”
“你們新領導天天讓她加班,動手動腳,還要帶她去南方,還許諾說要提她做副科長。她感覺沒辦法工作,便讓她哥哥給她找個單位調出去。”
“能放她嗎?”
“他哥哥找人要揍他,敢不放?已經簽字了。”
兩人還沒聊幾句,車宏軒一歪頭睡了。
謝蕊芬滿心歡喜地想陪他,沒想到他會這樣,只得和季馨聊起來。
第二天清早天還沒亮,車宏軒連喊再叫,說自己起不來了,動彈不了啦。
謝蕊芬過來一看,知道壞了,應該是摔著了。
“真他媽沒出息,已經是第二次了!”謝蕊芬幫他穿衣服,扶他去衛生間,然后和季馨一起上了救護車,去骨科醫院。經查,車宏軒是鎖骨半錯位。
第二天,謝蕊芬去到唐科長家取羽絨服,順便問了唐科長愛人一句:“他們都喝成這樣,你怎么不管管?”
唐科長愛人滿不在乎地說:“哎呀,就那么點愛好,喝就喝唄!”
沒把謝蕊芬噎死,從此她也多少改變了對車宏軒喝酒的看法。當然,兩口子過日子,無奈的事多了。
就著養病,車宏軒沒能夠參加廠長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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