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春同行六十年
第二百八十章
機遇與陷阱（二）
第二天，車宏軒和李思雨約好在古城鎮(zhèn)服裝大市場工地見面。
大市場建在鎮(zhèn)外東北處，挨公路，占地幾百畝，建筑面積十七萬平米，由南方一家上市公司投資，屬于省里的重點招商引資項目。全部建筑四層，已經(jīng)封頂。將近一千個檔口開盤售罄。奠基的時候省長來剪彩，因此盛傳這是省長項目。
李思雨正在服裝大市場工地，作為新提起來主管工業(yè)的副縣長，今年頭等大事就是古城鎮(zhèn)服裝大市場的建設(shè)，縣委、縣政府要求他坐鎮(zhèn)指揮，協(xié)調(diào)各種關(guān)系，確保九月二十八日開業(yè)。現(xiàn)在工程主體已經(jīng)完工，就剩內(nèi)外裝修沒干。就在這個時候，外裝施工方?jīng)]能夠抵擋得住材料漲價的打擊，企業(yè)停擺，老板跑掉，不可能來施工了。這就出了大麻煩，滿打滿算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重新招標找隊伍手續(xù)煩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外裝干完。為此，投資方緊急召開了董事會，總老板也飛臨現(xiàn)場。在沒有其他辦法的情況下，向地方政府求救。
李思雨立即將情況匯報縣委、縣政府，領(lǐng)導(dǎo)們哪里有這方面經(jīng)驗，也沒有這方面關(guān)系，立即將情況報告給市里。昨天上午，市長帶隊，各有關(guān)業(yè)務(wù)部門都來參加現(xiàn)場會。會議規(guī)模很大，可仍然沒有拿出根本解決方案。
李思雨參加現(xiàn)場會的時候提出過車宏軒這件事，現(xiàn)場指揮也說南方有一家合作單位，這兩個線索便成了大家關(guān)注的對象。
現(xiàn)場會后，李思雨給車宏軒回話，這樣兩人才聯(lián)系上。
李思雨從工地里鉆出來，滿腳是泥、滿身灰土，脫下安全帽拎在手里，對后邊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后獨自走向車宏軒。
“像點干事的樣子，有股子焦裕祿的作風！”車宏軒笑著逗李思雨。
“嘲笑我？”李思雨跺跺腳、拍拍身上的灰。
“哪敢呀，你現(xiàn)在是父母官，打溜須還來不及呢，怎么敢嘲笑？”
李思雨瞪起眼睛說：“你還管這些？車呢？上車說話。”
車宏軒大拇指順著耳邊向后一指，牛烘烘說：“看不到？”
李思雨看一眼不遠處的老車，笑了說：“怎么感覺像電影《莫斯科保衛(wèi)戰(zhàn)》里德國人被打敗時丟在冰天雪地里的老破車？簡直就是臺倒騎驢！再困難也不差這幾個錢，哪怕是弄臺二手的，再不就臨時租一臺，做買賣講究門面，尤其和外地人打交道更要注意。”
車宏軒滿不在乎地說：“我既沒有門面也沒有身份，你看我們還談嗎？”
李思雨一咧嘴說：“不是跟我談，要是跟我談你打蹦迪來就可以。是跟投資方談，人家是大公司，很挑剔。你看人家門前，開不開不知道，十好幾臺百十來萬的吉普擺在那里，每天擦得照進人去。據(jù)說總老板屁股底下是臺好幾百萬的豪車。就你那臺‘倒騎驢’，沒辦法往面上開。關(guān)鍵是我已經(jīng)把牛給你吹出去了，說你是多大多大老板，要是開這么個破車不是給我打臉嗎？人家看了還以為我狗帶嚼子——胡勒呢！這么說吧，你要是騎個自行車來我是不可能帶你去見投資方的。”
車宏軒還是不理會這些，毫不在意地說：“我是來看你的，并不是來拜訪他們的，能見就見不能見也沒什么。”
李思雨生氣地說：“我們北方人怎么都這樣，兜比臉還干凈，說話牛氣沖天！”
車宏軒瞪起眼睛反問：“低三下四的有用嗎？”
李思雨大聲說：“窮也得有骨氣，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可我們往往做不到，動真格的時候便成了孝子賢孫！”
車宏軒反感地說：“看來你不僅是看不起我那臺車。”
李思雨瞪起眼睛說：“豈敢豈敢，提醒而已，老話說得好，人是衣裳馬是鞍，尤其現(xiàn)在是商品經(jīng)濟時代，人們很注重這些。”
車宏軒斥責道：“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李思雨也不客氣地說：“打死犟嘴的，淹死會水的！”
兩人邊斗嘴邊并肩而行。
李思雨問：“還在給古明遠當孝子賢孫？”
“這話讓你說的，實在是太難聽了！不過為了賺點錢干點事罷了！”
“我看那家伙（古明遠）一天神大了，小眼睛到處翻楞，在古城市橫晃，誰也動不了。你在他那里干活還能不受氣？還敢不裝孫子？”
車宏軒不高興地說：“沒你說的那么嚴重！”
李思雨冷笑一下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哪，家里的哥幾個都安排工作了，就連小姨子、小舅子都給找了出路，就這樣，平時還裝作不開公家車，證明自己清廉，背地里喝起酒來哪頓不夠農(nóng)民老大哥干個年巴的？”
車宏軒反感地說：“你還是少說點風涼話為好！”
李思雨強硬地說：“你不要把我的話當兒戲，我在提醒你！”他拿出手絹擦去臉上的汗，“這種事不是不報，而是時辰?jīng)]到，我們這個說話容不得這些。”
車宏軒感覺跟他爭論沒有任何意義，便順從一句說：“你不用操那份心，腳上的泡是自己走的，手上的繭是自己磨的，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干我的活，他當他的官，雞犬之聲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
李思雨又一咧嘴說：“說得輕巧，智力障礙者都不會相信！你還是注意點吧，別整出什么經(jīng)濟問題，比如行賄也是違法的！”
車宏軒沒言語。
說話間兩人上了車，車里被曬得滾熱，李思雨開著車門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車宏軒趕快發(fā)動車打開空調(diào)。
李思雨說：“找你來是因為工地出點事，干幕墻的廠家跑了，把工地給扔下了。”
車宏軒故意問：“會有這種事？都知道要想干建筑，腦袋削個尖往里鉆還來不及呢，哪有不干的道理？是不是甲方?jīng)]錢了？”
李思雨一本正經(jīng)地說：“聽我說，據(jù)投資方講，幕墻廠家是在別處賠黃的，原因是材料漲價。我找你來是希望你在這個時候沖上來，為家鄉(xiāng)父老鄉(xiāng)親做點貢獻。從另外一方面看，這家投資商是搞商業(yè)地產(chǎn)的，投資項目很多，規(guī)模很大，和他們建立聯(lián)系對你的事業(yè)應(yīng)該有幫助。現(xiàn)在是千載難逢之機，不能錯過。當然，假如你不具備實力就不要碰，這里不僅婆婆多而且條件苛刻，九月二十八號必須開業(yè)，差一天都不行。”
車宏軒認真地問：“有多大工程量？”
“玻璃幕墻兩千平米，鋁合金保溫窗五千平米。據(jù)投資方講，鋁型材和玻璃他們已經(jīng)訂貨了。”
車宏軒明白了，點點頭說：“很多開發(fā)商為了控制成本都這樣做，清包工。”
“這些事我就搞不懂了，我關(guān)心的是準時開業(yè)。”
車宏軒說：“清包工沒什么利潤，一般企業(yè)都不會干。”
李思雨不高興地說：“你怎么成了奸商，鉆到錢眼里去了？”
車宏軒笑了說：“你知道一旦包虧了我是賠不起的。不僅我，所有施工企業(yè)都是如此。”
李思雨平靜一下說：“這些事都好說，你先不用考慮，不行還有政府給你當后盾呢，說一說怎么能如期完成？”
車宏軒看一眼工地說：“施工條件還不錯，樓層也不高，作業(yè)面很大，有利于大面積施工，假如價格合理，資金及時到位，四十多天能干個差不多。”
李思雨說：“別說差不多那種話，行就行，不行別瘦驢拉硬屎耽誤事！”
車宏軒生氣地說：“我還沒答應(yīng)什么呢，就得當孝子賢孫？”
李思雨嘿嘿笑了說：“我這里不存在什么孝子賢孫問題，你就把這個項目當成政府項目，我給你擔保！你現(xiàn)在具體說說怎么個差不多？”
車宏軒客觀地說：“我是說不管誰干，只要他是專業(yè)廠家，到九月末大面積施工能夠完成，即便完不成也只能剩余部分工序。”
李思雨看著車宏軒皺起眉頭問：“哪些工序？”
車宏軒解釋說：“比如玻璃安裝完了膠沒打完，玻璃損壞了不能及時全部更換，還有門扇之類外購件和進口件可能要晚一些，但這都不影響開業(yè)。”
李思雨叮囑道：“這些事千萬要跟投資方講清楚。”
車宏軒擺擺手說：“跟誰講清楚？我不想見所謂的投資方，南方人斤斤計較，不想跟他們交往。你請我來，我?guī)湍愠龀鲋饕舛�已。�?br />李思雨歪頭想想說：“即使不想干也要去跟投資方見個面，別讓人家以為我是放空炮，請來個包子！跟你說，現(xiàn)在外裝是關(guān)鍵，如果趕不上十一黃金周開業(yè)，今年業(yè)主都不會進來，不僅大市場開不起來，業(yè)主們還要向他們索賠，那就是大地震了。本來古城鎮(zhèn)有商場的業(yè)主就對外來資金進入就有抵觸，現(xiàn)在收了錢不開業(yè)，后果不堪設(shè)想。在這種情況下，我估計價格和付款條件都不是問題。”
車宏軒點點頭說：“我可以給你裝裝門面，不能讓你丟了面子。但如果談條件，我就不會客氣了，肯定談不到一起去，這個你心里要有底。”
李思雨點點頭說：“你既然這樣看待這件事，我也不好勉強。還有，這里情況非常特殊，不僅三里五村沒有住處，就連縣城都無處可住。從現(xiàn)在開始，還有成千上萬個木匠要進來裝修檔口，據(jù)猜測到時候可能連盒飯都買不到。工地還會時常停電，這些都要講出來。”
車宏軒說：“工人可以跑通勤，飯可以自己做，電沒有可以配備發(fā)電機，這些都不是實質(zhì)問題，講不講沒什么必要。”
李思雨點點頭說：“看來你還行，真是搞專業(yè)的！”
車宏軒笑了說：“別忘了我已經(jīng)鉆到錢眼里了！”
“別忘了這里是生你養(yǎng)你的地方，父老鄉(xiāng)親都在看著你，義不容辭。”
車宏軒擺擺手說：“別給我戴高帽！這樣，先把藍圖和電子版圖紙給我，把已經(jīng)訂貨的材料清單給我，我先跟有關(guān)人員碰碰情況，然后再決定。也好讓投資方看到我們不是瞎忽悠。”
李思雨點點頭說：“事就這么定了，至于什么電子版圖紙，我沒聽說過，我馬上問問有沒有這個東西。”
“你問甲方就知道了。”
“那就沒問題。這樣，我先帶你去工地看看實際情況，然后我們?nèi)ヒ娡顿Y方。”
“工地不用看。”
“那就去我辦公室，我把管工程的叫來。”李思雨這時候感覺很有希望，不用說這是很有面子的事，心情自然不錯，感覺車里坐著也舒服了，身上的汗也沒了，便笑著說：“你別說，這老破車空調(diào)還挺好使呢，你說你掙那么多錢留著干什么，不怕捂臭了白瞎？”
“我還有一臺新進口車，平時不怎么開。我開這臺車很順手，脾氣秉性莫的透，省心，警察沒指過我，沒刮過碰過，快十年了跑了不到二十萬公路，從來沒把我扔在路上。你別看外表不怎么樣，里面干凈。車這東西，外邊怎么埋汰都行，里邊必須干凈。就像人，不必講究穿什么名牌，干凈合體就好。你不用笑，我那臺本田檔次不低，還有新娘坐過，我們那個區(qū)就兩臺，區(qū)政府一臺我一臺，美標的。我估計別說你，就是你們縣太爺也不會有。”
李思雨一咧嘴說：“怎么不開出來，放在家里抱窩（母雞之類孵卵）呢？你現(xiàn)在還裝什么樸素，是不是舍不得開呀？”
車宏軒笑了說：“如果你說我舍不得開，明天你就過去開回來，玩夠了再給我開回去。”
李思雨趕緊擺擺手說：“得得，別把你那寶貝開到苞米地里去，像古明遠那樣開到溝里。你說他命也真大，竟然沒淹死。我現(xiàn)在有個212吉普，平時不怎么用。再說，你回來確實應(yīng)該注意點，不說衣錦還鄉(xiāng)那也得差不多，起碼半截袖姿楞楞，褲線筆直，皮鞋螞蟻上去都打滑，走起路來挺胸昂頭，氣宇軒昂，再帶個隨從，那才像個老板樣！”
車宏軒仍然笑著說：“那不是鬼子進村了？再說，我如果那么有錢，還至于到處去給別人當孝子賢孫？”
李思雨故作氣憤地說：“看來你出去這么多年別的沒學會，嘴皮子功夫倒是見長！”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開車去李思雨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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