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林澤喝止了司徒燁,　不讓他總那么簡單粗暴,　捅出真相。

　　余皓心想你們真是太會觀察了,　不服不行,　這是記者的本能嗎？

　　“我們是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庇囵┱f，“周昇讓他來看我的,　他就像我們的哥哥�！�

　　司徒燁在余皓辦公桌上坐了個邊,　說：“你問下他能給做個校園推廣不？咱們按市場價付錢。”

　　余皓心想這個倒是可以有,　于是聯(lián)系陳燁凱，陳燁凱那邊答應(yīng)得很爽快,　直接轉(zhuǎn)給學(xué)生會了。不多時聯(lián)系人加了林澤,　林澤如釋重負,　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余皓有點想回去，但這話卻怎么都說不出來，面對永遠改不完的稿子,　他真切地感覺到，要保護自己的理想永不被消磨，確實太難了。

　　“還沒發(fā)稿？”金偉誠回來了，說，“這都幾天了�！�

　　余皓答道：“還有幾個小地方，很快就改完了�！�

　　金偉誠又把新稿扔給他，余皓已開始有把這筆記本扔回去的沖動了,　但他什么也沒說,　只低頭翻頁,　展平,　開新文檔。

　　“現(xiàn)在的小孩能堅持這么久，挺不容易的�！苯饌フ\似乎有感而發(fā)道，又朝林澤說：“你們社里的實習(xí)生一般撐幾個月？”

　　“余皓沒問題的。被富養(yǎng)也不是他的錯……”司徒燁終于不想再忍金偉誠這個“富養(yǎng)”的梗了。

　　林澤趁著司徒燁正組織語言要懟人時，恰到好處地說：“金老師，您核對下上個月的報銷？沒問題我就送上去給財務(wù)了�！�

　　余皓低頭時，短暫地沉默了幾秒，再抬起頭看電腦屏幕時，看了眼司徒燁，司徒燁朝他眨眼，笑了笑，余皓也有點傷感地笑了笑。

　　“明天開始，老師偶爾也帶余皓去采訪吧。”林澤朝金偉誠說，“發(fā)|票讓余皓開，他給您當個小助理。”

　　金偉誠道：“讓他先把筆頭練練。有空當我會帶他去跑的�！�

　　林澤：“余皓你稿子盡量帶回去寫，白天多跟金老師采訪。你這寫稿速度太慢，沒跟上的地方，你得抽自己私人時間補上，別占用太多工作時間�！�

　　司徒燁幸災(zāi)樂禍：“多出去跑，才知道外頭怎么回事。”

　　林澤突然又變了臉色，盯著司徒燁，司徒燁看似還有話要說，卻被林澤嚇回去了。

　　余皓煩躁地說：“好。”

　　余皓抬眼看林澤，心想我已經(jīng)盡我最大努力了，你還讓我加班寫稿子，白天去采訪，這樣下去我真要猝死……卻發(fā)現(xiàn)林澤突然也朝他神秘地笑了笑。

　　“什么意思？”余皓又去問周昇。

　　周昇對著鏡子刮胡子，稍稍抬頭，現(xiàn)出性感的下巴與喉結(jié)曲線：“一來么，他嫌你們那金老師虛開發(fā)|票，讓你管錢，覺得你誠實；二來么，賬走你這兒，金老師出門采訪就必須帶上你了，不難理解吧？第三嘛，他怕你們老師在外頭亂收人家紅包，有你跟著，有些紅包你們老師就不好拿了，順便呢，你老板怕你沒錢沒動力，還想讓你跟著賺點紅包錢。你們這領(lǐng)導(dǎo)手段真是一套一套的，事業(yè)單位出來的，果然人精�！�

　　余皓：“是這意思嗎？你是不是想得太復(fù)雜了？”

　　周昇笑道：“你們那老板娘真是個人才，專業(yè)拆你老板的臺，這組合太好玩了，太魔性了�！�

　　一進十一月，北京三場雨后，氣溫瞬間斷崖式下跌，余皓第一次在北方過冬，毫無征兆地感受到了氣溫直降的威力，暖氣還沒來，房東先上門來收供暖費了。

　　“這么貴？”余皓難以置信道，“我開三個月空調(diào)也用不著一千二的電費吧！”

　　“咱北方就是這樣。”房東大媽道，“開空調(diào)？和暖氣那能比嗎？暖氣多舒服啊，暖氣，重點就在一個‘暖’字，讓你心里也暖，身上也暖……”

　　余皓：“我沒錢，我不開暖氣了。”

　　“沒法不用。”房東又說，“沒開關(guān)，你只能交，沒法選，國家怕你冷死了，這是愛心！��？趕緊的，支付寶還是微信�。俊�

　　余皓租房花了一萬多，吃的用的陸陸續(xù)續(xù)又花了不少。借給金偉誠五千多讓他交房租，跟著金偉誠開始采訪后，發(fā)|票攢出四千多，剛交給林澤。供暖費一交，剩下沒多少了。

　　他問過司徒燁，實習(xí)薪水什么時候發(fā)，回答是三個月實習(xí)期結(jié)束才能申領(lǐng)，最快也要到十二月。元旦前還不知道發(fā)不發(fā)得下來。

　　現(xiàn)在剛十一月，怎么辦？找周昇要錢嗎？余皓看了眼賬戶，周昇陸陸續(xù)續(xù)打過來的520紅包、1314紅包有效地讓余皓加餐勉強吃了點好的。

　　“發(fā)|票什么時候報下來？”余皓朝司徒燁問了一句。

　　“沒錢吃飯了？”司徒燁掏手機，“我先借你點�！�

　　余皓馬上擺手，說：“就是突然想起這事兒了�！�

　　“你是不是借給金老師錢了？”司徒燁說，“借了他多少？”

　　余皓心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但林澤這領(lǐng)導(dǎo)平時不聲不響的，似乎對他，對金偉誠的活動都一清二楚。什么都瞞不過他倆。

　　司徒燁解釋道：“他找阿澤預(yù)支薪水付房租，阿澤說去替他申請下，第二天又說不用了解決了。我倆就猜他找你借了�！�

　　余皓點點頭，說：“我就好奇發(fā)|票通常怎么報。”

　　司徒燁說：“你的發(fā)|票沒問題，阿澤都簽字了，下個月應(yīng)該就能報下來，打到你登記的卡上。金老師給你發(fā)|票讓你報你記得別全接過來，就說問下阿澤，說問我也行�！�

　　余皓心想說不定還真是周昇猜的那樣。

　　余皓計劃了下，再撐一個月應(yīng)該問題不大。奈何現(xiàn)在出去采訪，他要一個人管兩個人吃飯，記者許多時候還沒法坐公交，突發(fā)事件擠完公交查了地鐵跑過去，黃花菜都涼了，打個車動不動就得上百，這車馬費實在太恐怖。

　　“版面回來了。”林澤說，“公眾號效果很好，錢我這邊已經(jīng)先付了。”

　　“耶！”余皓與司徒燁同時歡呼道。

　　“下個月開始做專題�！绷譂烧f，“金老師準備一期，帶著余皓做。余皓自己空了也準備一期專題，”

　　余皓忽然松了口氣，感覺累死累活這一個多月，許多事于是有了意義。對他來說，也許人生最艱難的一段時日，終于挺過去了。

　　“……所以呢，”林澤在辦公室里喝著咖啡，與余皓聊他們各自的采訪經(jīng)驗，說，“投宿前，一定要觀察逃生路線，這很重要�！�

　　余皓與司徒燁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愣著干嗎？”司徒燁道，“記啊。”

　　余皓突然意識到，這是林澤在教他！趕緊翻出筆記本，把要點記下。每次只要余皓寫得累了，或是司徒燁修圖排版煩了，大家就會喝杯茶閑聊幾句。而林澤口才很好，一開始談天說地，余皓便馬上會被吸引過去聽故事。

　　故事不僅僅是故事，余皓逐漸開始從林澤的口述里，學(xué)習(xí)與官員、警察打交道的方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調(diào)查記者當然也有。什么時候要服軟，什么時候拔腿就跑，什么時候?qū)Ψ讲桓胰亲约�，林澤都會結(jié)合他的采訪經(jīng)歷，生動地朝余皓分析。

　　他只說故事，不下結(jié)論，讓余皓自己去思考。

　　“紙上得來終覺淺�！绷譂沙�余皓說。

　　余皓笑道：“絕知此事要躬行�！�

　　林澤：“對——”

　　“老公�！庇囵╅_視頻，叫周昇。

　　周昇穿著身運動服，正在跑步機上跑步，滿頭大汗，點開視頻差點摔了，忙速度下來，站著喘氣。

　　“最近主動叫老公的次數(shù)多了不少嘛�！敝軙N抓了條毛巾擦汗。

　　余皓端詳他，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順便找他要點錢花，實在是沒錢了，他連著吃了好幾天的沙縣小吃，都要吃吐了。

　　“忙嗎？”余皓笑道，他發(fā)現(xiàn)周昇好像瘦了點，眉眼間有點戾氣，卻笑逐顏開的。

　　“明天考試�！敝軙N答道，“全部門戰(zhàn)略目標會議，ppt我做好了�！�

　　“考試？”余皓詫異道。

　　“實習(xí)期要結(jié)束啦�！敝軙N傷感地笑了笑，“老頭子讓我去所有人面前報項目，上海的分店拓展業(yè)務(wù)，通過以后，自己帶一個部門，掛靠在總經(jīng)辦里�！�

　　余皓道：“太好了！你準備好了嗎？”

　　周昇坐在椅子上，躬身端詳手機屏幕里的余皓，汗水滴在屏幕上，說：“我想你啦，很想很想，咱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面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余皓那邊差點哭了，周昇又笑了起來，說：“生日快到了，我給你準備了一件生日禮物，你一定喜歡，等我這項目下來，我就過去找你�！�

　　三個月，整整三個月了，雖然在余皓第一次說“下周見”時就預(yù)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但這三個月的一切辛苦，都沒有白費。

　　“我給你報一下項目吧�！敝軙N說，“待會兒你看看？給我點意見？”

　　“行�！庇囵┦菬o論如何都要聽的，周昇掛了視頻，余皓回家洗澡，躺在床上。夜八點時，周昇用另一個公司的號給余皓撥了facetime，站在大會議室里投影屏的前面。

　　余皓看見會議室里坐了幾個人，有帶周昇的部門經(jīng)理，有他的同事，周昇都拍給他看過。會議室里燈光暗了下來，ppt投出，周昇手里拿著**，一臉自然地站著。

　　“那我們就開始試講一遍吧。”周昇也沒換西裝，就那么一身運動服，說，“麻煩大家最后再提點意見，明天這事，多半就定下來了。黃總沒來，先不等他，聽到哪算哪�！�

　　會議室里一片安靜，周昇按了下**，翻頁，說：“根據(jù)去年的盈利狀況，大事業(yè)部做了系統(tǒng)的風(fēng)險分析……”

　　余皓：“……”

　　余皓再一次看見了一個他仿佛從未見過的周昇！

　　“……這兩個季度，相對我們的競爭對手來說……”

　　ppt一頁一頁翻過，周昇的表情相當冷靜，似乎沒有背過稿，翻過頁后又翻回去：“數(shù)據(jù)是死的，雖然根據(jù)數(shù)據(jù)，我們必須做適量的策略調(diào)整，當然也不能全跟著數(shù)據(jù)走……”

　　翻到“風(fēng)控”一頁，周昇說：“長達七十三頁的評估，這里我作了個簡單的總結(jié)……”說著短暫停頓，眉頭一抬，示意與席者有話就說。

　　余皓完全聽不懂周昇的報告，但他的動作、聲音，就像每次在視頻上看見的戰(zhàn)略發(fā)布會一般，雖然沒換正裝，那氣場卻強大得不容任何玩笑。

　　周昇花了四十五分鐘把ppt過完，說：“茶歇時間，接下來答問�！痹噲笾新赃^了這一環(huán)節(jié)，部門同事整理了各種提問，周昇的回答相當巧妙，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余皓雖然不知道他們的笑點在哪里，卻覺得周昇連消帶打的態(tài)度很有趣，也跟著笑了起來。

　　十二點，周昇把問題全答完了，說：“大家辛苦了，明天請和我一起戰(zhàn)斗吧�！�

　　同事們紛紛上來與周昇握手，拍拍他手臂以示鼓勵，人散了以后，周昇在會議室里，看了眼余皓那邊，說：“睡著了？”

　　余皓道：“還在呢�！�

　　周昇低頭發(fā)消息，將視頻切到手機上，把紅牛罐子拿去扔了，余皓道：“你說得太好了！”

　　周昇戴上耳機，說：“你聽懂我說什么了么？就知道無腦吹�！�

　　余皓道：“聽不懂。”

　　周昇打趣道：“是吧，反正我就算大舌頭了，你也會覺得我很好的�！�

　　余皓笑了起來。

　　在這一刻，余皓愈發(fā)強烈地感覺到了，他與周昇所相隔的兩個世界。周昇卻絲毫不察，拿著手機出來，讓余皓看辦公室。員工已經(jīng)全下班了，周昇順手給綠植澆了點水，關(guān)上燈，背起包。

　　“剛剛我突然覺得，差點快不認識你了�！庇囵┯悬c難過地說，“可我還是很開心，這才是真正的你啊�！�

　　周昇在電梯前停步，說：“老婆，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喜歡你嗎？”

　　余皓躺在床上，看見視頻里，周昇下到寫字樓大堂，幾個女生經(jīng)過，周昇便朝她們點點頭，說：“早點回去休息。”

　　背后響起一陣小聲的尖叫。

　　余皓：“不要撩女孩子！我已經(jīng)在瀕臨吃醋的崩潰邊緣了！”

　　“我沒撩�！敝軙N笑道，“就是客氣一句，總不能看見部門員工招呼都不打吧？吃吧吃吧？你知道我看見歐啟航給你送魔方什么感覺了？”

　　余皓：“那不一樣！”

　　余皓從來沒像現(xiàn)在一樣，有這種強烈的不安全感，事實上從與周昇分別的那天開始，余皓就有點難受，但這種難受很快就被他化解，只因他心里始終相信他們的感情，是那么地牢不可摧。

　　然而就在今天，他有種預(yù)感，他和周昇在各自的路上越走越遠了。

　　“你到底喜歡我什么？”余皓說。

　　“見面了告訴你�！敝軙N說，“還有我的生日禮物�！�

　　余皓道：“我有許多話想說，可突然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周昇站在路邊叫車，戴著耳機，抬頭面對寫字樓里璀璨的燈光，如同一個繁華的城市森林。

　　“我也有許多話想說�！敝軙N道，“不過沒關(guān)系，我知道你心里都懂的。”

　　余皓眼睛發(fā)紅，說：“我洗澡去了，過十二點了，今天好好表現(xiàn)�！�

　　“晚安�！敝軙N說，“老婆�！�

　　余皓躺在床上，頭開始疼，他打了幾個噴嚏，覺得自己一定是感冒了，北京降溫降得很快，暖氣管一直響，卻沒有暖氣，隔壁還在鏖戰(zhàn)dota，余皓心想一個游戲就這么好玩嗎？

　　秋風(fēng)卷起寒意，郢市一年里最美的季節(jié)又來了。

　　周昇正等滴滴，自己家的車卻開過來，停在路邊，周來春道：“他們說你還在試報，完了怎么也不說一聲？”

　　周昇道：“說什么？有什么說的？”

　　說著周昇上了車去，周來春剛喝過酒，顯然特地過來接他。

　　“明天是你試用期結(jié)束的大考。”周來春說，“有多重要，你心里清楚�！�

　　“別念了�！敝軙N疲憊地說，“能少點廢話么？你當自己是誰呢？”

　　周來春又說：“上午一場，晚上還有一場，兩場都通過，你就再沒有問題了。”

　　“晚上？”周昇頓時警惕，“你可沒告訴我晚上要做什么�！�

　　周來春道：“吃個飯，套幾句話，應(yīng)酬應(yīng)酬。我相信你沒問題�！�

　　周昇懷疑地看了眼父親，周來春說：“這人是我的一個老戰(zhàn)友，對吃很有研究。我不行了，這些年里，我覺得我已經(jīng)不會做菜了。不過我想，你還是能聊上幾句的�！�

　　周昇暫時打消了疑慮，說：“省里的？”

　　“對�！敝軄泶赫f，“平時沒什么喜好，就好吃。”

　　周昇：“有女兒沒有？”

　　“沒有�！敝軄泶捍鸬�。

　　周昇道：“那行吧，事兒完了，我請一周的假。”

　　“后天不能走。”周來春說，“事情一定要收尾處理完。”

　　周昇道：“最遲再過一周，我不管你讓不讓請假，我一定得走，十二月回�！�

　　“你工作排得開我沒意見，別忘了，周昇，對他們來說，這是工作，對你來說，這是你的事業(yè)。你現(xiàn)在總算知道自己的責任了，人要學(xué)會長大�！�

　　周昇沒再說下去，回了他的出租屋，漆黑一片，沒有人在等他，傅立群已經(jīng)睡了。

　　周昇又想找余皓說說話，可已經(jīng)兩點了，方才見余皓躺在床上，今天應(yīng)該睡得早，便不再去打擾他。

　　這一夜，余皓感冒了。

　　他從半夜開始發(fā)燒，全身忍不住地發(fā)抖，畏寒，他摸下床喝水，幸好備了退燒藥，就著水喝了下去，出了一口滾燙的氣，看了眼手機，凌晨四點，上面是周昇的消息，便回了條，想來周昇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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