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新年
“我沒別的意思。”周昇說。
通常“沒別的意思”的意思就意味著“有別的意思”, 余皓笑了起來, 又換了個臺,還是春晚。
“我明白。”余皓心想,解鈴還須系鈴人, 金箍圈還是讓我來摘吧,“我也想談戀愛, 只是沒碰上合適的。”說著望向周昇。
周昇朝毯子里縮了點, 突然說:“凱凱今天下午為什么給你打電話?”
余皓不知道為什么周昇會問起這個問題,事實上他發現只要與陳燁凱走得近了,周昇就會特別在意。
“怕我一個人在外頭出什么事了吧?”余皓沒有把照片的事情告訴周昇, “例行問候,說不定給每個人都打了呢?”
“沒給我打。”周昇不以為意地說。
余皓:“因為咱倆在一起。”
周昇示意手機:“你要不要問問給沒給大個子打電話?順便給他拜個年?”
余皓覺得有時候周昇對細節的洞察能力簡直能用恐怖來形容。而下一刻周昇更厲害,準確捕捉到了余皓的念頭, 說:“跟我媽學的, 她查我爸出軌的時候那才叫連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余皓索性說:“那你覺得為什么?”
其實余皓早就隱約感覺到了,陳燁凱對自己與對別的學生不一樣,而原因他也從照片上猜到了:
陳燁凱把余皓當作了前任。
“因為林尋教授的車禍,讓他覺得人生無常。”周昇無聊地說, “說不定他本來也會在那輛車上,知道事故發生后, 忍不住就給重要的人打電話。”
這下余皓徹頭徹尾地給周昇跪了, 平時他吊兒郎當, 但認真起來, 又成了夢境里的那個“將軍”。
“再所以呢?”余皓又說。
周昇瞇著眼, 打量余皓:“我覺得他對你有點意思,只是不敢明說,有賊心,沒賊膽。”
余皓沒說話,只看著電視機。
前面鋪墊了這么多,周昇終于進正題:“找男朋友的話,最好還是別找他。”
余皓:“為什么?”
周昇:“我不喜歡。”
余皓揶揄道:“真要喜歡上了也沒辦法,你想想,你要找了個女朋友,我說我不喜歡,你能分手么?”
周昇理所當然道:“分啊,當然是你最重要。”
余皓:“……”
余皓聽到這句話,只有一個念頭——值了。
但他依舊固執地說:“你說是這么說,知道我也不可能讓你分。”
周昇道:“你不會是真喜歡他吧?”
余皓又說:“如果真的喜歡呢?你是不是以為我喜歡你?其實沒有,我一直……”
余皓想來想去,突然想到一個好辦法,終于下定決心,說:“我一直以為將軍是他。”
周昇:“……”
余皓說:“所以我……”
周昇那表情瞬間極其精彩,余皓心想這樣一來,周昇頭上的金箍圈,終于被摘掉了,只不知道交給他的圖騰還在不在。
周昇:“當真?”
周昇臉色有點變了,余皓感覺到他似乎有怒意,卻硬著頭皮說:“如果我說,我真的喜歡他呢?”
客廳內陷入了靜謐,周昇沒有說話,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余皓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收拾這個話題了——周昇比他聰明太多,余皓應付這場對話本來就十分吃力,現在更猜不到周昇的心理活動。
“你是受吧?”周昇忽然又岔開了話題。
“我不知道。”余皓老實答道,“我沒和男人談過戀愛,也許吧。”
周昇說:“我不能接受你被他、被他……”
說到這里時,余皓只是盯著電視,突然覺得好笑,周昇的臉卻有點發紅。
“如果他是攻呢?”余皓又說。
周昇又不說話了,許久后,周昇說:“**給我。”
余皓把**扔了過去,周昇接過,按了下靜音,整個世界霎時靜默無聲。
“我不喜歡……嗯,自己的兄弟被人壓在下面,如果你實在喜歡,”周昇說,“愛情這東西沒有道理,我就只好忍了,但盡量別吧。”
余皓今天是第二次被周昇感動了。
“我不喜歡他。”余皓最后還是說了老實話。
“靠!”周昇怒了,說,“那你說什么說!耍猴啊!”
余皓剎那大笑起來,看著周昇,周昇這時候才意識到,余皓之前的話都是騙他的,如果余皓把陳燁凱誤認為將軍,昨晚上又怎么會與他說那些話?
周昇無奈了,兩人都不再說話,就這么戛然而止地暫時結束了這場對話。過了一會兒,余皓望向周昇,想再說點什么時,卻發現周昇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十一點時,周昇打起了很輕的呼嚕,他實在太累了,余皓也打了個呵欠,動動他,周昇沒反應。
余皓心想進去睡吧,不守歲了,便上前想學周昇抱他一樣,把周昇公主抱到床上去。
努力,抱不動。
再努力,還是抱不動。
余皓:“……”
余皓心想這家伙這么瘦,怎么還這么重?!是體育生的原因嗎?余皓只得改抱為背,無論如何想將他弄進去。最后他半抱著周昇,剛離開客廳,周昇卻一側身下來,自己走了進房里,嘲笑道:
“菜雞。”
余皓:“……”
外頭鞭炮聲響了起來,兩人各自上床睡覺。
余皓道:“明天回郢市去吧。”
周昇:“這才兩天,你終于也受不了了?說好的和家人團圓呢?”
余皓:“我錯了。”
周昇:“明年還勸我回家不?”
余皓馬上道:“不了。”
周昇:“那明年過年怎么過?”
余皓:“我陪你過,在寢室也可以,出去玩也可以。”
周昇十分滿意,說:“嗯,好孩子,晚安。”
鞭炮聲響過一輪又一輪,余皓仿佛在夢里回到了意識世界中,這一夜,都城內張燈結彩,七層的宮殿群落背后掛起了紅色的燈籠,映亮夜幕。而長城烽燧紛紛升起焰火,在山巒頂端絢爛綻放。
周昇依舊穿著一身鐵甲,這次他摘下頭盔,頭盔里不再是一團霧,而是現出熟悉的面容。真正的將軍出現在他的鎧甲內,他與余皓坐在長城頂上的烽火臺前——他們第一次在夢里認識的地方,一同眺望著遠方,等待夢里的新年日出。太陽升起時,余皓感覺到周昇笑著朝他說了句話。
“新年快樂。”余皓朝周昇說。
天亮了,余皓醒來時,只依稀記得夢中的片段,他懷疑周昇又進了自己的夢,但這一次夢里,所記得的細節實在太少。
周昇半躺在他身畔打電話,嘴角帶著不易察覺的笑容,見余皓醒來,便隨口道:“知道了,今天就回學校,你也一樣。”說著把電話掛了。
余皓記得元旦時,周昇也會這樣給人打電話,卻從未提過是誰。起初以為是他媽媽,但這么看來,明顯不是。
余皓打了個呵欠,周昇卻精神很好,從床上彈起來收拾東西,朝余皓道:“走,票買好了。”
逃離這個家簡直讓周昇猶如重獲新生,余皓被他收拾得乖乖的,不住保證再也不逼他回家過年了。出門穿外套時,無意中往衣兜里一揣,摸到一個紅包,里頭裝了八百塊錢。
“愣著干嗎?走啊。”周昇說。
余皓:“有紅包!誰放的?放錯地方了吧?”
周昇:“……”
余皓一臉蒙逼,周昇差點被氣出心臟病來:“我……你……除了我還有誰?你要找失主啊!”
余皓忙道:“大過年的,不要動肝火!謝謝老板!恭喜發財!”周昇臉色這才好看了點,兩人下了樓去,余皓忽見一輛suv停在家門口,周昇拉開車門,示意他上車。
“不是說了別來接么?”周昇徑直上了后座。
開車那中年人從倒后鏡里看了眼余皓,答道:“今天票不好買,送送你。”
余皓心想今天倒是對司機挺客氣,沒想到司機卻轉身與他握手,說:“周昇脾氣不好,被他媽慣的,余皓你多擔待。”
“關你什么事啊?!”周昇一句就炸了,說,“余皓!下車!”
余皓見那中年人一身西服,親自開車,頓時猜到對方身份:周昇的爸!那個大名鼎鼎的企業家周來春!
周昇的爸卻發動了車,馳離了小區。
“你是不是太久沒被揍皮癢了?”
“來啊?!”周昇說,“你試試看打得過我不?”
“要不是你朋友在,老子現在就砸扁你腦袋。”周來春輕描淡寫地說,“練幾年拳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菜雞!”
余皓:“別別……叔叔,你們別吵架,大年初一的。”
周來春想起來了,從前座拿了兩個紅包朝后面一遞,余皓趕緊又說:“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給你你就拿著!”周昇與周來春幾乎是異口同聲道,連語氣都一模一樣。余皓只得收下,周昇又補了句:“哪來這么多廢話?”
“你怎么這么對你朋友說話?”周來春又教訓兒子道。
周昇:“我喜歡!不行啊!你問問他有沒有意見?”
余皓:“……”
余皓能感覺到周昇老爸那脾氣也好不到哪里去,年輕時比起他媽來說不定還要恐怖點兒,周昇說過小時候常挨父母的混合雙打,一方打不過另一方,就打他出氣。但既然當了個生意人,想必收斂了些脾氣,大年初一特地過來載兒子去學校,當著同學的面更不好發作,余皓若不在場,說不得這倆人就要在車上拳腳招呼起來。
沿途周來春問了些周昇在學校的事,周昇把耳機戴上不理會他,余皓便替他答了,成績很好,沒有掛科。
“除了你他還有朋友沒有?”周來春又問。
“傅立群。”余皓說,“我們院的籃球隊長……”
“老子跟他不熟!”周昇粗暴地說。
“女朋友呢?”周來春又問。
余皓心想果然都關心這個問題,周昇道:“沒談!談不起!”
“要錢找我拿就行。”周來春說,“懷孕了也沒關系,父母見一見,領了證擺酒,娶回家里……”
“閉嘴吧老頭子!”周昇終于受不了了,說,“大過年的你煩不煩?”
周來春不再說話,上高速后專注地開車,余皓從倒后鏡里看到他那眼神,與周昇一模一樣,簡直是同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余皓低頭發消息給陳燁凱拜年,陳燁凱告訴他自己正在醫院里陪床,周昇倚車窗斜斜躺著,瞥了眼余皓的手機屏幕。
余皓發了句:
陳燁凱:
余皓想問陳燁凱什么時候回來,陳燁凱給他拍了張病房里的照片,電視機大屏幕里重播的春晚,又補了句:
“在這兒下。”周昇回到市區后,朝父親說道。
車停在市區,周昇又說:“去看個朋友。”
周來春下了車,與周昇各叼一根煙,周來春又給余皓遞煙,余皓忙擺手,周昇道:“他不抽!”說著背起包,到一邊去。
周來春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余皓,說:“余皓,我這兒子不靠譜,你平時多照顧他點兒,該吃吃該喝喝,別省。”
余皓今天感覺總是不停地在被塞錢,這已經是第三波了,周昇在垃圾桶邊扔了煙頭,瞥了他一眼,余皓只得收下,說:“我給他充校園卡上。”
周來春又鄭重地拍了拍余皓肩膀,朝周昇說:“有事兒隨時打我電話。”
余皓發現,周昇目送父親開車離開時,那眼神極其復雜,似心有悔恨,又摻雜著不屑。
“給了你多少錢?”
余皓正把錢塞周昇包里時,周昇問道。
余皓給他看,還有紅包,周昇掂了下便說:“紅包各八千,信封兩萬,不用數了。”
一共三萬六千八,抵余皓將近一年半的打工收入,余皓說:“都給你。”
周昇擺手,狂躁的他終于在與余皓獨處時逐漸地恢復了正常。
“帶你買衣服去。”
余皓最初是拒絕的,但大年初一到處都在打折,想想自己也得買幾件新衣服,上一次被陳燁凱押著上臺,似乎也無形中改變了他的生活。這一身還是他上高二時買的,實在太舊太土了。雖然他平時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凈,從不邋遢,但人靠衣裝,這話不假。
周昇仿佛知道他能接受什么價位的,帶他進優衣庫去,余皓換了一身衣服,整個人精神爽朗了許多。
“帥。”周昇說,自己也難得地摒棄了往常的運動服,換了條休閑褲與今年康定斯基的抽象幾何合作款衛衣。又給余皓挑了件同系列的,讓他把鞋子也買了,余皓換上后,周昇只是看著他笑。
“像什么?”余皓問。
周昇:“像個棒子。”
余皓:“……”
收銀臺的女孩忍不住笑,余皓堅持要給周昇付賬,周昇也不勉強他,只是在付款時瞥他是不是用紅包付,但余皓只是刷了自己的卡。
“我爸給你的錢就是給你的,用啊。”
“不想用。”余皓執拗地說。
周昇臉色不大好,勉強忍著,余皓說:“我只是想給你買衣服。雖然這是女朋友做的,但在你還沒有女朋友前,就讓我負責吧。”
“說什么呢。”周昇哭笑不得道,“你打工辛苦,賺不了幾個錢。”雖這么說,周昇臉色卻稍好看了點,說:“除了我爸媽,你是第一個給我買衣服的。”
“你也是除了我奶奶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了。”余皓說。
“別肉麻好嗎?!”周昇道,“我快受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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