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應星決也隨他蹲了下去，“在墓碑前超度嗎？”

        “不然去哪兒？”沈呈若望著幕碑道，“之前她怨念太深，超度也是沒用的，現在李嘉豪已死，希望她的靈魂能得到安息，而且她腹中還有未出世的胎兒，若不超度，必會成為怨念極深的惡靈。”

        “老板，你要一次性超度兩個靈魂？”

        應星決有些緊張。

        “別擔心，你站到一邊去。”

        沈呈若閉上了眼。

        沈呈若都這樣說了，應星決縱有再多擔憂，也只能聽他的話，安靜地退后。

        他是相信沈呈若的，就算這種相信沒有依據。

        沈呈若捏訣間，口中念起了咒語，應星決聽不清那是什么，只看到他修長的指間透出淡淡的光芒。

        那光芒很快籠罩了沈呈若全身，形成一個透明的結界。

        光芒是金色的，很漂亮。

        周圍起了風，應星決的眼一下子被風迷住。

        光芒中，他看到了一些場景，開始很模糊，后面變得清楚。

        是諾言在書桌前，用鋼筆在日記本上寫下娟秀的字跡。

        她寫得認真，一頭長發如瀑，寫到自己的秘密，她臉頰暈染如霞，燈光中，格外好看。

        她嘴角泛起微微笑意，畫面一轉，顧意看到諾言寫在日記本上的字。

        ——“她寫，我喜歡應星決，很喜歡，很喜歡。”

        這個場景很短暫，下一秒，諾將自己鎖進了衛生間里。

        她很痛苦，很絕望，一雙眼如死灰般毫無生氣。

        她被李嘉豪欺負的時候，那時便想過死，可是她沒有。

        因為她還有應星決。

        這世上還有她喜歡的人，她覺得，自己可以熬過去。

        她不能讓應星決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因為，她不想顧意嫌她臟。

        她照常生活，每天都強顏歡笑，生怕被應星決看出一絲一毫。

        噩夢發生在那個晚上。

        那日的事又浮現在她的心頭，諾言驚恐不已，需要吃藥才能使自己鎮定。

        而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她被欺負的事，被自己的母親發現了。

        母親離異后一直一個人培養她，難以想象平日里優秀聽話的女兒居然做出這樣丟人現眼的丑事，她接受不了，險些暈厥，之后，便是無窮無盡瘋狂的責罵。

        她無法理解諾言的痛苦，甚至以為是應星欺負了諾言，諾言拼命的解釋，最后，不得不告訴母親，自己在小樹林被李嘉豪傷害的事。

        她以為這件事母親知道了，至少會站在她這一邊為她討回公道，哪知，一切都出乎了諾言的意料，母親向她再三確認這件事是否是真，確認完畢后，母親高興瘋了。

        她有一個正在交往的對象在李家公司里上班，最近正因升職這事發愁，如今李家少爺看上了自己的女兒，這怎么想，都是天降餡餅兒的好事，她的母親立刻把這個喜訊告訴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也高興得不行，他們都以為這下要轉運了，尤其是諾言的母親，恨不得去廟里燒香，感謝天感謝地，辛辛苦苦培養一個女兒，現在她優秀懂事，又出落得美麗大方，能被李家少爺看上，這可是天大的福氣啊！

        淺薄的諾母以為諾言這次鐵定會成為李家的小少奶奶了，他們不停地慫恿諾言去告訴李嘉豪這件事，卻不知，從他們臉上露出笑容的那一刻起，諾言對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了任何眷戀。

        母親的美夢成了壓死諾言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一瞬間，諾言恨死了李嘉豪，也恨死了李嘉豪的那幾個朋友，最信任老師的見死不救在諾言心底插了狠狠一刀，家人的貪慕虛榮，連自己女兒也可以拿來出賣，諾言再也不愿見到這個世界的丑陋，于是那一天，她穿上自己最喜歡的紅裙子，踩著那雙精致的白色高跟鞋，一個人，悲傷地走上了樓頂。

        她最后留給應星決的笑容，是諷刺，是道別。

        是不甘。

        畫面停止。

        應星決睜開眼，發覺這次眼睛沒有痛。

        可右眼還是有溫熱的液體流下。

        他用手抹去。

        夜色中，他手上沾染的不是血跡，而是淚水。

        再看沈呈若，他的超度似乎已經到了最后關頭，他周圍的光芒越來越強烈，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應星決感覺到他的吃力，可他又不能為他做些什么，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為他加油。

        耐心等待一會兒后，風停止了。

        籠罩沈呈的光芒中，憑空出現了一顆晶瑩的石頭。

        那石頭懸在半空，閃閃發亮，如一盞明燈。

        沈呈若抬眸，向那石頭伸出手，石頭落進他的掌心，此刻，光芒消失。

        沈呈若收回了手，輕輕地松了一口氣。

        應星決急忙上前說道：“老板，成功了嗎？”

        “算是成功了。”

        沈呈若的聲音很輕，許是耗了太多力氣，應星決看到他眸中的疲憊更深了幾分，他望著掌心的石頭，把它遞給應星決：“拿著，從今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應星決接過石頭，那石頭觸到他的皮膚，冰涼刺骨，可是，更剔透了些，“老板，這是什么？”

        “諾言的心。”

        “諾言的……心？”

        “是啊。”沈呈若嘆息道：“我超度了她腹中的胎兒，那孩子沒什么罪孽，愿來世能投個好胎，可諾言就不同了，她殺了太多人，這顆心，是她的執念凝結，我雖然超度了她的靈魂，可她的罪孽和執念靠我一個人是沒有辦法化解的，你是她生前最喜歡的人，就由你來為她做這件事吧，只要你還記著她，念著她，希望她好，她幸福，一直供奉著這塊石頭，說不定哪天，諾言從執念中解脫，又可以重新去投胎了。”

        應星決深深地望著手里的石頭。

        此刻，這塊石頭于他而言，珍貴無比，勝過一切。

        “我剛剛，看到了一些畫面……”

        “我也看到了。”沈呈若淡然說道：“這也是她希望我們看到的吧，沒想到她自殺以前經歷了那么多，她是真的喜歡你，也是一個好女孩，可惜，她變成了厲鬼，險些萬劫不復。”

        聞言，應星決的心又痛了起來，“是我沒有及時察覺到她的痛苦，若我早些知道……”

        “別傻了，你是她喜歡的人，她怎么可能把這種事告訴你，你自責是沒有意義的。”沈呈若望著眼前的墓碑淡淡說道：“你真想為她做點什么，就好好供奉那塊石頭吧。”

        “我從來沒有想過諾言會喜歡我，也不敢去想。”

        “為什么不敢想？”沈呈若笑了起來說道：“因為她是女神？你是怪胎？可你要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以貌取人，有些人披著人皮，可摘下一看，里面指不定藏著什么，李嘉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人和魔鬼，有時候就是一線之隔，就在一念之間，你很幸運，被這樣一個女生喜歡著，如果她沒有被那些禽獸不如的家伙們毀掉，你和她之間，絕對不該是這個結局。”

        應星決將白諾執念凝成的石頭放進包里，他眼中閃過悲傷，低聲道：“諾言的母親早知道讓諾言懷孕的人是李嘉豪，卻跑到我家大鬧，說一切都是我的錯，為什么，為什么她要這樣對待諾言，她作為母親，絲毫不理解諾言的痛苦，甚至還把她往死路上逼……”

        “這就是為什么，我不能把這塊石頭交給諾言的母親，也許，那個女人需要自欺欺人，才能繼續活下去，你不過是成了她宣泄的一個借口，一個替罪羊，就算她知道是李嘉豪害諾言懷孕又怎樣，他們在李家手底下工作，他們不敢和李家對抗，就像你的老師，明明看到諾言被傷害，還是選擇了轉身離開，人啊，有時候真的很有趣，我見過了那么多鬼，鬼多簡單啊，就是一股執念，可是人，太復雜了，無論多久都看不透，我看不透，你也就別瞎琢磨了。”

        說著，薄司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吧，小兔崽子，我們回家。”

        沈呈若的身子突然軟了一下。

        應星決吃驚，趕緊上前扶住他。

        他著急地喊：“老板，你怎么了？”

        沈呈若擺擺手，有些虛弱地道：“我沒事，只是一下超度兩個靈魂，有點累。”

        “對不起，老板……”

        沈呈若被他氣笑了：“你對不起什么？你怎么什么事都能自責，我真是服了你了，我又不是為了你才超度的，我超度鬼魂，自己也要積德的，你別老對不起這對不起那的，再說對不起，我扣你工資！”

        “……那我不說了，老板，我們快回家吧，你得躺下休息。”

        應星決是真的擔心沈呈若的身體。

        雖然他知道沈呈若很強，可最近他確實挺折騰的，先是中了諾言的鬼氣，現在又同時超度兩個靈魂，應星決看著他蒼白的臉就能猜到，他必是已經虛到了極致。

        他攙著沈呈若在墓地中行走。

        這一路有些漫長。

        沈呈若的身子靠著他。

        應星決用盡所有的力氣支撐起他，就這樣，兩個人走出了鐵門。

        外面又吹起了風。

        樹葉飄落，從沈呈若和應星決的視線中劃過，墜入泥土。

        風聲拂過兩人耳畔，剎那間，他們聽到一個淺淺的聲音，恍若嘆息般在他們耳邊響起，然后被風吹散。

        應星決聽得出來，那是諾言的聲音。

        她說，謝謝……

        一切，就像一場幻覺。

        應星決仰頭看著夜空，淚水想流，卻流不出來。

        他在心中回她，諾言，再見。

        再見，我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謝謝你曾喜歡過這樣的我。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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