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飯也吃的心不在焉的，就連掌勺的老八做的飯菜似乎味道都變差了點。

　　蘇筠仍然是在三奶奶家安置下的，唐亦東怕她多想或者不安要陪著她，也被蘇筠拒絕了。

　　三奶奶安慰勸說了她半天，蘇筠都應下了表示自己沒事。

　　最后三奶奶困的不行，說著話就呼呼的睡著了，蘇筠下午睡的時間太久了，又出了這些事，就一點困意都沒有，現在睡不著，看著黑黑的房間輕輕的翻身，又翻過來。

　　一夜也沒睡著，到了挨近天明的時候，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就夢到自己白天的時候，歪著頭看那小鳳雞，那只小雞睜著一雙小雞眼也微微歪著頭看她。

　　然后就呼隆醒了，想起今天還要去祠堂里祭拜的事情。

　　就從炕上起床。

　　三奶奶起的一向早，現在還沒起來，外面的天色才剛蒙蒙亮，聽著嘩啦啦的雨聲，這雨竟是一夜也不曾停歇。

　　三奶奶也到了快醒的時候，因此蘇筠的動作雖然很輕，還是把她給吵醒了。

　　三奶奶把灰白頭發在后面纏成攥，看到蘇筠的氣色不好，心下關心道：“丫頭，你該不是一夜也沒睡好吧？看看這小臉都成一張攤餅干巴巴的了”。

　　蘇筠拍了拍臉：“我沒事，就是剛起床可能氣色不好，待會兒洗過臉就好了，而且現在年輕女孩都化妝啊，奶奶你肯定是在說我素顏沒有化好妝漂亮”。

　　蘇筠笑著道。

　　三奶奶也疑惑道：“是這樣嗎？看著是沒有昨天來的時候水靈啊，我還以為是沒睡好，原來是因為沒化妝嗎？”

　　三奶奶自然不能區分什么是化妝的效果，因此對蘇筠安慰她的說辭就相信了。

　　三奶奶從水缸里舀水洗臉，蘇筠把木門上的門閂拿下來，木門門軸的旋轉嘎吱鐵銹的聲音淹沒在暴雨里，清晨的天色烏灰灰的，空氣里有濕泥土氣。

　　伸頭朝外面看了看，遠處高大的國槐樹的翠綠葉子在雨霧里成灰綠色，襯托的近處院墻的土黃也變成了一種染了灰色的泥土黃色，蘇筠縮了下肩膀，正要回屋，往旁邊無意看了一眼，然后就微微的驚訝起來。

　　“你什么時候過來的啊？”

　　“怎么不敲門進來”。

　　“快進來吧，外面不冷嗎？”

　　雨水沿著瓦檐嘩啦啦的往下淌水，唐亦東站在檐下正在抽煙，聽到蘇筠的話，把煙頭給彈飛了，進屋。

　　“在外面抽根煙”。

　　“剛來也沒多大會兒”。

　　以前和他見面的時候幾乎都能看到他抽煙，現在幾乎沒見到過了。

　　蘇筠知道他雖然從來不說，可是很細心。

　　進了屋，屋里的光線還沒外面亮，他就發現她的臉色不好看。

　　蘇筠要進屋去洗臉，被他拉住了。

　　把她的臉捧起來，看了看眼下的黑影：“到底是沒睡好”。

　　說話的聲音低低的，蘇筠不知道他的語氣里有自責。

　　蘇筠的皮膚因為以前用金色的能量滋養過，現在即使睡不好，過了起床的那一會兒，就會慢慢恢復的。

　　因此她對于女孩最在意的皮膚問題，一點都不擔心。

　　可是現在卻看到唐亦東有些關心自責的樣子，心里的暖意就變成一汩汩的，滋養進了心底，開出了花。

　　“我先去洗臉”。

　　從他手里給解放出來，這個人的視線總是冷的時候能把人凍死，烈的時候又能把人灼死。

　　三奶奶出來看到唐亦東來了。

　　笑著夸道：“是個知道疼媳婦的”。

　　“你們先坐，我去廚房里做點小粥小菜，不到前面去擠了，一會兒就得為祭拜的事情忙起來了”。

　　唐亦東站了起來，“我幫三奶奶燒鍋”。

　　三奶奶把他拉住坐在椅子上：“哪能用的上你啊，你就坐在這陪著丫頭說會兒話”。

　　說著朝里屋的盆架上點著眼：“這丫頭心思重，一夜都沒睡好。我實在是太困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睡著的”。

　　“你陪著丫頭多說說話，誰說的，都不比你的態度，這嫁人嫁人，關鍵是那個人，旁的事情倒是不打緊的了，縱使別人都說什么，或者是在詆毀什么，有你在她身邊，她就是想法子想事情，也是心底有力氣的”。

　　“奶奶說的，你可懂？”

　　三奶奶和喜歡蘇筠，唯恐這個隔房的孫兒總是冷淡淡的樣子，在這個時候再傷了丫頭的心，那真的是唐家對不起人家了。

　　三奶奶心里雖然也對祠堂和昨天發生的事情心里犯嘀咕。

　　不過她總覺得，像蘇筠這樣的女孩家，應該不會讓祖先發怒啊。

　　“是”。

　　“謝謝奶奶”。

　　唐亦東站起來應道。

　　三奶奶拍著他的肩膀，他站起來，三奶奶就夠不到了。

　　“你和升哥兒一眨眼都這么大了，這么高了”。

　　“小的時候，你們兩都沒有釗哥兒高，如果他還在，奶奶也應是夠不到他的肩膀了”。

　　三奶奶說著朝外面的廚房里走去，瘦小的身體隱沒在雨霧里，聲音里的傷意同樣在暴雨里也沖刷的一點都沒有了。

　　蘇筠換下了三奶奶幫她準備的另一套素凈的薄襖褂和薄棉褲，是灰蘭色的，上身的褂子上是盤著的手工扣子，三奶奶說，是她自己盤的，盤成了蘭花的樣式，蘇筠昨晚的時候還跟著三奶奶學了一會兒。

　　她只會特別精美的樣式，這般普通質樸的，她倒是不會。

　　頭發仍然是梳成了兩個麻花辮子放在胸前，看起來素樸又遮擋不住的美艷，就像是這塊黃土原上，被雨水灰霧蒙蓋住的白色的酸棗花，只等天氣放晴了，就能顯現出她的嬌嫩和輕逸。

　　唐亦東的眼神在她身上過了一遍，他今天才知道，原來這天下是有一個女孩是應了那句：“濃妝淡抹總相宜”。

　　蘇筠看到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嗔了句：“你休想再笑我的衣服”。

　　“我今天照鏡子了，這身衣服可是比較素氣的，很有藝術范的”。

　　看到她微微撅起的紅唇，唐亦東笑了笑，沒說衣服的事情。

　　當然夸贊的話，他輕易說的也并不多。

　　“你身邊不是總跟著一只白色的寵物茶杯狗，怎么這兩天沒見到？”

　　那只妖孽的小狗，找到也許能知道點眉目。

　　蘇筠也很疑惑：“淘淘都不會消失這么兩天一點影子都不見，我也不知道它干嘛去了”。

　　接著想到一種可能，蘇筠心里有點擔心了。

　　“該不會是回到天上去了吧？”

　　蘇筠自言自語的小聲嘀咕著，淘淘本來就是天上的神獸啊，那她和唐亦東的這宿世情緣終于有了結果，它會不會就走了啊？

　　“要我派人去找找嗎？”

　　“不用了，它不是普通的寵物狗，去找可能也找不到”。

　　蘇筠看了一下墻上的鐘表，六點半了。

　　“什么時候去祭拜祠堂？”

　　唐亦東看了下手腕上銀色的表盤。

　　“還有一會兒，大概九點鐘的樣子”。

　　“哦”蘇筠松了口氣，她覺得很緊張不知道為什么。

　　連這聲應聲，都有點緊張的聲音提不上啦。

　　唐亦東是坐在堂屋里棗紅色的椅子上的，蘇筠站在他面前不遠處。

　　把蘇筠拉了過來，抱在了腿上，“你別擔心，一切都有我呢”。

　　他想娶誰，這些人真攔不住。

　　蘇筠微微的掙扎，“三奶奶一會進屋里來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三奶奶剛才讓我疼自己媳婦，三奶奶是個很通情達理的長輩”。

　　蘇筠躲開他往自己胸前亂湊的頭，“你不要鬧”。

　　這個人，只有和自己兩個人的時候，總是會顯露出外人難以想象到的炙熱和帶著輕漾的戲虐。

　　蘇筠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去了。

　　三奶奶正好這個時候端著放著攤餅和饅頭的竹篾小蒸籠進來了。

　　“菜馬上就好了”。

　　蘇筠躲進了廚房，跟三奶奶說：“我幫著去端菜”。

　　吃著飯，三奶奶問唐亦東：“你過來，你爺爺這早起來估計這飯又吃不好了”。

　　三奶奶說著笑了起來，唐二哥那脾氣這一輩子也沒收過。

　　唐亦東喝了口紅豆粥，微微皺了眉，是甜的。

　　微笑道：“老爺子年紀越來越大了，該修身養性了”。

　　三奶奶看著蘇筠喝粥：“我聽說南方的人都喜歡喝甜粥，今早特意放了糖，丫頭喝著這粥還合胃口嗎？”

　　蘇筠點點頭：“嗯嗯”。

　　“說來也奇怪呢，我自從來了這里，在奶奶家吃的菜都合胃口，這甜粥我來的時候也不怎么喝了，現在一喝，也覺得更好喝了”。

　　三奶奶笑道：“那是丫頭跟我這里有緣啊，我看就在這住下，到生了娃再走”。

　　說著越覺得可行，就殷殷的望著唐亦東。

　　蘇筠倒是覺得也行，這里離自己爸爸媽媽那也不遠，把這里的事情搞清楚辦過婚禮后，唐亦東又忙的見不到人，她在這里住著也挺好的。

　　當然是前提不能是現在村里的人看她的眼神，不然真是一直寧愿躲在三奶奶的院子里不出去了。

　　唐亦東垂下眼睛。

　　這祖孫倆倒是相見恨晚的樣子。

　　把他直接發配了。

　　“謝謝三奶奶好意，她一個人在這，我不煩心”。

　　唐亦東拒絕的很直接。連托詞都沒有。

　　三奶奶笑了起來。

　　對著蘇筠打趣道：“瞧他這不舍得的樣子，這是怕你在這里受苦哩”。

　　蘇筠扶了下腰，除了炕太硬之外，她覺得這里挺好的，很安靜也很安寧。

　　“奶奶這很好啊，種田放羊養雞，沒有什么苦”。

　　唐亦東看了她一眼。

　　對于葉公好龍的小女孩不予置評。

　　“你認真替三奶奶去種田放羊養雞，再來說這話不遲”。

　　蘇筠看著他鼓了鼓紅紅的腮幫子。“好啊，我就替奶奶養養看，到時候一定寫篇心得給首長觀摩，您看這樣好不好？”

　　唐亦東還沒同意。

　　三奶奶撫掌笑道：“那是極好”。

　　“就這么說定了”。

　　“丫頭到時候走了，我可真是要傷心”。

　　唐亦東暗暗頭疼。

　　這小姑娘得了眼緣，老人家想留她，連爺爺的絕技都學來了。

　　裝傻充愣帶耍賴皮。

　　三個人除了蘇筠吃的慢，一老一少，吃的很快，一會兒就解決了早餐。

　　唐亦東坐在一邊看著蘇筠從吃飯開始到喝著粥一點都沒吐。

　　心里也開始動搖要不要讓她在這待一陣子的打算了。

　　心里暗暗的算自己能不能再請一陣的假期在這陪著她。

　　蘇筠還沒喝完粥，那邊唐亦升就找來了。

　　“亦東，你真在這啊，二爺爺都氣壞了，找不到你，你快點跟我去前面，你這個當家的人怎么能亂走，快跟我去清查一下祭品再過一下單子，這回真的是不能再出紕漏了”。

　　唐亦升對著三奶奶招呼了聲，和蘇筠點點頭，就拉著唐亦東去了前面。

　　三奶奶幫蘇筠夾了一筷子新調的酸菜梗子和黃瓜下粥吃，對著蘇筠道：“你慢慢吃不著急，他們忙他們的”。

　　蘇筠喝著粥，對著三奶奶有點不安：“奶奶，您說，萬一祖先牌位再掉下來了，怎么辦？”

　　三奶奶看著蘇筠擔憂的小臉蛋。

　　豁達道：“那有什么，再掉下來就再請上去，他要還不肯老實待著，就拿萬能膠把他粘在上面”。

　　三奶奶的話，讓蘇筠的心情好了輕松了下來，笑了起來。

　　“奶奶，兩個孩子還沒醒來嗎？”

　　蘇筠有點不敢去問這個問題。

　　三奶奶剛才去廚房的時候就去了前面一趟，看到進進出出剛到村子里的醫生們，也有點憂愁的搖搖頭。

　　兩個生龍活虎的小娃娃剛到村子里就昏迷不醒，她心里其實也在擔心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是卻堅信著這里面肯定和蘇筠是沒關系的。

　　這么一個眼睛清澈的女娃哇，怎么可能會帶來不好的事情。

　　帶來的也只可能是福氣和幸運。

　　三奶奶在心底相信著自己的直覺。

　　一輩子的直覺。

　　唐亦東去了前面，不一會就聽到前面從昨天中午就停下來的鼓樂又重新吹打了起來，喜悅歡鬧的調子在努力的沖破眼前暴雨里的沉悶灰色似的，卻淹沒在沉沉的雨聲中，這里似乎被一層灰色的雨霧給包裹了起來。

　　里面升起的慌慌氣氛左沖右撞的，夾帶著那歡鬧也似沖破不出似的。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了起來。

　　蘇筠放下碗，“奶奶，這是要開始了嗎？”

　　三奶奶讓她別慌。

　　“沒有哩，你別著急，這是放炮仗，祛邪氣鬧喜氣，還有一會兒放”。

　　“哦”。蘇筠喝著粥有點心不在焉。

　　終于把粥喝完了。

　　鞭炮的噼里啪啦聲卻還在繼續。

　　蘇筠看了下墻上的鐘表：“奶奶這鞭炮怎么這么長時間還沒結束？”

　　三奶奶也有點奇怪的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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