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苦痛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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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絮般的蘆花慢慢在烏篷船后面褪去,屬于鄉下水野里的寧靜慢慢淹入水浦岸邊,上海灘上鐘樓和洋租界的鬢影香艷像是徐徐展開的畫面在蘇筠的遠處視野里慢慢鋪陳開來。\.\.
等上鴨嘴口的碼頭,電車的鈴聲遠遠傳來,這種置身歷史中的感覺就更明顯和清晰了點。
“大小姐,我們現在去哪?”
“咱們家之前在惠思頓路88號買下的公寓一直都還沒住過,不如現在去那邊?”
管家只當蘇筠此行是出來散心,見識下上海灘的繁華,畢竟以前大小姐都是遙控指揮,沈家雖然在上海開了十幾處工廠,可是大小姐從來都沒來過上海。
想到這,管家就不得不佩服自家大小姐了。
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怎么能置下偌大的這份家業呢。
不過管家在心里嘆口氣。
就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了,本來家里還有個爺們,沈二老爺雖然是個大煙槍,好歹是個撐門面的男人,現在家里沒男人,在這亂世里誰不想上來咬一口。
來之前,蘇城的府衙老爺帶著新派的縣長就來找他們沈家要出一筆公資費,至于這公資費是用在哪里,那人家可是十個手指都數不過來了。
你沈家住在蘇城,是不是要交城防費,你既然住在這,是不是要交錢糧稅?你既然要吃糧,是不是要交糧食稅?
反正苛捐雜稅一層又一層的剝,
還是大小姐霸氣,直接讓他對著那伙來要錢的道:“正好我們要去上海閻公館一趟把今年的軍費帶過去,不如咱們一并過去算吧”。
這才把這些吸血螞蟥給暫時嚇走。
管家只當大小姐當時是故意這么說,拿閻家當擋箭牌的,沒想到真的來了上海。
管家不想去閻府啊,這才提起了自家的公寓。
為什么不想去啊,當然了,現在閻家沒有扯破,他們還能拉著這面大旗多方都有便宜,要是直接登上門了,被閻家給直接拒婚了,等回蘇城的時候,那就是另外一副場面了。
“不去公寓,先去法租界找家下榻的酒店,下午的時候,你就去置辦程儀,我們明天去閻府拜訪”。
閻公館正是在法租界啊。
果然是這樣啊!
管家只想暈倒,把這置辦的事撂下來拖延時間。
容他先給二小姐發個電報去。
蘇筠拉了拉帽檐,拿出一塊潔白的手帕擦了擦鼻尖,一副優雅貴公子的模樣。
看著管家在那轉眼珠子,涼涼的道:“你要是覺得這份管家的差事拿錢太容易,我可以換個人頂替你”。
管家立馬打消了要去給二小姐報信的念頭。
一心的只顧眼前的了,苦著臉勸道:“大小姐,您要是想知道閻家的態度,不妨讓小的去找了媒人來,去嘆口氣,您這樣直接上門去,實在是失了身份啊,被閻家的人知道,更把您小瞧了”。
蘇筠往前走,攔了一輛黃包車:“誰說我是以沈家大小姐的身份去的”。
“現在我叫沈筠溪,身份是沈家二房的少爺,大小姐的堂哥,記得,別說漏了”。
管家在旁邊跟著跑,擦擦汗:“我的大小姐呦,您這是要了小的老命”。
真是變著法的玩啊。
“要是讓閻家人看出來了可怎么得了,小的聽說閻大帥的那幾房姨太太的嘴巴是一個賽一個的利害,萬一讓她們知道了,大下姐以后怎么進門啊,不被她們奚落一輩子才是怪哩”。
蘇筠靠在車上,看著路兩邊那帶著復古色彩的店鋪,裁縫鋪子還有老理發廊,以及那些挑夫走販,嗤笑一聲:“誰要進他們家的家門”。
管家就傻眼了。
那您這么折騰是為啥啊。
“好了,我的意思是,現在時局這么亂,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準,不是說小鬼子把上海給盯住了嗎,剛才咱們來的時候,我看津滬口岸那邊就一艘老掉牙的巡航洋炮艦,沒看錯的話,那還是前朝末期的時候,由北洋出錢買的吧,就那一艘破船,萬一小鬼子從那邊登岸,防鬼去,一個都攔不住”。
管家下巴也發抖了,朝四周看,還好是跑著的,這拉車的一定也聽不懂。
“大小姐您千萬住口啊,這事我們不能嚇議論啊,萬一被巡捕房的聽到,說不得就要把我們當成特務給關進去”。
管家覺得大小姐自從病好了,這性子也像是變了一個人,沒有以前的安靜寬容,反而看什么都覺得不怕似的。
蘇筠回過頭來,看著管家和那兩個幫辦跟著黃包車跑,疑惑道:“你們跟著跑做什么,去再坐兩輛,也給人家一個活干嘛,不然都不坐車,人家拉車的拉誰去”。
管家和兩個幫辦氣喘吁吁的停下了。
一個道:“李伯,我看大小姐是不是故意的試探咱們的忠誠,然后現在看著還不錯,就賞了輛車?”
李伯深沉的道:“肯定是的,難為你看出來了”。
“我跟你說在這大宅門里當差,你不長十個心眼子,都不配吃這碗飯,虎子,你以后得好好表現,你看大小姐出來,就只帶了你和狗子兩個人,這代表什么,代表大小姐看重你們啊”。
“哎!”
“我們兄弟兩一定好好當差,以后好報答李伯把我們兄弟帶進府的大恩”。
虎子和狗子是李伯的遠房親戚,沈素清招人的時候,李伯就近得到消息,就把這兩個壯的跟小牛犢子的侄外甥給帶進了府。
他們老子娘千恩萬謝的:“不敢要賞錢工資的,只求能讓吃個飽飯就成”。
李伯當時看著他們家下面那七八個臉上黢黑的丫頭子們,在心里想著,這兩個能幫就幫一把啊,好歹讓他們有錢給家里寄去,這七八個丫頭不帶都賣了的。
蘇筠并不知道她一時無意,竟然還讓兩個有栽培價值的打手在心里給她立下了高深莫測的形象。
蘇筠在閻公館所在的麥瑟路旁邊不遠的一家咖啡店里等著去采辦的李伯他們。
通過玻璃看著街道上行來往織的人,手無意識的攪著咖啡。
看到巡捕房的兩個黑大帽的路警一邊走一邊吃,隨手從路邊小販攤子上拿著水果,攤餅之類的。
還有個婦女扯著個小女孩弓著腰一邊走一邊扯著人問要不要買。
虎子跟李伯去采辦了。
身后站著狗子。
蘇筠還不知道這個叫什么。
狗子有點激動的低頭道:“回大小姐的話,小的叫狗子”。
蘇筠看了看他的面相,點了點頭。
跟他的名字是很相符合,沒有大的用處,倒是很忠誠。
蘇筠想起了以前總是在電視里看到那些人市儈的吹一吹大洋,然后聽個響。
現在也拿起大洋吹了一下,然后放在耳邊聽了下,微微一笑,撂進狗子的懷里:“賞你了,以后好好當差”。
狗子一下就愣住了。
他們一個月的薪資也才兩塊大洋。
激動的趴在地上磕頭。
然后在心里想著,大小姐要是個男子,憑這份瀟灑勁頭還有這副長相,豈不是要把怡紅樓的頭牌都給迷的神魂顛倒。
“起來吧”。
“去問問那個婦人,那小女孩所賣幾何”。
狗子楞了下,才明白大小姐這是要買人。
剛拿進手的大洋,讓狗子心里升騰出一股要肝腦涂地的忠誠來。
因此也沒有之前的敬畏,苦心婆口,認真地勸道:“大小姐菩薩心腸,小的敬佩”。
“只是這樁善事可做不得,大小姐生在富貴人家也許不知道,這要是買人的話,可買不過來,小的敢保證,只要大小姐買了這一個,接著就會有人蜂擁而至的來向大小姐哭可憐,這年歲月里,鄉下里餓死的人成片遍野的,一個小碎丫頭子還不值幾個酥餅錢,生死有命,她只能怪托生到那窮苦婦人的肚子里去了,這可不干大小姐的事,就是大小姐不管也不會絲毫損耗大小姐的福德”。
狗子口里有這個世道里人們對生死戰亂的麻木和不仁。
因為經歷了太多,看了太多,所以麻木。
怕蘇筠是要做善事積功德,因此又說了那些不妨礙的話。
蘇筠拿出十塊大洋。
“既然看到了,也是緣分,去到那邊拐角的地方,沒人注意的時候,給那婦人,讓她帶著孩子回鄉去吧”。
“哎,好”。
狗子過了片刻,眼里有點淚光,他這么說,也是完全站在大小姐的角度里說事的。
沒想到大小姐還能出這么多錢去救濟他們。
想起自己家沒賣掉的六妹,如果當時他娘能遇到大小姐這樣的人,也許六妹就不會被賣掉了。
過了一會兒,門口的侍者攔住那對母子,狗子朝這邊看,然后進來道:“那婦人千肯萬求的說是一定要來給大小姐磕頭才能心安,我看著不忍,就把她們帶了過來”。
蘇筠朝門口看去,只見那婦人殷殷的看著自己。
“去跟她們說,不必了”。
狗子又去了,果然見那婦人一步三回頭的帶著小女孩走了。
外面傳來報童的喊聲:“號外!號外!”
“御山關攻破,鵬城大開,東十三省盡數落入閻少帥手中!閻家東北王地位一役立定!”
蘇筠讓狗子去買了份報紙。
旁邊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
“沒想到六大軍閥,當初最不顯眼的閻家竟然是第一個成了一方諸侯!”
一個穿著長衫看著斯文的男人感慨道。
一個學生樣子的年輕男人氣憤道:“現在都是什么時候了!這些軍閥竟然還在顧著自己奪地盤!”
“他們要是有點見識和學識就該知道這個時候團結是多么重要!一個完整的國家是對付外敵最有利的武器!現在小鬼子對我華夏大地窺視旦旦,只等合適的時機就要撕咬上來,我聽說鄭校長那篇感人肺腑的告同胞書,竟然被鳳家幾個軍閥給沖進了馬桶里,就可想知道這些軍閥的殘酷不忍,國家在他們面前算什么!鄭校長的主見竟然沒有一個人重視聽從,這是要亡國的預兆啊!”
這人越說越激動,最后竟然激動的拍桌子,拿頭撞咖啡店里的柱子,人們嚇壞了,咖啡店的老板趕緊報給了巡捕房。
被巡捕房的人給帶走了。
狗子冒著汗,對蘇筠勸諫道:“大小姐看到了吧,這些話,之前李伯都告誡過我們,說是千萬不要談論時事,那都是大人物們的管控,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只管在大人物的保護下,過著自己的太平日子就行了”。
蘇筠只是冷道:“靠著別人的租界,以奴役的身份在自己的國家里,這叫太平日子”。
狗子擦著汗。
“哎呦,大小姐我不懂那些,我只知道,我和虎子要保護您”。
蘇筠只是這么說一句,如果不是閻易在這里,其實她對拯救世界什么的,沒什么興趣。
街道上傳來震耳朵的鞭炮聲。
狗子朝外張望:“是閻家在放炮”。
有點更擔心了:“閻家這回地盤更大了,恐怕大小姐此番前來還得受他們的氣呢”。
“大小姐,不如咱們回去吧”。
蘇筠站起來往外走。
狗子以為被他勸動了呢。
高興的跟著蘇筠出門。
剛出了咖啡廳的街角。
忽然撲出來兩個黑影,倒是把狗子嚇了一跳,連忙擋在了蘇筠面前。
蘇筠倒是沒被嚇到。
這婦人一身破補丁的灰衣,跪在地上磕頭:“菩薩娘娘,小人等在這里只是想給您磕個頭,回去就給您立長生牌位,如果沒有您,妮兒肯定今天就帶不回去了”。
“我不想啊!”
婦人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可是我不把妮兒賣了,回去俺們當家的就得把我打個半死!全家現在一點吃的都沒了,就靠著一點糠菜生活,把妮兒賣了,家里的丫頭還能吃飽兩天的飯”。
“要是,要是早幾天就遇到菩薩娘娘就好了,我的豆兒啊!豆兒啊!”
“你到了地下,千萬別怨娘啊!”
這婦人哭的撕心裂肺,蘇筠忽然聯想到她口中說到的豆兒。
一股作嘔又難受的感覺讓她臉色有點發白。
“快點,給菩薩娘娘磕頭”。
婦人拉著在旁邊黑黢黢手黑黢黢臉,有點木訥的小女孩給拉跪下“噔噔噔”的磕頭,那小女孩的頭轉眼就磕破流血了。
蘇筠趕緊拉住那婦人,把小女孩扶起來。
看著她額頭上裂開了小孩嘴一般大的口子,在汩汩的淌著血。
“疼嗎?”
蘇筠的聲音仍然細細柔柔的,卻帶著些蒼白的心疼感。
小女孩有點木木的:“不疼”。
“我什么都不怕,不怕疼不怕苦,最怕餓肚子”。
“娘說,今天回去不用餓肚子了,所以我不疼”。
蘇筠眼里忽然就涌出了眼淚。
原本在這個時空里有些嬉鬧的心情消失殆盡。
猶如做任務,只為回去換取一世的游戲感也有點慢慢的消失。
這些人活生生的苦痛忽然就在她的眼前是如此的清晰起來。
曾經在國誕時,望向那漫天的英魂,理解了卻沒體會到的感情,也忽然從心底蔓延開來,如一顆幼芽般慢慢的成長。
“姐姐,你能讓更多的人像妮兒一樣的人再也不怕餓肚子嗎?”
小女孩看著木訥,卻感官靈敏,一下就看出蘇筠是姐姐。
她的“更多人”,范圍也很有限。
“就像我二姐,三姐和五弟,今天都不餓肚子,好嗎?”
蘇筠輕輕拂過她的額頭,一滴金黃色的露水一般的水滴落進她的額頭里,那嚇人的口子立即就愈合了。
“好,我會努力的”。
蘇筠看著她,輕柔的點頭。
妮兒咧著嘴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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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民國,勿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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