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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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會的塔樓睥睨著主城,其下磐石堆砌,層層疊疊的怪石卻輕比鴻毛,于半空飄浮不動,石上似有星光點綴,流光四溢。
孤立于空的塔樓是大陸的至高點,是不滅的啟明星。
夜深時,塔樓上如受爆破,忽一聲巨響,裂石穿云,連托起塔樓的浮石也為之劇顫。
平民險些擇路出逃,只因有禁行令的存在而止步在家。
起初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后來有消息泄露,“不可名狀”——
蘇醒了。
聯合會人人自危,齊齊望向破碎的伊狄涅芙神像,震恐無措。
“神像……”
黑暗的帕拉塞森林中,一處泥土被層層翻開,泥黃瀑布般徐徐翻滾,底下咚隆陣響,似是撞門,但泥下沒有精怪的屋子,只有一副——
雕刻著薔薇花藤的黑木棺。
看似是腐朽的顏色,卻堅固得好似無堅不摧,雕工精巧,黑薔薇栩栩欲活。
棺材猛震,突然往旁掀開,薄泥飛揚。
停在四周樹枝上的鴉雀驚起,振翅盤旋。
許久,一只手從里面伸出,無力到像是被抽去筋骨,綿軟地攀在棺上。
白,死白,好像那層皮是從月亮上剝下來的。
帕拉塞森林無人居住,四處全是高聳入云的樹和及膝野草。
寂靜中鴉雀啊啊叫喚,如有人捏著嗓子吟唱。
烏鴉從樹影中振翅而出,大有食皮叼肉之勢,卻只是輕輕停在那只手邊。
狡詐的烏鴉收攏翅膀,模樣堪稱虔誠,將腦袋溫馴地蹭向那只手。
遠處沙沙作響,是蜥蜴和山貓自暗處行近,也來瞻仰這未聞姓名者的容貌。
黑暗之物紛紛到來,撘在棺上的手輕微一動,一個身影從中坐起,在月下恰似鬼魅。
涓涓銀發隨之一蕩,金藍異色雙瞳驀地睜開,像富人家圈養的白貓。那一身長裙極黑,皮質腰封死死別著,尖頭皮鞋恰似女巫帽尖。
瑩瑩月光中,赫瑞一動不動,瞳仁無光,比死物更像死物,在烏鴉再次叫喚時,才極慢地揚起嘴角。
她像老舊的機器,運行受阻,緩慢而僵硬地從棺材里爬出,仰頭時將脖頸的筋扯到極致,眼珠子活死人般生硬轉動。
烏鴉落在她肩頭,踱來的貓偎依在她腳邊。
她緊閉的嘴微微一張,干緊的喉嚨擠不出丁點聲音。
太久了,她已經太久沒有說話。
赫瑞不覺沮喪,也不再嘗試開口,只慢慢抬腿試著走了一步。
現在是什么時代,她睡了多久?
一無所知。
月光灑在她身,她長長舒了一口氣,穿過密林往外走。
夜里有偷行的平民駕車路過,撞見獨行的人影時疑惑地下了馬。
馬車上掛著的燈很亮,駕馬人在看清赫瑞的雙眼時,匆忙拔出腰上皮套里的刀,揮手猛劃而去。
刀上鑲著一顆蔚藍的寶石,寶石正中似有火光攢動。
銀發鬼魅抬手迎了上去,在看見刀上寶石時,沉寂的心飛快跳動。
神賜藍火晶,圣所之物。
她想,她應該是一只吸血鬼,否則不會因為一塊漂亮的石頭而心煩氣躁。
赫瑞思緒搖擺,后退時稍顯遲滯,手臂被劈了個正著,袖子被劃破,臂上鮮血飛濺而出。
血是冷的,她果然是吸血鬼。
她不覺得痛,反而從男人手里搶來短匕,細細查看起刀柄上的藍寶石。
被奪了刀的男人胡亂罵出聲,無物傍身,只好趔趄著后退了十數步,“掠食者怎么會不怕圣所的匕首!”
掠食者這個說法尤為新奇,在赫瑞懵懂混沌的認知中,似乎找不到這個詞眼。
她低垂著異色雙瞳,手臂不痛不癢,想問男人的匕首是從何處來,然而發不出聲。
男人又拔出一把短刀,朝赫瑞腹部捅去,刀捅進肉里,冰冷的血濺上他的手,他驚怕地松手。
赫瑞剛醒來不久,遲鈍的步伐讓她沒法避開,生生又挨了一刀。失血后,她頭暈目眩,身一仰便倒在了地上。
男人已經轉身上馬,驚慌地跑遠了,嘴里嚷著狩獵司。
連后腦勺著地也不覺疼痛,赫瑞捂起肚子,只覺得餓。她抬手聞了自己的手腕,隔著薄薄一層皮,聞見血液的芳香。
來個人類吧,她想。
她餓了,得吃些什么以填饑。
禁行的夜里再無路人,去狩獵司求助的駕馬人竟然久久沒有回來,而黎明悄悄來臨。
看見陽光時,蘇醒的吸血鬼才懵懂記起尋常人該是什么樣子。
至少得是棕發棕眼,不能隨意露出獠牙。
她躺在地上打了個響指,圍過來的烏鴉蜥蜴和貓聞聲逃竄。
轉瞬,銀色的長發變成了及腰的棕,眼也如琥珀般,不再是異色雙瞳。
天大亮時,主城禁行結束,終于再有平民和獵人路過。
獵人看見血泊中有人躺著,似是遭遇了什么襲擊,慌忙跑近檢查遇襲者的氣息。
吸血鬼本該沒有呼吸,但赫瑞極其擅長扮演人類。
獵人擔憂又驚喜,連忙將她背起,穩聲說:“別怕,你不會有事的。”
真是個善良的人類。
赫瑞伏在獵人的背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還算干凈的脖子,很想就這樣進食。
但她似乎不該這么做,應該……
應該是在夜色下,無人打擾時,把血盛進高腳杯里,一口一口細品,再餓也得慢條斯理,她必須如此。
善良的獵人把她帶到了圣埃拉醫院,一群粗手粗腳的人類將她按在搖搖欲墜的擔架上,還要為她查看傷口。
赫瑞暫時不想暴露身份,被診斷成失血過多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背她前來的獵人付了醫藥費,一邊和護士閑聊。
“是的,路上碰見的,流了很多血,不知道遭遇了什么。”
“聽說塔樓的神像出事了,傳言‘不可名狀’蘇醒,她……會不會是碰上了‘不可名狀’?”
“不可名狀?”
“噓,一個無法形容的存在,關于她的記載都太過古老,如果說伊狄涅芙是神,那她就是惡魔。”
“不可能,‘不可名狀’是掠食者,掠食者只會吸干她的血,怎么會放任鮮血流了滿地!”
“可她手里握著圣所恩賜的匕首,只有碰上掠食者,才會用上這把刀。這把刀十分難得,在古老的曾經,是獵人實力的證明,在還沒有聯合會的時候,是伊狄涅芙通過圣所賜給獵人的。”
護士邊說邊把刀呈了出去,銀白的刀具裹在圣潔的白布里,刀柄上一顆藍寶石十分耀眼。
獵人接過刀查看,搖頭說:“確實是圣所的匕首,但圣所匕首并非無所不能。她也許是遇上了掠食者,可未必會是‘不可名狀’,伊狄涅芙神像都碎了,一個普通平民怎么斗得過‘不可名狀’。”
護士輕聲:“我也是聽來的,聯合會在捂著消息,也許是怕引起恐慌,如果伊狄涅芙神像真的碎了,那我們……”
“雖然伊狄涅芙是那時候最強大的獵人,但她已經不在,而且現在狩獵司和學院也培養了不少優秀的獵人,沒什么好怕的。”
護士并不認同,“伊狄涅芙一直在,她是神。”
神。
赫瑞躺在邊上,閉著眼的模樣過于溫順。
血族與獵人間有著不可跨越的鴻溝,如果她能發得出聲音,定得諷刺地嗤上一聲。
護士沉默了許久,顯然不想和這名獵人爭辯,于是說:“所以你并不知道這位小姐的身份。”
“不清楚。”
護士搖頭:“沒關系,遇到掠食者襲擊的傷患,圣埃拉都會報去狩獵司,好讓狩獵司進行詳細調查,狩獵司會將她的身份查清楚的。”
獵人點頭,“我還有些事要去做,她醒了之后就拜托你們了。”
說完,他又朝赫瑞投去一眼,病床上的少女即使閉著眼也蒼白優雅,但他不敢不想,接受過圣所恩賜的多半已經算得上是大家大戶,那不是他高攀得起的。
獵人走后,赫瑞沒再裝睡,睜眼朝護士望去,定定看著護士的頸側。
少女的血最是甜美,可她向來不喜歡粗鄙地啃咬脖子,雖說啃咬的方式能讓雙方都體驗到極大的歡愉。
護士回頭時微微愣了一下,彎腰問:“小姐,能告知您的名字和住處嗎。”
赫瑞平靜搖頭。
“不記得了?”
赫瑞指向自己的喉嚨,鴉羽般的睫毛微顫。
光是這么看她,護士已有些恍惚,回神后連忙找來了本子和筆,低聲問:“您是不能說話嗎?”
赫瑞翻開一頁,在紙上寫字。
「嗓子壞了。」
護士深覺遺憾,這樣的人,嗓音應該要和天籟一樣。她放慢了聲調,“小姐不用擔心,圣埃拉會將您的父母找來。”
赫瑞眼一抬,眸光從護士側頸一掠而過,唇角揚得有點古怪。
護士走后,她坐起來拔掉了皮膚下輸血的針,針口對著微張的嘴,等著血液緩緩滴進嘴里。
鮮血的味道在舌尖上綻開,她很快皺起眉頭。
難吃至極,比血液制品還難吃,帶著一股放久了的腐敗味,也不知道從人身上抽離多久了。
她極其挑食,即便是饑餓無比。
針管被丟在一邊,病房的窗大敞著,紗簾被卷出窗外,一只鳥撲翅而出。
黑羽的鳥在陰暗處落地,無聲無息地變作少女模樣。
赫瑞走在皮里登大街上,撿起了一份被風吹來的報紙,報紙上的照片在變化,刊登的文字用的是通用語,左上角寫著發行的日期。
圣梵歷402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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