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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廿三章


  冉悅做了一夜的夢。

  夢里,是永遠也走不到頭的青石長徑。周遭的景物全然模糊,唯有腳下的方寸之地尚還清晰。淺淺苔痕,隨步伐延展,勾勒出好看的花紋。恍惚之中,她不知道這條路通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往哪里去。她只是走著,不疾不徐……

  不知走了多久,前路慢慢亮了起來,稍稍有些刺眼。她略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截白皙的鎖骨。

  許是因為初醒的惺忪,或是努力思索現狀而生的迷茫,冉悅一時也沒舉動。好一會兒,她想明白了什么,盡力用最小的幅度退遠了一些。

  果然,那鎖骨的主人,正是辰霄。

  她還記得自己從宿星潭回來,途中遇上了辰霄。然后,因為她沒力氣走路,他就抱她回來。接下來的事,倒記不清了。不過也不能難猜。估計是她太累了,沒等回房就睡著了。可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的?

  她稍微研究了一下彼此的姿勢,對自己有些絕望。她究竟是有多黏人,才會摟著他不松手?怕也是因此,所以鞋都沒能脫下,被子也不曾蓋上,就這樣僵硬地保持著側躺的姿勢,遷就了她一夜。

  她小心翼翼地抽回了手臂,往旁邊挪了挪,容彼此躺得更舒服些。她不好意思吵醒他,只抿了笑,靜靜地望著他。輕薄的晨光之下,他的睡顏帶著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素凈,令她憶起初見時的情景。那時,對于他的印象似乎也只有“素凈”。而后,當她終于決定接受他的時候,便漸漸發現了——他長得非常非常好看。從眉到眼、由鼻至唇,每一寸皆是造物精工。世人常將這般容顏俊美之人謂做“神仙中人”,但與他,這個稱呼卻不適合,因他本身就是真真正正的神祇。

  想到這兒,冉悅油然而生一股子自豪之情,恨不得這會兒就出門敲鑼打鼓昭告天下,將自家的戰靈從頭到腳好好夸上一番。

  她笑著,只覺昨日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沮喪和悲哀如今竟被其他情緒完全替代,心中滿盈的唯有溫暖與甘甜……

  甘甜?

  這個詞跳進腦海的時候,冉悅意識到了什么。沒錯,是甘甜。并非存在于她的心里,而是切切實實地縈繞在鼻尖。她略微思忖,稍稍靠近了辰霄一些,深深吸了口氣。

  他身上的香氣她早有所知,但這一次,這香氣似乎愈發的甜了。原先那一絲若有似無的苦澀全然褪盡,余下的是花果匯集般的甜蜜……這種變化,難道是因為神桑金蕊?

  冉悅思索著,不覺又靠近了一些。這時,辰霄的身子一動,似乎醒了。冉悅微驚,抬頭便迎上了那雙黛色的眸子。

  睡意尚還殘留,如霧靄溟濛,籠去他眼中的清明。但很快,蘇醒的神識引動光彩粼粼,恰似星辰爍熠于夜宇。他笑時,眼角微彎,恰將溫柔滿涵。一聲“主上”,輕軟繾綣,竟讓冉悅的心也隨之輕顫起來。

  冉悅這才發現,自己的言語是何其貧乏,由始至終,滿腦子只有“好看”兩個字盤桓不休。再想先前那昭告天下的念頭,只怕是空有吹噓之心,到底撰不出溢美之詞。說起來,當初給他定名的時候也是,腦子里空空如也,世上那么多清辭麗句,怎么就想不出一個字來呢?她頓時滿心愧疚,也顧不上說清前因后果,開口就是一句:“對不起!”

  這聲道歉把辰霄嚇著了,他半撐起身,問道:“主上為何道歉?”

  冉悅捂著臉,老實坦白:“對不起,沒好好念書!”

  “念書?”辰霄不解。

  冉悅稍稍將手拿開一些,滿目愧疚地望著他,哀怨道:“至少該給你寫首詩……”

  至此,辰霄已經完全茫然了。他正要再問,視線卻被枕上的一痕日光吸引。他想起什么,抬頭看了看窗外,而后,迅速翻身下床。

  “抱歉,主上,我該走了。”辰霄說著,又補上一句,“練劍遲了,宏毅先生怕是要責怪的。”

  “練劍……”冉悅坐起身來,看著辰霄匆忙到一旁洗漱。

  宏毅有一眾年幼的弟子要帶教,并未隨眾人馳援,練劍的事自然不會耽擱,只是……冉悅想起昨夜辰霄說過的話,因自覺無能,所以劍術和道法都會竭盡所能云云,一時也不知該感動還是該心疼。

  “其實……”——其實,不竭盡所能也沒關系,只要留在我身邊就行。

  這句話,冉悅只說出了兩個字,因辰霄望過來的眼神太過純粹明凈,她又如何能將自己的陰暗怯懦傳遞與他。

  冉悅笑笑,將話一轉:“沒什么,去吧。”

  待辰霄提劍出了門,冉悅往床鋪上一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但這口氣剛嘆完,她便皺了眉頭,又從床上彈起身來。

  怎么到如今還這么頹喪?

  冉悅拍了拍自己的臉,試著將所有不爭氣的情緒趕出腦海。

  未來的路還長,辰霄如此努力,自己又豈能固步自封。可是,如何才能提升自己呢?

  這會兒,冉悅忽然感覺到了沒有師父的不利。宏毅雖是帶教師父,但能傳授的畢竟有限,特別是近幾年,他常說已沒有什么能教給她了。若是寧疏在,或許還能托他問一問前輩們。可現在,她又該向誰請教?

  只怪自己多年來只專注于鐵帳訣,其他的都不曾好好鉆研,這會兒竟是連個進取的方向都沒有。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書到用時方恨少”吧……

  這個念頭一過,恰和前頭的“沒好好念書”相合,令冉悅一陣羞愧,捂著臉又是一聲長嘆。但也因此,她的腦海里乍有靈光閃過。

  既是如此,去看書不就行了!藏書閣中自然有各種術法典籍,不論如何,先看了再說!

  此心一定,冉悅起身,略為梳洗后,便往藏書閣去。

  如今,靈宿宮有三壇馳援,神毓峰上的弟子少了大半,來藏書閣的人自然就更少了。冉悅走在高聳書架間,莫名地生出些空寂之感。這里的藏書甚多,她一時也不知從哪里入手,正當她對著一片書山愁眉苦臉之際,有人從她身旁經過,牽動一絲微風。冉悅抬頭,看了那人一眼,而后便認出了他來。

  初微壇壇主,邢陌。

  身為低位弟子,平日里也難與五曜壇主照面,印象中都是些高高在上的模糊面容。但這一位初微壇主,冉悅卻記得很清楚。只因這位壇主的絕技“千軍大陣”,在靈宿宮中是傳說一般的奇跡。

  誠如越無岐曾說過的,若道行提升,可以練出復數的靈羈。初微壇主便是如此,傳聞他擁有千條靈羈,換言之,他擁有千位戰靈,更擁有同時使役這千位戰靈的高強法力,這便有了“千軍大陣”。

  冉悅自有一腔崇拜之情,但方才錯過了行禮的機會,這會兒再貿然招呼,多少有些唐突。然而,出乎意料的,邢陌停步回頭,似乎認出了冉悅。他笑笑,開口道:“倒是個好學的孩子。”

  邢陌看來不過四十出頭,這句話卻說得老氣橫秋,冉悅也不知怎么接話,只慌忙抱拳,行禮道:“那個……弟子冉悅,見過初微壇主。”

  邢陌轉身走過來,道:“不必多禮。”他看了看四下,又問,“怎不見你的戰靈?”

  “他去練劍了。”冉悅老實回答。

  “練劍啊……”邢陌別有深意地頓了頓,而后道,“也該想辦法恢復靈力才是。”

  冉悅一聽這話,生怕他如越無岐那般想要毀掉神桑金蕊,忙道:“辰霄他天賦極高,即便沒有靈力,修習劍法和道術也一定能有所作為。宮主也答應讓他保有人身。”

  她說得又快又急,神色更是緊張非常。邢陌多少能體察她的心情,笑道:“未必只有毀掉人身才能恢復靈力啊。”

  冉悅一怔,一時啞口。

  邢陌神色溫和,道:“既然靈羈未斷,試著將其增強,或許就能沖破阻隔。”

  “增強靈羈?”冉悅從未聽過這個說法,一時有些愕然。

  邢陌噙了笑,引她到一旁的書案邊坐下,慢慢道:“你雖沒有正式的師父,卻也在靈宿宮修習了十數年,靈羈是什么,不用我給你解釋了吧?”

  冉悅點了點頭,“靈羈是與戰靈相合的‘念’。”

  “對。”邢陌笑著,“是‘念’。戰靈對現世的留戀,本門稱之為‘執念’。而本門弟子鍛造出的靈羈,姑且稱之為‘心念’。若二者恰好相合,便可召喚戰靈。你可知道,你的‘心念’是什么?”

  “心念”一物,或是暗藏的情緒,或是懇切的愿望,諸人理解不同,鍛生出靈羈的契機和方法亦有差別。但同戰靈的留戀被稱作“執念”一樣,越是強烈和堅定的“心念”,便越容易鍛成靈羈。冉悅努力想了想,卻怎么也不覺得自己有那般執著的感情,倒生出些茫然來。

  邢陌料到她這般反應,出口的話里帶著些許諄諄善誘的意味:“沒關系,大多數人都不清楚。人心善變,年齡、境遇、閱歷……皆會改變一人的‘心念’。若想徹底明白自己在某時某刻的所思所想,談何容易?與此相反,戰靈的‘執念’卻恒久如一。”

  邢陌話到此處,冉悅多少明白了一些,她試探著問道:“壇主的意思是,我現在的‘心念’與辰霄的‘執念’并不相合?”

  “沒錯。”邢陌含笑點頭,“你的神尊,并非召喚而來。或者說,你本無法召喚他。你如今所持的靈羈,呼應的是你第一任戰靈的‘執念’。”

  小燕……

  冉悅心頭一顫,記憶被輕輕翻動。要說第一次召喚時的心情,自然是記不清了。腦海中殘留的,不過是些零碎的畫面:融和暖陽,籠著一片搖曳春草;翩飛春燕,掠過一池細碎漣漪。青石路、綠苔痕,嘈雜人言、關切叮嚀。靈羈牽動,神魂便是一悸,似有微痛,在心口漾開。而后,少年的一聲輕笑,似遠又近……

  執念?心念?究竟是何處相同?

  她靜靜想著,思緒隨回憶深沉。

  邢陌看她如此,又道:“無論是探尋戰靈的‘執念’,還是弄清自己的‘心念’,旁人皆幫不上忙。況且本門嚴禁弟子探尋戰靈的生前,故而此事只能順其自然。”他說到此處,輕嘆了一聲,“不過,縱然朝夕相處、親密無間,也未必就能彼此理解。到最后,看得也不是道行,而是緣分吶。”

  冉悅聽罷,認真道:“多謝壇主提點,弟子自當盡力而為!”

  邢陌欣慰一笑,道:“宮主有意收你入室,無奈事故頻發,終是耽誤了。若是你自己摸索,還不知要繞多少彎路。我倒是常來藏書閣,若有不明白的,問我也是無妨。”

  冉悅喜出望外,伏身叩拜,鄭重地道了謝。

  邢陌扶她起身,又聊了些戰靈的事。說來靈宿宮中,神尊不過三位,除卻辰霄,便是玉昳真人的珩均和越無岐的絕斬。

  “昔年宮主道行初成,一心探尋大道、勘透世理,而他所召喚出的神尊亦是如此。這二人相合的‘念’,便是‘求知’。”邢陌道,“你如今所見,珩均能通達萬事,其實不是他天賦之能,而是長久的歷練與累積。”

  冉悅聽得入迷,愈發覺得自己以往對靈羈的了解膚淺非常,出于好奇,她不禁問道:“那鎮溟壇主呢?”

  話一出口,她立馬后悔,但哪里又收得回來。

  邢陌倒不在意,答道:“鎮溟壇主倒不好說,她與戰靈的‘念’似乎經歷了許多變化。依我看來,他們之間的靈羈早已衰弱不堪,也虧得鎮溟壇主道行精深,竟還能束縛使役……”

  冉悅聽到這里,不禁擔憂,“若我和辰霄一直沒有相合的‘念’,會不會也變成他們那樣?”

  邢陌一聽,倒笑了,“你的戰靈素性溫和,你又是通情達理之人,想來是不會的。”

  雖得了這句寬慰,但終究留了疑慮在心。這一日之后,冉悅便留了心。可要明白另一個人的“念”談何容易,她也只能從平常入手,先問問愛憎喜惡什么的。但很快她便無奈地發現,愛憎喜惡也不是那么容易弄清的。

  其實,相處日久,她多少還是能夠感覺到的。對辰霄而言,并無那般分明的情緒:豆角不錯,茄子也挺好;翠竹可愛,銀杏亦討喜。若問是選朝陽溫暖還是月色清涼,得到的回答一定也是“都好”。

  都好,就是都不好。冉悅沒來由地想起一句話來:天地不仁。

  世間萬物,不分喜惡。無偏無私,一視同仁。

  或許身為神祇,本就應該如此才是。可既然如此,又哪里來的執念?又為何留戀現世?

  一晃十多日過去,冉悅依舊想不明白。她不禁覺得,大約永遠也不會明白了。于是,她將這份心思暫擱,思慮起旁事來。

  自玉昳真人帶了三壇弟子馳援后,只聽聞戰事膠著,其余便沒什么消息了,多少讓人擔心。這一次殛天府傾盡精銳,一心要滅永圣天宗,想來不好應付。也不知寧疏和炎朧現在如何。還有那位永圣天宗的云和前輩,希望平安無事才好。

  然后,她無奈地發現,這一件事,她同樣也是無能為力。眼前她能做的,唯有多看幾本書、多練幾遍劍、多鉆研幾式鐵帳訣……

  這一日,她又去藏書閣里看了大半日的書,待到日落時分,她伸了伸懶腰,起身離開。她估摸著這會兒辰霄應該也練完劍了,便有心去演武場走一趟,喊他一塊兒回去。

  待到演武場,就見一大群人圍在一起,也不知是在做什么。她正想上前看看,卻見宏毅坐在一旁,一臉憂愁。她略作思忖,走到了宏毅身邊,還不等她開口寒暄,宏毅察覺有人走近,抬眸見是她,便是一聲長嘆。

  冉悅不明就里,蹙眉問道:“怎么了?”

  “我就是想啊,這老天爺真是不公平。要說比不上神尊也罷了,如今他不過凡人之身,怎么還能差這么多?誒,你說,這后浪推前浪也罷了,推得這么快還讓不讓人活了?”宏毅扶額嘆道。

  “你是說辰霄?”冉悅有些為難,“他做了什么?”

  “也沒做什么……”宏毅抬手往人堆里一指,“陪人喂招而已。”

  “誒?!”冉悅大驚,忙順著他的指向望去。人群的縫隙之中,隱約可見對戰之人。

  “想想也不奇怪,他本就悟性高,對劍術的理解也與常人不同,加之觀察敏銳。只消與他對上幾招,他便能看出招式中的不足。”宏毅苦笑,“這不,有找他指點的,也有找他茬的。我閑著沒事,只好怨天尤人了。”

  冉悅一聽,哪里還有心思跟宏毅多扯,轉身就往場中去。她一邊道歉,一邊擠進人群,一抬頭,就見到了那對戰的二人。其一,自然是辰霄。而另一個,冉悅好巧不巧也認識,正是前些日子在宿星潭奚落她的那位鎮溟壇弟子。冉悅心里一沉,又仔細看了看那弟子的劍招,愈發肯定,這擺明了就是來找茬的。

  說好的喂招,可那弟子出手招招凌厲,分明是有意折挫。欺負她也罷了,怎么能欺負辰霄?!她正要上前阻止,那二人卻停了手。

  那鎮溟壇的弟子笑了笑,語氣中帶著若有似無的嘲諷,輕描淡寫地對辰霄道:“躲得真好。”

  冉悅一聽,哪里肯依,待要反駁,卻聽辰霄開口,說了一聲:“多謝。”

  這一聲謝,讓冉悅動作一僵,要說的話全部噎住了。她望向辰霄,就見他笑容溫和,對自己的處境似是全然無知。

  辰霄這個態度,自也讓那鎮溟壇的弟子錯愕。但他的驚訝不過一瞬,隨即便舉劍一指,道:“不謝。繼續。”

  辰霄看了看他的劍鋒,道:“劍太低了。”

  那弟子嘖了一聲,并不理會,徑自出招。辰霄卸開他的劍鋒,又道:“你左腳太過用力,出招時身形略微左斜,可是右腿有傷?”

  這一番話,令那弟子眉頭緊皺,出招愈發凌厲。但即便是如此凌厲的攻勢,依舊未能挫敗辰霄。辰霄學劍還不到一個月,會的也只是基礎中的基礎,可每一招他都能卸開,著實令人訝異。冉悅也有疑惑,待仔細看過,登時滿心震動。

  誠如辰霄所言,那弟子出劍時手臂略低,身子亦慣往左斜,故而招式間微有空隙。若能掌握,任誰都能輕松應對。但這些缺點如此細微,況且又是在對戰之中,何來余裕觀察?如此一想,就連冉悅都生出了些許宏毅那般的感慨來。

  正在這時,那弟子又出一劍,辰霄偏身一退,看著那劍鋒,道:“上抬一寸。”

  對戰到此,那弟子早已急躁,聽這一句,愈發覺得自己被小瞧了,揮劍便是一斬。但不知有意無意,他這一招略抬了手腕,將劍鋒提了提。這番變化,令辰霄慢了應對,他來不及閃避,只能硬接。這一招勁力甚大,但聽長劍一聲錚響,辰霄被生生逼退。

  那鎮溟壇的弟子也沒料到這一招能得手,一時間倒有些怔愣。

  辰霄踉蹌了幾步方才站穩,抬頭卻是一笑,道:“對了。”

  冉悅聽到這二字時,不知怎么就生起氣來。

  這是教別人怎么打自己?!

  她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喊道:“辰霄!”

  那一刻,她自己都未察覺自己聲音里的嚴厲,更未察覺周遭弟子俱是一驚,怯怯退開了幾步。

  “主上……”辰霄看著冉悅走來,見她滿面的冰冷霜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冉悅走到他身前,又轉頭看了那鎮溟壇弟子一眼。這一眼,染著慍怒,令那弟子心神一凜。冉悅也不多言,只拋下一句:“我們走。”

  言罷,冉悅轉身,大步離開。辰霄見狀,急忙跟上。經過宏毅時,也只能頷首算作告辭。宏毅一臉了然,笑著沖他擺了擺手,隨后便招呼在場的弟子各自散了。

  ……

  冉悅一路疾行,腦海里各種念頭交織,令她滿心煩躁。但片刻之后,煩躁漸漸平復,她轉而又郁悶了起來。

  她到底為什么生氣,又是生誰的氣呢?

  辰霄的性格她又不是不知道,縱然別人再不懷好意,他也是溫和以待。況且他自有分寸,吃虧與否當可把握。還有就是那日宿星潭前的事了,當時她也沒生氣,回來后也跟任何人提過,這會兒再覺得委屈算什么道理?說到底,又不是幼稚孩童,豈能講究“你跟我好,就不能跟他好”那一套?還是說,她就是這么個幼稚的?

  冉悅想得入神,到了弟子房前還未止步。辰霄跟在后頭,忍不住喚了她一聲。冉悅恍然回神,就見自己只差一步便要撞上門框。

  辰霄見她止步,上前道:“主上沒事吧?”

  冉悅看了他一眼,生硬地答道:“沒事。”說罷,她推門便要進屋。

  “主上,”辰霄又喚她一聲,斟酌著問道,“主上生氣,是我做錯了什么?“

  這一問,讓冉悅頓生愧疚。她整理過情緒,轉身笑道:“怎么會呢。那個啊,我不是生氣,不過是有點兒驚訝。“

  辰霄不解:“驚訝?”

  “嗯。”冉悅走到他身前,道,“聽宏毅先生說時,我還不信,你的劍術怎么就這么好了?”

  辰霄聞言,笑道:“何來好與不好,不過得心應手罷了。”

  “是啊,得心應手得都能指點別人了……”冉悅嘆著氣說完,又覺自己的語氣如抱怨一般,忙又笑著改口,“啊,指點別人是好事,宏毅先生也夸你來著……呵,下次也指點指點我吧!”

  “何須下次,主上若有此意,我隨時可以奉陪。”辰霄答得輕快。

  冉悅這才意識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辰霄雖沒心機,卻不遲鈍,他這一句,分明是試探。再搪塞下去,只怕她的小心思就藏不住了。其實生不生氣的也沒什么要緊,但她那點兒“幼稚”若被體會出來,終究是難為情的。于是,她只得取了劍來,硬著頭皮道:“那就試幾招好了。”

  辰霄點了頭,走到弟子房前的空地上站定,沖冉悅笑道:“主上,請。”

  冉悅干笑著走到他面前,又強調了一句:“就幾招啊。”

  辰霄答應了一聲,長劍緩緩出鞘。

  冉悅嘆口氣,出劍奉陪。

  既是喂招,冉悅也沒太認真,不過是將入門劍法過一遍套路。而辰霄卻用了十分的專注,每招應對都認真謹慎。冉悅看在眼里,油然而生一股沮喪之情。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段“天地不仁”的論調來。對辰霄而言,喂招就是喂招,不攙半點私心雜念。對戰開始,便沒有了人情遠近,心中眼中,惟剩招式。所以,她和那鎮溟壇的弟子大約也被一視同仁,都只是需要被指點的對象罷了……

  驟生的疏離感,令冉悅一陣惆悵。

  是因為靈羈被阻?還是因為沒有相合的念?令她這個主人如此名不符實。或許,終有一日,漸行漸遠?

  冉悅被自己這個念頭唬著了,神思竟是一滯。

  恍惚之間,冉悅只覺手腕猛地一震。回神之時,就見辰霄手中的劍已然脫手,而她的劍尖正對著他的胸口刺去。冉悅大驚失色,心想收招,但去勢已成,哪里又能輕易收回。她盡力偏轉身體、移開劍鋒,卻已然沒能完全避過,長劍擦著辰霄的側腰劃過,牽出一絲鮮紅。冉悅驚惶難當,一穩下身形,便回身拉住了辰霄的手。

  “沒事吧?”冉悅急切問道。

  辰霄一笑,輕描淡寫地應到:“沒事。”

  冉悅看著血色滲透他的衣衫,哪里能信這“沒事”二字。她拉著他進屋坐下,去梳洗臺前打了盆清水,拿了條干凈的手巾,又取了藥箱出來,對他道:“讓我看看傷得如何。”

  辰霄見她一臉緊張,便不多言,順從開始解衣服。他身上依舊穿著靈宿宮制式的紺色短衫,穿脫倒也簡單。待他撩起衣擺,冉悅見那一片淋漓鮮血,又是懊惱又是心疼,忍不住嗔他道:“怎么不躲開呢?”

  辰霄想了想,反問:“主上還生氣么?”

  冉悅一怔。

  所以,這是故意讓她刺一劍消氣的意思?

  冉悅不禁五味陳雜,也不知怎么應他才好。她扭頭,在清水里擰了一把手巾,支吾著道:“不是說了沒生氣么……那個,先處理傷口吧。”

  辰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側腰,道:“主上不必費心,傷口已經愈合了。”

  “誒?”冉悅一時茫然。

  “這具肉身乃神桑金蕊所化,即便受傷也能迅速恢復。”辰霄解釋道,“主上忘了?”

  冉悅這才想起這茬來,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但下一瞬,她便為自己的“松了口氣”深感羞愧。不論是不是馬上痊愈,她傷了他也是事實,怎么也不能當作沒發生過吧?她捏著手巾,認真道:“小心為上,還是清理一下吧。”她說完,蹲下了身去,抬手替他擦拭傷口的血跡。

  手巾剛觸上他的側腰,冉悅就察覺他往后一縮。冉悅只當是弄疼了他,道了聲抱歉,將手上的力道放輕了些,又輕輕往他傷處吹氣。而后,她便聽見他抽了口氣,隨即刻意壓住了自己的聲音。這個反應,顯然不一般,冉悅有些慌,沒敢再舉動,抬頭怯怯問他一聲:“很痛么?”

  辰霄聽她這么問,搖了搖頭:“癢。”

  隨他喉結一動,一滴汗珠滾落,墜在他的鎖骨,而后又滾落至胸膛。皮膚上覆著的細密薄汗,被這一滴水珠聚攏,又順著肌肉的紋理滑下。它滑得何其緩慢,似要將他輪廓細致勾勒一般般。但它并未能成功,不過緩慢滲開,最終隱沒在他的小腹……

  冉悅只覺有什么東西在腦海里炸開,迸濺的火花瞬間燎原,燒出高熱。她“噌”地一下站起身來,扭頭就往門外走,全不理會辰霄的驚愕。

  待到門外,微涼的晚風拂面而來,惹她一個激靈,一件她長久以來都視而不見的事清晰地浮出腦海:

  她的戰靈,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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