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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絕情


  八月薇妮甜愛三部曲, 晉江文學城首發,美的人都要正版訂閱哦~  春日多雨。

  淅淅瀝瀝地春雨從天而降,雨絲里裹著些許地氣回歸的暖濕潮潤。

  太監開道, 禁軍護衛,一頂黃羅傘蓋的鑾轎停在了大理寺的詔獄跟前。

  宮女們掀起轎簾, 嬤嬤們上前搭手。

  從轎子里探出一只纖纖素手,看著竟像是如玉雕成,毫無瑕疵, 細膩光滑,柔若無骨似的。

  只看這只手, 便知道轎子里出來的定然是個絕色佳人。

  這位絕色佳人, 偏偏就是本朝的皇太后陳琉璃。

  ——人人都說,陳琉璃好命。

  甚至連陳太后自己也是這樣認為。

  當初從翰林之女成為端王側妃的時候, 沒有人會想到,正當盛年的文帝竟會突然病倒, 偏偏文帝膝下還無任何子嗣。

  于是,當時還只是個閑散王爺的端王,毫無疑問地成為了皇太子。

  陳琉璃也從側妃成為了太子良娣,在此期間還順順利利地生了個兒子。

  當時東宮之中, 太子妃雖成親兩年,卻依舊沒有一子半女,其他的幾位嬪妾, 只有林良媛跟蘇奉儀還爭點兒氣, 各生了一個女兒。

  這個男孩兒的出生, 就像是恰到好處的東風,助力著太子順理成章的登基成了武帝。

  陳琉璃也順理成章地被封為貴妃。

  據說皇帝極為寵愛當時的陳貴妃跟小太子,畢竟,偌大后宮,佳麗三千,只貴妃的肚子里生出了這一根獨苗。

  當時有傳言說,皇后想要把小太子認在自己的名下。

  畢竟皇后的娘家鄭氏,乃滎陽大族,實力雄厚,朝中門生故舊眾多,按理說在這種勢力懸殊的情形下,皇后要親自撫養小太子,也是理所當然的……不僅理所當然,而且是輕而易舉。

  陳琉璃的父親只是個區區的翰林學士,族人凋零,無權無勢,而且陳翰林也早在她嫁給端王的時候就已經亡故了。

  按理說在這種情形下,皇后碾壓琉璃,猶如捻死一只螞蟻,陳琉璃沒有任何的資本跟皇后娘娘爭。

  偏偏因為武帝素來寵愛琉璃,不免讓后宮許多沾不到雨露的嬪妃們們暗中眼紅,時不時地咬牙切齒痛恨。

  眾人覺著陳貴妃一定是有什么狐媚的法子,才能獨得皇帝寵幸并生了兒子……不然,為什么武帝也曾寵幸過別人,別人卻沒陳貴妃那樣好的運氣?莫說是兒子,連個公主都生不出來。

  所以在皇后想認太子在自己名下的時候,很多人眼巴巴地等看好戲,恨不得皇后快些把太子領了過去,順勢也好滅滅陳琉璃的氣焰。

  然而,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傳言沸沸揚揚地在后宮里傳了三個月,皇太子朱儆卻始終還好端端地在陳貴妃的熙慶宮里。

  后宮三千佳麗們未免大失所望。

  大家暗中猜測,也許,是鄭皇后寬容慈愛,沒有動過要搶皇太子的心,他們聽說的那些不過是傳言而已?

  也有人猜,是因為皇上寵愛貴妃,不舍得看貴妃失去兒子傷心。

  如果是前者,倒也罷了。

  如果是后者,這當然是因為陳琉璃又在皇帝面前使了手段的緣故,那個女人看著楚楚可憐猶如盛世白蓮,其實一定是個深藏不露大有心機的人,不然為什么連家族勢力如此雄厚的皇后娘娘都斗不過她?

  嫉妒,痛恨,蛾眉謠諑,眾說紛紜之下,陳琉璃幾乎成了眾人口中手眼通天的妖姬娘娘。

  可只有陳琉璃自己知道,她真的、真的只是運氣特別好罷了。

  但如今,陳太后覺著,自己的好運氣,仿佛到了頭。

  ***

  兩年前,皇后鄭氏因多病無子,主動上表辭去鳳位,在內宮的廣恩殿內閉門靜修。

  武帝立刻將當時還是皇貴妃的陳琉璃冊封為正宮皇后。

  琉璃不費吹灰之力,安安穩穩地做了一年多的皇后娘娘。

  直到武帝在一次狩獵中突然摔下馬兒。

  搶救不成,龍馭賓天后,皇后娘娘就成了皇太后。

  皇太子朱儆才只四歲,就在母后的攙扶牽引下,開始學著登基上殿。

  武帝突然崩逝,琉璃傷心不已。

  但是她一向對于前朝朝政等等一竅不通,起初自然忙亂慌張的不成模樣。

  幸而皇帝雖然駕崩,卻留下了極為得力的輔臣——內閣首輔范垣范大人為首的眾位顧命大臣。

  對于范垣,其實……琉璃并不陌生,甚至一度曾極為熟悉。

  因為那是她曾經叫過“師兄”的人。

  可問題也很快出現了。

  自從范垣擔任了顧命大臣、輔佐小皇帝之后,異樣的聲音開始出現在琉璃的耳畔出現。

  他們說:

  “范垣功高欺主,常常僭越犯上,訓斥陛下。”

  “范垣把持內閣,只手遮天,大有反叛之心,太后當留意才是!

  甚至還有說:“范垣淫/亂宮闈,奸/淫宮女……”

  “范垣……”

  本來琉璃是不信這些話的。

  但是所謂“三人成虎”,時候一長,她幾乎也分不清這些話的真假了。

  那一天她無意中跟范垣在廊下相遇,他竟然沒有行禮,兩只眼睛直直地望著她,仍舊冷冽,且更添了幾分深邃,里頭深埋秘藏著不知什么,幽幽生光。

  這讓琉璃心慌。

  尤其是在小皇帝親口哭訴,說范垣打他的手心之后,琉璃想到那些“范垣如何如何”的話,心慌的整夜沒睡好,總是夢見范垣拿著刀,冷冷地瞥著她跟朱儆,兇神惡煞,意圖不軌。

  后來……稀里糊涂的,不知就怎么答應了一些朝臣的秘密提議。

  他們齊心協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羅織了些罪名,終于歡天喜地如愿以償地把范垣關入了大牢。

  太后很快就知道自己的所做是何等的錯誤。

  大行皇帝的心腹宦官陳沖冒死跟她吐露實情,原來這些朝臣早看不慣小皇帝給范垣擺弄,又覺著陳琉璃是個婦人,優柔寡斷,無法掌穩社稷,所以他們一邊忙著把范垣搞下臺,一邊緊鑼密鼓地請遠在南邊的侄王朱嘉珞入京繼承皇位。

  陳沖道:“娘娘快想法子,南安王生性狠厲,一旦他進了京,只怕娘娘跟陛下的性命都不保了!

  琉璃這半生都靠自己的“好運氣”,又哪里會想到什么好法子?

  幸而……她還有一個人可以依靠。

  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再幫自己。

  咦……為什么要用一個“再”呢?

  ***

  琉璃喜歡下雨,也喜歡下雪,從少女時候一直到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她都沒改過這種心境,覺著四時天氣,各有各的好處。

  但今日,春雨掠過黃羅傘蓋,有些許撲在手上臉上,濕濕冷冷地,有些難受。

  皇太后親臨,詔獄一應上下,均都跪地,不敢抬頭。

  琉璃邁步入內,走過狹長黑暗的甬道,看見了在囚牢之中的范垣。

  他身著囚服,面壁而坐,背影卻一如既往的端直。

  琉璃一看見他,心底便又浮起初次見面的那天。

  當初她還只是個嬌養閨中的明媚少女,一日,父親陳翰林領著一名樣貌英俊氣質陰郁的少年進來。

  父親說他叫范垣。

  那會兒,范垣還是個眼神冷冽暗藏戒備,少言寡語看似內向的少年,衣著也十分的樸素,渾身上下透著“不好相處”的氣息。

  陳翰林卻盛贊范垣并非池中物,將來一定會大有作為。

  琉璃叫范垣“師兄”,足足叫了五年。

  直到她嫁了之后,還沒完全把這稱呼改過來,但凡提起,總是以“師兄”稱呼。

  當時范垣已經出仕。

  再后來端王成了皇太子,范垣作為太子侍讀,開始出入東宮。

  那會兒陳翰林早就亡故,陳氏族人稀少,聽說能見到范垣后,琉璃還很高興,覺著終于能看見一個“親人”了。

  但范垣竟待她十分冷淡,甚至在有一次琉璃叫他“師兄”的時候,他冷漠而不悅地提醒:“娘娘該改一改這稱呼了!

  琉璃難過了很久,從此卻也按照他所說的,但凡見面,就客氣而恭敬地稱呼“范大人”。

  范垣的青云直上,似乎就同武帝一步步從端王到太子,又從太子到皇帝一樣。

  范垣也逐步從一個一窮二白的新科狀元,到太子侍讀,再到入主內閣。

  在太子朱儆四歲的時候,先前的首輔大人程達京因病告老,范垣成為首輔。

  那會兒琉璃已經很久沒跟他照面過了,也從不關心朝堂的事,但范垣一路高升,她心里還是暗自為他高興的。

  直到聽說武帝遺旨指他為顧命大臣,先是忐忑,然后卻又無端地心安。

  雖然范垣總是對她冷冷的,似乎完全沒有交際的朝臣跟后妃……但琉璃總是不能忘記,那個春雨霏霏的春日,出現在陳府后院里的那個眼神冷冽的少年。

  當時別人都說范垣不近人情不好相處,但琉璃看著他,心里卻有一種類似憐憫的感覺。

  那會兒春雨打濕了少年的發鬢跟眉睫,琉璃覺著,他像極了先前自己從路邊撿回來的那只小小地流浪狗。

  明明被雨水打濕了毛,又冷又怕的發著抖,看見她靠近,卻仍倔強而戒備地步步倒退,汪汪亂叫。

  可到最后,卻終于領會了她的善意,十分溫順地趴在她的懷里,撒嬌打滾,歡喜逗趣。

  ——范垣如果知道琉璃心中把他比作那叫“圓兒”的小狗,不知會不會跳起來掐死她。

  牢房里太過陰冷,又有一種類似鐵銹的血腥氣彌漫。

  琉璃望著范垣端肅冷漠的背影,忍不住有些暗暗發抖。

  若是為她自己,或許不必這樣屈尊降貴的親自來求,但她不是一個人,還有才四歲的儆兒。

  她犯了個致命的錯誤,生生把自己跟儆兒推到懸崖邊沿,如今已無任何退路,只有面前的這個人,是唯一救贖。

  琉璃鼓足勇氣走上前去,柔聲喚道:“師兄!

  世人都說,皇太后跟先帝感情甚篤,思慮成疾,才隨之而去的。

  簡直可歌可泣。

  但另外也有一則隱秘的傳言悄然在私底下流傳,說是范首輔淫/亂后宮,意圖對皇太后不軌,太后貞烈,寧死不從……

  但只有琉璃知道,她沒深情到要殉葬的地步,何況就算真的如此深情,也要考慮到才五歲的儆兒。

  至于第二個傳言,琉璃還沒有聽見的榮幸。

  但很顯然,在這件事里,皇太后陳琉璃不管怎么,都維持著貞烈而深情的形象。

  當琉璃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成了溫家阿純。

  琉璃對于范垣的家族并不陌生,甚至比范垣自己還要清楚三分。

  畢竟先帝在的時候,逢年過節,琉璃都會召見范府的大夫人等女眷入宮,馮夫人在南邊的這一處親戚,她知道,甚至連馮夫人跟溫姨媽姊妹兩七年不見都一清二楚,畢竟這是馮夫人親口回稟她的。

  那會兒因為器重跟信賴范垣,所以也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修好跟范府的關系。

  琉璃隱約聽底下多嘴的太監說起,說是溫家的那個小女孩子,是個天生的癡傻兒,從小就不會說話,大公子倒是很聰明干練。

  琉璃只記得自己像是被一股奇異的力量牽引著,醒來后無法出聲,一度連雙眼也睜不開,卻能聽見人的說話。

  她是溫家不能開口說話的小呆子阿純,曾經有個招搖撞騙的道士說能治好她卻幾乎害了她的命,溫姨媽擔心的日日流淚,溫養謙在床邊說的話……

  她身不由己地全都明白了。

  琉璃本想努力地活下去,好好地守著儆兒,就算辛苦些,受些委屈……只要母子在一起,什么都使得。

  誰知在她終于肯豁出去的時候,天卻不給她這個機會。

  成為溫家阿純的琉璃,最牽掛的自然是遠在京師的儆兒。

  但是從種種傳說看來,儆兒很好,畢竟在內廷中他身邊有許多乳母嬤嬤,在外朝,也有范垣。

  起初琉璃擔心范垣既然能對自己下手,怕不會放過朱儆,但小皇帝仍舊好端端地坐在皇位上,朝野之中一片和諧。

  琉璃暫且心安,可是這一世,要再跟兒子相見,只怕是不能夠了。

  正日思夜想之中,溫養謙突然帶來了一個消息,他們終于要動身去京師了。

  先前本是要啟程的,只因為那道士做法,讓行程耽擱了幾日,如今局勢也終于穩了,倒也可以開始上京。

  這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到了京師,自然離朱儆近了些,或許可以再找機會跟兒子相見,實在是大好事,但另一方面,卻又跟范垣近了……這又有點可怕。

  可一切也由不得琉璃做主,畢竟她只是個小呆子,且還不能說話。

  ***

  除了最初的張皇無措,琉璃卻很快適應了溫純的身份。

  也察覺到做一個小呆子的便宜之處。

  另外讓她寬慰的是,溫姨媽慈祥和藹,極為疼顧兒女,溫養謙也是個寬仁體貼的兄長,對母親極有小心,對溫純這個妹妹,更是極盡耐心愛護。

  這讓族人凋零,父親也早離她而去的琉璃心中倍覺溫暖,只是一想到真正的溫純已經不在,又忍不住有種對不起溫家母子之感。

  琉璃正在怔怔地想事情,門口人影一晃,是溫養謙回來了。

  見她又在發呆,溫養謙一笑:“妹妹在想什么?”走到身旁,舉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掌心覆在自己的額頭上,溫溫熱熱,雖然溫養謙時常這樣做,琉璃還是有些不適應,幾乎本能地后傾躲開。

  琉璃沒有回答,溫養謙卻也并不是真的在等她回答,只又點頭笑道:“還有一些熱,倒要多養兩天才好。我先前請他們幫我熬藥去了,待會兒喝了再睡,不可嫌苦,知道嗎?”

  琉璃眨了眨眼。

  養謙笑道:“純兒真乖!彼麑⒌首优策^來,靠著琉璃坐了,道:“方才我回來的時候,碰見了范府的兩位小姐,她們來看過純兒了?”

  琉璃盡量讓自己神情平靜,置若罔聞。

  溫養謙望著她,在她的小手上輕輕拍了拍,見室內無人,便低聲道:“這種京師內的高門大族里的事,又比我們在南邊的時候更加復雜水深了。我現在也有些吃不準,帶妹妹跟母親過來到底是好是歹……”

  少年喃喃自語,俊朗的臉上浮出一絲悒郁。

  琉璃被他這種沉郁的語氣所動,不禁偷瞟了他一眼。

  溫養謙卻又重重出了口氣:“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倒也沒什么可怕的!彼麑⒘鹆У氖治站o了些,道:“純兒放心,不管怎么樣,都有哥哥在!

  琉璃無法面對他這般真摯的神色,便低下頭,假裝心不在焉的樣子。

  溫養謙突然問道:“我的話……純兒是不是能聽懂?”

  琉璃嚇得幾乎一顫,幸而這段日子來習慣了“呆”,所以仍是懵懂的不言不動。

  溫養謙細看她片刻,又微笑道:“好啦。純兒大概是嫌煩,那哥哥不說了,哥哥扶你回榻上再睡會兒好么?”

  琉璃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

  假如說溫養謙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他這個人,實在是太疼愛妹妹了。

  溫養謙十六歲,只比溫純大兩歲,可照顧溫純,卻像是照顧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兒般,處處無微不至,除了有些太貼身私密的事情叫丫頭代勞,其他的事必躬親。

  琉璃一面兒為溫純覺著慶幸,有這樣一個好兄長,一面又為自己哀嘆,她自打嫁給了端王后,就再也沒跟第二個男人如此親近,就算是范垣,平日里也不過是“君君臣臣”而已。

  正在這會兒,外頭有丫頭來到,問:“夫人讓我來看看姑娘精神好些沒有,若好些,就過去相見!

  溫養謙正要替她回絕,琉璃抓住他的衣袖,輕輕搖了搖。

  溫養謙一怔:“純兒要過去么?”

  琉璃不回答。溫養謙端詳著她:“那好吧,哥哥送你過去。”

  兄妹兩人被丫頭帶著,往前而去,不多時又回到了崇喜堂內,進了里間,溫姨媽早起身把琉璃握著手拉了過去,叫她給馮夫人行禮,琉璃屈了屈膝,雖不曾開口,馮夫人已經大喜:“快,過來我身邊坐!

  溫姨媽領著她過去坐了,馮夫人握著她的手道:“先前沒顧上細看,純兒真是出落的……真真是個美人兒,我竟不知京城里還有誰家姑娘是純兒這般好樣貌的!

  琉璃低著頭,不聲不響。

  馮府的女眷里頭,她最熟的就是這位馮氏夫人了。畢竟每一年的召見,除了馮府太夫人,跟她交際最多的就是這位范垣名義上的“母親”了。

  以前看慣了馮夫人恭謹小心的神情……而且在跟琉璃相見的時候,多半是低著頭不敢仰視的樣子,突然見馮夫人正臉兒對著自己,言笑晏晏十分開懷的模樣,讓琉璃更有種錯愕之感。

  從進范府后,所見過的范家小姐,跟馮夫人,似乎跟自己印象里都不一樣,而這才只是開始。琉璃預感到,以后在范府中,還會有更多的“驚喜”等待著她。

  猝不及防的,第一撥的驚喜突如其來。

  大概是見“溫純”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副表情,不言不語。馮夫人在百般贊嘆惋惜后,又向溫姨媽保證一定會延請名醫調制。

  溫姨媽道:“姐姐,我們在這府里住下,會不會不便?”

  馮夫人問:“怎么這么說?哪里不便了?”

  溫姨媽道:“你們是大家子,我怕……”

  馮夫人一臉匪夷所思:“別再提這話,你們來是沖著我罷了。什么大家小家,誰家沒有個投親靠友的不成?難道家里成千上百的房子空著,倒是讓你們在外頭?不過這府里的名聲已經壞的不用說,倒不差這點了!

  溫姨媽忙道:“怎么又說這些?”

  馮夫人看琉璃,見她低著頭仍是默默地。馮夫人便哼道:“老爺被那不孝子連累的氣死,他居然還好端端地當著官,我這些話要向誰說去?”

  溫姨媽道:“這也是能者多勞,必然是朝中的事離不開他。”

  “朝中的事?”馮夫人咬了咬牙,傾身過去,溫姨媽會意地附耳過來,馮夫人低低道:“外頭那許多的流言蜚語,什么……亂后宮……逼/奸太后……我都替他臊得慌!

  溫姨媽大驚:“什么?這……這該是不能吧。”

  馮夫人冷笑:“你們是初來,所以不知道,可一旦住長了,遲早晚會聽見風聲,所以我先告訴你,免得你們從別人嘴里聽說了,反不好了!

  溫姨媽驚慌失措,不知從何說起,馮夫人又嘆道:“這會兒且看著他轟轟烈烈不可一世似的,我就不信皇帝不會長大,等長大了,皇帝想起這些事,難道會不恨?那會兒只怕一干人都隨著他掉腦袋!”

  兩姊妹對坐之間,琉璃站起來,往外走去。

  因溫純一直都是個天生的癡傻兒,不管做什么眾人都不會大驚小怪,所以馮夫人跟溫姨媽見狀,微微一愣之下,溫姨媽忙叫門外的嬤嬤跟上:“去好生看著姑娘。”

  馮夫人反應過來,也吩咐身邊的丫鬟雅兒:“你也去跟著,姑娘要去哪里逛玩都可以,只不許讓她受委屈,怎么陪著去的,再怎么陪著回來!

  琉璃這會兒已經邁步出了門檻,松了口氣,

  先前馮夫人跟溫姨媽雖然是悄聲低語,但她離的近,仍是聽見了。

  尤其是“逼/奸太后”四個字跳出來,弄得她心頭慌亂,臉上幾乎都紅了。

  她生怕給馮夫人和溫姨媽看出來,便索性起身往外。

  先前溫養謙送了她來,以為她會陪著兩位夫人說話,便自去了。

  琉璃低著頭往前走,馮夫人身邊的丫頭雅兒跟了片刻,便悄悄問那嬤嬤:“姑娘這是怎么了?”

  老嬤嬤道:“不礙事,姑娘就是這樣,在家里我們夫人跟少爺都吩咐不許違拗她,她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只看著別傷著自個兒就是,幸而姑娘平日里極少亂走亂動的……不礙事。”

  雅兒又打聽些別的事,兩人說著說著,反落在了琉璃后面。

  琉璃一路且想且走,不知不覺到了一個花**門前,身后那兩人偏偏慢吞吞還沒跟來,琉璃呆在原地,想等他們趕上再走,免得不認得路。

  不料正在這時,花**門后先走出一個人來。

  身形高挑而端直,神色冷漠而肅然,他仿佛也在想事情,一只手攏在腰間,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修眉入鬢,長睫微垂。

  琉璃一路走來,臉上的紅終于漸漸退了,可看見這人后,連最后一絲血色也都退干凈。

  唉,先前還在暗中防備,警告自己要小心,沒想到這么快就又見面了。

  只是不知為何,才只數月不見而已,這人竟瘦的形銷骨立,且他才不過盛年,兩鬢竟隱隱都有些星星華發,大有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之意。

  這老頭子走下臺階,瞪著雙眼道:“你們家大人沒教過,別人家的東西不能隨便亂摘亂拿的嗎?”

  “是是,”溫養謙笑道:“您說的對,是我一時心急了,原本該先問過主人一聲,這樣,我賠您錢可好?”

  老頭子聽見“錢”,越發不依不饒:“你說什么,難道我沒見過錢?我又不指望這兩個棗子賣錢!但是我們家的東西就不許別人亂拿亂碰!”

  他得理不饒似的,始終咄咄逼人,養謙一怔,卻絲毫也不動怒,只又應了兩聲,仍是一味言語溫和地賠小心:“是我的不對,我向您賠不是了。您且消消氣兒。”

  這老頭子見他始終聞言軟語,面色和藹,才慢慢地氣平:“我看你還是個知書達理懂事的人,哼,如果是別人,我定然不放過的……”

  溫養謙見他緩和下來,略松了口氣。

  老頭子瞥了一眼琉璃,見她低著頭安靜不語,自己便走到墻邊上,順手摘了十幾個棗子,冷著臉回來遞過去:“給!

  養謙大出所望,忙道:“多謝老丈厚賜!”伸出雙手接了過來,因沒有地方放,就先攏在袖子里。

  老頭子打量著兩人,突然道:“聽你的口音不是京里人士,卻像是南邊的?”

  溫養謙道:“給您說準了,我們的確是姑蘇來的,才上京沒多久,什么都還不熟呢!

  老頭看一眼琉璃:“果然是南人,姑蘇那也是個好地方了,你們進京是來游玩,還是投親靠友的?”

  溫養謙見他詢問起來,便答道:“是投親!

  “你的親戚是什么人?”

  溫養謙不好隱瞞,便道:“是京師范府!

  老頭兒一愣:“哪個范家,總不會是首輔范家?”

  “正是!

  老頭臉色微變,又仔仔細細地看了溫養謙跟琉璃半晌,眉頭緊皺,沒好氣地嘀咕:“原來是范家的親戚。哼……行了,你們快走吧!

  溫養謙見他臉色突變,心里疑惑,忽然抬頭見這門首掛著“陳府”字樣,溫養謙一驚,脫口道:“敢問老丈,這里是……是哪位大人府上?”

  老頭子頭也不回地說:“你自己看不見嗎,這是陳府。”

  養謙雖有懷疑,卻不敢確信,忙問:“可是、是先皇太后的那個陳翰林陳府?”

  老頭兒回頭,神色有些不耐煩:“你們既然是范垣的親戚,怎么不知道這里是陳府?”

  溫養謙見他前言不搭后語,只得笑笑:“我們初來乍到,什么都不知道。冒犯了!

  老頭白了他一眼。

  這老頭子,正是陳府的老管家,人人都叫他陳伯,因為陳翰林故去,后來琉璃又身故,這宅子至今無人居住,漸漸地下人也都被遣散,只剩下了陳伯獨自一人看著府邸。

  養謙見他很不好相處,就不敢再問東問西,回頭小聲對琉璃道:“妹妹,咱們誤打誤撞地居然跑到先皇太后的舊宅……好了,現在回去吧。”

  琉璃不答,只是突然拉了拉養謙的衣袖。

  養謙微怔:“怎么了?”

  琉璃翻了翻身上背著的小錦袋,從里頭翻出了一包東西。

  養謙不明所以,琉璃眨了眨眼,撇開養謙走前幾步。

  正好陳伯邁進門檻,舉手就要關門。

  琉璃遠遠地探臂把這東西遞了過去,陳伯詫異地望著她:“干什么?”

  見他不接,琉璃眨了眨眼,就把包放在臺階上,這才又回到了養謙身旁。

  這一包東西是養謙先前給琉璃買的,他自然知道是何物,只是萬萬想不到琉璃會把這東西給老頭子。

  養謙又驚又喜,也許是喜大于驚。

  妹子從小就沒有多余的感情,突然之間如此情緒外露……大概,是將要慢慢變好的前兆了?

  養謙便替琉璃說道:“老丈勿怪,我妹子……我妹子從小兒不會說話,這是她的一點心意,就當作老丈請我們吃棗子的謝吧!

  養謙說著,深深地向著陳伯行了個禮,才拉著琉璃去了。

  陳伯聽養謙說琉璃“不會說話”,已然吃驚,還沒來得及說別的,就見這文質彬彬的青年帶了那小女孩兒走了。

  陳伯愣了愣,終于又走出來,將地上的紙包拿在手中,打開看了眼,頓時愣住了!

  ***

  且說在溫養謙帶了琉璃回范府的路上,養謙看看琉璃神色,輕聲問道:“妹妹怎么把那包茯苓棗梨膏給了那位老丈了?我再給妹妹買一包可好?”

  因為溫純從小體弱,每當入冬,便要咳嗽幾場,梨膏甘甜,生津止渴,潤肺清心,這是養謙買了給她,預備著天冷咳嗽的時候吃的。

  琉璃并不回答,養謙道:“我看那老丈臉色不大好,只怕也有咳嗽之癥,把那個給了他倒也是好的。妹妹怎么會想的這么周到細心呢?”

  養謙本是試探并夸獎妹子的話,誰知琉璃低垂著頭,心里隱隱有些后悔。

  正如養謙所說,琉璃把那包東西給陳伯,的確是有緣故的,陳伯因年老,又習慣了抽煙袋,每到秋冬都要犯咳嗽癥候,當初琉璃還是少女的時候,每次逛街都會買此物給陳伯預備著,就算后來入王府,乃至進宮,也不忘到了時節,就派人送這些給陳伯,陳伯雖然自己也會買這些東西,但畢竟是琉璃的念想。

  方才乍然間“故人重逢”,卻見陳伯比先前更蒼老了好多,甚至也更消瘦了,琉璃心里極為不忍,養謙跟陳伯說話的時候,她幾乎不敢抬頭,生怕含淚發紅的雙眼會藏不住。

  她把茯苓梨膏給了陳伯,原本是一片心意,可是溫養謙是個何等縝密的人,這種突兀的舉止在他看來……還不知怎么樣呢。

  琉璃不由地有些意亂,一方面怕養謙看出自己的不妥,如果發現自己是“假冒的溫純”,會是如何反應?另一方面,卻是跟陳伯相望卻不能相認,隔世相見似的,眼見他腰身都傴僂了,卻連叫一聲都不能夠。

  溫養謙見妹妹似乎有郁郁不樂之態,任憑他再絕頂聰明,也猜不到琉璃心里的想法。

  但是養謙心里卻有另一個念想,那就是陳家的那座宅子。

  陳翰林早亡故,如今陳琉璃也已故去,這府中顯然是沒有陳家的人了,方才他們跟陳伯說了半天,府里外進出的人一個也沒有,可見這府里只剩下陳伯一個。

  偏偏妹子好像很喜歡這地方……養謙心里有個大膽的想法,只是暫時不便深思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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