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小说网 - 无弹窗无广告小说在线阅读

大眾小說網 > 滿床笏 > 70.雙喜

70.雙喜


  八月薇妮甜愛三部曲, 晉江文學城首發,美的人都要正版訂閱哦~  鄭宰思臉上的笑像是在那一刻凝固了, 但他畢竟是個機變的人,當即說:“這個我倒是真的不知,能找過去, 也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 就像是溫家那阿純一樣……都是碰運氣而已。”

  “看樣子,侍郎跟純兒的運氣好像都還不錯。”范垣淡聲說道。

  “拖賴拖賴,”鄭宰思笑容可掬,“就借閣老吉言了。”

  兩人說話間, 朱儆已經回到了寢殿,小皇帝回身坐了,叫道:“鄭侍郎,你吩咐太醫院了沒有?”

  鄭宰思忙道:“臣正要去。”

  “快去。”小皇帝不由分說。

  鄭宰思笑笑, 向著范垣行了個禮, 轉身去了。

  范垣上前, 還未開口,朱儆道:“少傅又有什么教訓,朕聽著呢, 你說就是了。”

  范垣的確滿腹的“教訓”,可聽小皇帝這樣說,反而不開口了。他問道:“臣看, 陛下好像有話要說。”

  朱儆到底年幼, 沉不住氣:“你大概也知道了, 朕是假借著傳召戲班子進宮的機會跑了出去,你不可責罰那些人,此事跟他們無關,你若要責罰,就責罰朕好了。”

  范垣道:“陛下為何要偷跑出去。”

  朱儆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范垣不答,只是沉默地看著朱儆,兩人目光相對,小皇帝轉身:“如果沒有別的事,朕餓了!”

  陳太監忙道:“陛下稍等片刻,御膳一會兒就送過來了。”

  朱儆道:“朕要先睡會兒。”

  范垣看他要走,便道:“陛下。”

  朱儆止步,回頭瞪向范垣,小手握成拳,滿面戒防。

  范垣看他一眼,垂下眼皮道:“臣并沒有想要苛責陛下的意思,如果……陛下真的想念皇太后,想回陳宅,大可直接告訴臣,臣……會親自領陛下去。”

  朱儆的雙眼逐漸睜大。

  小皇帝本認定了范垣得狠狠地喝罵自己,畢竟先前雖然也胡鬧過,卻沒有這次一樣鬧得如此滿城風雨。

  沒想到,范垣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你說真的?”朱儆忍不住問,突然又道:“你騙人,就算朕開口,你也絕不會答應。”

  范垣的眼前,出現在陳府舊宅,朱儆抱緊琉璃嚎啕大哭的情形。

  他從來當朱儆是個小皇帝,是君主,再加上因為琉璃的死,更讓他斂起了心中最后的一點情意。

  可朱儆畢竟只是個才五歲的小孩子。

  先前,當遍尋皇宮找不到小皇帝的時候,范垣唯一所想的,就是讓朱儆好端端地出現在眼前。

  他不想再說教,也不要再扮什么黑臉“恐嚇”他,只要那個孩子好好地在跟前兒就行。

  因為那個小家伙,不僅僅是一國之君,更是陳琉璃所留下的唯一的血脈。

  也是他跟陳琉璃……唯一的羈絆了。

  陳太監忙在旁邊道:“陛下,首輔大人怎會欺瞞陛下?”

  范垣深深呼吸:“還有一件事,陛下若真的想念皇太后,以后就不要再隨意把自己置入危險境地。”

  “我不怕什么危險。”小皇帝紅著眼睛說:“我想母后了,如果我死了就能跟母后在一起,我寧愿……”

  “陛下!”

  朱儆話還沒有說完,陳太監跟范垣雙雙喝止。

  朱儆吸吸鼻子,轉身往寢殿里頭走去,一邊走一邊抬起小手揉眼睛。

  ***

  養謙帶著琉璃離開了陳府。

  馬車上,養謙坐在琉璃身旁,問道:“妹妹,今兒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應付陳伯,還能得心應手,臉不紅氣不喘,然而只有溫養謙自己知道,他心里的疑惑比陳伯還多呢。

  琉璃低著頭不回答。養謙雖心焦,卻并不著急,輕輕握住她的小手:“妹妹,你為什么要來陳家?你早知道……陛下在陳家,所以故意叫我帶你來,是不是?”

  琉璃緊閉雙唇,她本想安安分分,誰知道偏偏橫生枝節。如今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僅落在養謙眼里,更被范垣跟鄭宰思也撞了個正著。

  養謙見她沉默,便又道:“妹妹是因為……首輔昨兒匆匆出府,他們又傳說外頭出了大事,所以才想到這上頭來的?你、你是猜到了皇帝陛下想念皇太后,所以才藏身到了陳家?是不是這樣?”

  養謙心思轉動的很快,自己暗中推敲了一番,理出了些頭緒。

  能解釋琉璃的反常舉止的,似乎也只有這個推論了。

  但如果這就是真實的答案,卻更引出了另一個更大的疑問——琉璃為什么會這樣關心小皇帝的下落,不顧一切地想來找他?

  養謙再也想不明白。

  沉默中,眼見范府將到,養謙打起精神,叮囑說道:“早上出來的匆忙,都沒有跟母親說一聲,只怕她正著急,回去后,我會說是我領著你出去閑逛了,好么?”

  琉璃抬起頭來,看向養謙。

  養謙望著妹子仍舊發紅的雙眼,里頭的淚漬還沒有干。

  養謙心中也一陣酸楚:“純兒,不要難過,你若是不想回答,哥哥就不問了。只是……你若心里有事,不要總是藏著,也讓哥哥知道,不管是天大的事也好,哥哥總會替你想法兒的,好不好?”

  琉璃含淚點了點頭,養謙將她抱入懷中,在她的發端撫了撫:“好妹妹。”

  正如養謙所說,兄妹兩個一大早兒,飯也不吃,也不去請安,悄無聲息地就不見了,溫姨媽甚是著急。

  只是畢竟是客居,不便大張旗鼓地傳人找尋,溫姨媽又深知養謙是個極有數的,總不會讓自個兒操心,所以只按捺著那份焦灼,去見馮夫人的時候,馮夫人問起琉璃,溫姨媽只說養謙有事帶了她出門了。

  馮夫人見她笑吟吟的,就也沒有深問,免得問的多了,有點像是約束他們兄妹。

  養謙帶了琉璃回來的時候,溫姨媽已經在琉璃房中坐等了,見他們兩個全須全尾地進了門,先把那顆心放下。

  溫姨媽抱住琉璃,通身打量了一番,見她雙眼泛紅,忙問:“怎么像是哭過的?”

  又問養謙:“大清早兒也不打一聲招呼,帶著妹妹去哪兒了?”問琉璃的時候口吻還是疼惜的,到了問養謙,已經多了份責問。

  養謙忙道:“母親別著急,妹妹……想是昨晚上做了噩夢,早上哭著找我,我便領她出去逛了逛。”

  “你胡鬧!”溫姨媽道,“純兒害怕,你只需把她帶去給我,怎么反領著外頭去了?”

  養謙笑道:“妹妹跟著我和跟著母親都是一樣的。”

  “這可又是瞎說。”溫姨媽還要再訓斥他,琉璃輕輕地拉了拉溫姨媽的衣袖。

  溫姨媽會意:“你是不叫我訓你哥哥了?”

  琉璃點點頭,溫姨媽見她有所反應,忙把她摟入懷中,又是疼惜又是寬慰地安撫道:“好好好,我不說他就是了。”

  養謙在旁看著,暫時把那些疑惑都壓下,也欣慰地笑道:“還是妹妹疼我。”

  ***

  琉璃因為昨兒一整晚沒睡好,早上又奔波來回,加上見到了朱儆,心情激蕩,所以回到屋里,便覺著勞乏。

  溫姨媽陪著她吃了一碗粥,見她眼睛還紅,精神不振,便打發她上床睡了。

  在床邊坐了半個時辰,溫姨媽突然又想到馮夫人興許還惦記著他們兄妹兩人出去的事,便想去回一聲。

  溫姨媽前腳走了兩刻鐘,琉璃便醒了,回頭見母親不在,她便自己下榻,叫了丫頭進來,打水洗了臉,又吃了口茶。

  琉璃忖度溫姨媽是去馮夫人處了,便沿著廊下出門,也慢慢地往前而去,走不多時,隔墻有兩個婆子經過,嘰嘰咕咕地說話。

  其中一個說道:“什么天大的事,不過是托辭罷了……”

  另一個說:“他是抬腳輕巧地走了,可家里的那個又往哪里走?昨兒在老夫人的房里抄了一夜的經呢。”

  琉璃不知道說的是什么,只低著頭往前去,正要過菱門,便見一個身著灰襖面容清瘦的老婦人,從里頭出來。

  她才走一步,手扶著門邊,似乎站不穩,搖搖欲墜。

  先前那兩個說嘴的婆子明明看見,卻如同避鬼怪一樣閃身走了。

  琉璃心里疑惑,便有意加快步子,上前將那老婦人扶住了。

  這婦人抬起頭來看向琉璃,目光相對,清瘦的臉上透出些溫和的笑意:“原來是純姑娘,多謝了。”

  琉璃身后的丫頭是南邊同來的小桃,見狀就也上前扶住了,問道:“嬤嬤是要去哪?”

  婦人道:“不妨事,我自己走就行了。”

  小桃先看琉璃,見琉璃搖頭,就道:“您的臉色不大好,我扶著您罷了。”

  婦人正頭暈眼花,勉強說了這兩句,便不再推辭,只給她兩人指了指路。

  小桃跟琉璃雙雙扶著她往前,走了一刻多鐘,來到了一座僻靜冷清的小院。

  院子鴉默雀靜,像是沒有別人。

  小桃叫了兩聲,半晌,才有個婆子跑了出來:“姨娘是怎么了?”

  琉璃聽到這個稱呼,心中咯噔一聲,那婦人回過頭來看向琉璃:“本該請姑娘入內坐會兒的,只是這里逼仄,就不多留姑娘了。”

  小桃并不很懂范府的內情,快嘴說道:“您老人家以后可小心些,今兒若不是我們姑娘遇見了,暈倒了沒人看見可怎么好?”

  這邊琉璃悶頭不語,轉身要走,正外間有一個人正匆匆地進門,一抬頭看見琉璃在這里,便又驚又是意外地站住。

  院中那婦人見了來人,卻喚道:“垣兒。”

  范垣的目光好不容易才從琉璃身上轉開,忙下臺階走到婦人身前,跪地道:“母親。”

  先前她的人生太順遂了。

  就算是宮里盛傳皇后要抱走儆兒的時候,琉璃都沒有想到過會跟朱儆分開過。

  事實果然向著好的方向發展,“流言”終究只是流言而已。

  但是所謂“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

  本以為接了范垣出來,不管他的所圖何等的不光彩,終究能夠把命保住,橫豎能跟儆兒在一起就成。

  人算不如天算。

  自從上了京,琉璃一天比一天更想念朱儆,只可惜那孩子并非常人,沒有誰比琉璃知道要見他何其艱難。

  一天天過的十分煎熬,琉璃絞盡腦汁地想法兒,想找到個能夠進宮見見那孩子的法子,卻終究一無所得。

  對于儆兒的想念漸漸地蓋過了對死亡的恐懼,琉璃甚至想過,可不可以找個機會跟范垣承認自己是琉璃,求他帶自己進宮去……

  當然,這樣做的下場也許就是被范垣當作是瘋了。

  溫純原本就是小呆子,再瘋一瘋,那場景簡直不能想象。

  這段日子里,琉璃也見過范垣兩次,都是他來給馮夫人跟太夫人請安。

  范府太夫人年事已高,平日里懶怠動彈,精神也短缺的很,每天這些小輩們去請了安后,也不敢圍坐太久。

  這天,范彩絲跟范芳樹來邀請琉璃,同去給府里的太老夫人請安。

  三人正走著,遠遠地望見前方廊下范垣迎面而來。

  琉璃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心情復雜,很想問問他朱儆好不好。

  目光異樣的讓范垣都留意到了。

  還是范芳樹拉了拉琉璃,向著范垣行了禮。

  范垣去后,范芳樹對范彩絲道:“你說四叔這次來,會不會是因為承兒被打的那件事?”

  彩絲道:“姐姐怎么傻了?老太太都已經說不出聲了,要為承兒的事,也不會跑來這里。”

  范芳樹道:“別看老太太病的如此,還是惦記著曾曾孫子呢,解決沒解決的,四叔自然要來回稟一聲。”

  彩絲道:“說起這件事,承兒也是沒眼色,惹誰不好,卻惹鄭家的人,難道不知道我們跟鄭家是有仇的嘛,偏偏人家又是皇親,又是世家大族,都是被寵壞了才不知天高地厚。”

  范芳樹冷笑道:“承兒哪會知道這些。只怕他連咱們府里跟鄭家怎么交惡的都不知道呢。”

  彩絲也點頭笑說:“別說是他,連我也是才隱約聽說的。”

  他們見左右無人,只有溫純這個小呆子在,就悄悄地抱怨說:“四叔干嗎要招惹這樣的強敵呢,就算是為了先皇太后,也不至于明目張膽地把整個世族鄭家都得罪了。先前鄭皇后要奪太子,就該從著鄭皇后的意思,做什么要護著那一對孤兒寡母的?”

  因為方才看見范垣后,琉璃心情起伏,怕臉上會露出什么來。

  所以這會兒就裝作玩耍的模樣,在拉扯欄桿外一根花枝。

  當聽見兩姊妹說起大房里那小孩子范承的事——這件事琉璃也是知道的。

  做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呆子”的最大好處,就是任何人說什么話都不會特意避開她。

  所以雖然來到范府還并不算太長時間,琉璃對于各處的隱秘,卻都聽說了不少。

  遠的且不說,眼前便現成的例子:比如范芳樹常說范彩絲仗著聰明不饒人,其實不過是個姨娘養的,范彩絲也常對她吐槽說范芳樹是個榆木腦袋,就算是繼室養出來的又怎么樣,只是個空花架子。

  但他們兩個卻日常形影不離,在一起的時候,蜜里調油的如親生姊妹。

  范府長房還算是人丁興旺。

  長房大爺也就是范垣的大哥,今年五十五歲,足足大范垣二十八歲。

  此人早婚早育,嫡子范繼,妾生的叫做范糾。

  有三個小姐,最長的一位已出閣,范芳樹是繼室所出,范彩絲跟范糾一樣同是辜姨娘所生。

  嫡子范繼已經成婚,膝下有一個小兒子名喚范承,今年才十五歲,因從小嬌養,便出落成一個合格的紈绔子弟。

  先前范承在外跑馬玩耍,跟兵部鄭侍郎家的公子起了齟齬,雙方大打出手,范承不是對手,被打傷,鎩羽而歸。

  按理說平日里這位小爺在外惹禍,未必有人敢為難他,畢竟有范首輔的金字招牌擋煞。

  然而對方卻是出身滎陽鄭氏,而先前在宮內的“奪子”之爭中,畢竟是因為范垣的暗中助力,才讓勢在必得的鄭皇后空籌謀一場,最后竟落得個退守佛堂的地步。

  這件事外頭雖然不知,鄭家內族是明白的,起初還秘而不宣,后來經歷了范垣“倒臺”,才略流露幾分,更因為皇太后已經駕崩,所以才漸漸地都透了出來。

  琉璃雖知道范承被打,可是內宮的這件事,卻還是第一次聽聞。

  手一松,那花枝便咻地一聲彎飛了。

  范芳樹跟范彩絲并未在意琉璃,就像她是個隱形人一樣。

  這段日子,兩個人常常來找琉璃玩耍,起初琉璃以為她們是好意,因要裝傻,心里還略愧悔呢。

  但是隨著兩人發現琉璃真的不會說話,便徹底放了心,有些話對她并無避忌。

  慢慢地從兩人的交談里,琉璃才知道,是馮夫人特意吩咐她們平日里要帶著琉璃一塊兒玩的。

  馮夫人本是怕冷落了琉璃的意思,但對范家姊妹來說,找個小傻子一起玩耍難免無聊,卻又想要討好馮夫人,所以每次都不敢怠慢地來找琉璃,可是見了面,卻又沒有話題可說,于是兩人就閑坐著亂說八卦打發時間,琉璃在旁邊默默地反而聽了個飽。

  此刻范芳樹道:“唉,我聽說,當初先皇帝礙于鄭家勢大的緣故本來已經答應了鄭皇后,要把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抱給鄭皇后養呢,是四叔從中攔著不許,也不知他同先帝說了什么,此事才作罷的。要說咱們四叔是的確夠手眼通天的,這種難辦的事兒都能做成,就是眼神不大好,怎么就要幫助先皇太后呢……現在好了,皇太后駕崩了,咱們又跟著白白地得罪了人,簡直是雞飛蛋打嘛。”

  “可不是?人都說,陳翰林家早死絕沒人了,鄭家的人卻像是兔子一樣,遍地都是……還有不少高門權宦,任憑是誰也知道哪方面不能得罪呀……”

  兩人說的起勁,眼見要到了老夫人門前,突然范彩絲叫道:“啊?那小呆子……咳,純兒姑姑呢?”

  “她不是跟著咱們呢嗎?”范芳樹也忙回頭打量,卻見身后廊上空空如也,竟不見了溫純的身影。

  ***

  琉璃聽見了芳樹跟彩絲兩人揭破了當初奪子的真相,猶如轟雷掣電。

  她原本以為當初皇后要抱養儆兒,只是流言,雖然那流言盛極,也曾害得她輾轉反側的擔心……可哪里想過底下更比自己所知道的還暗潮洶涌。

  琉璃突然想起來,當初鄭皇后的確對自己提起過這個意思,當然,皇后性情賢德,并沒有直接說要抱養,只說琉璃身子弱,她要替琉璃看管儆兒幾日。

  換了其他的妃嬪,自然就立刻警覺起來。

  可琉璃也并沒多想,只是她打心里不舍的儆兒離開,便實話實說地表示自己的身子還好,就不必去煩勞皇后了。

  琉璃直截了當拒絕后,當時皇后的臉色就有些不好。

  后來流言更厲害的時候,那天在同皇帝相處,琉璃忐忑不安地詢問武帝。

  皇帝笑道:“這也是因為皇后疼愛太子,幾乎視若親生,所以才有如此流言傳出啊,不必過于憂慮,這是好事。”

  琉璃只是單純,并不愚笨,尤其是跟兒子有關,自然格外敏感。

  聽皇帝的回答似乎有模棱兩可的意思,“好事”?皇后疼愛太子是好事,“流言”也是好事?還是說皇后要親自撫養儆兒是好事?

  那一陣兒她開始緊張朱儆,叮囑他不要到處亂跑,晚上睡覺也不叫帶他回太子寢殿,自己抱在身邊睡。

  儆兒雖然年幼,卻已十分懂事,大概也察覺到什么,有一日皇后派人接他過去,他甚至自己裝作肚子疼,不肯去。

  琉璃私下里未免又求武帝……畢竟她沒有任何的外戚可以依靠。歷史上妃嬪所生的兒子給皇后親自撫養的事也屢見不鮮。

  假如在那個時候,朝臣們推波助瀾地上個折子,懇求將皇太子抱給鄭皇后撫養,那此事必然是就鐵板釘釘了。

  但是這些都沒有發生。

  朝臣們安靜的異常,甚至在有這種聲音冒出來的時候,會有諫官立場鮮明地表示,孩子就該跟著親生母親長才是正理,何況貴妃娘娘賢德貞靜,嬪御有序,仁恕孝順,毫無任何過失……等等,說了無限的贊美之詞,總而言之,不該剝奪母子天倫之類。

  那會兒,琉璃風聞如此,還以為朝中畢竟還有忠直誠懇的人,體諒他們孤兒寡母的苦楚,肯為自己出頭。

  現在回想……

  原來如此。

  當她在深宮里抱著朱儆,日夜不安,怕兒子離開自己,絞盡腦汁想用自己的法子改變這種狀況的時候,已經有人為她拼命做好了一切。

  琉璃越跑越快,追出了廊下,依稀看見前方范垣蒼直的背影。

  “師兄!”心里那一聲喚,幾乎按捺不住。

  范垣略一思忖已經明白:“你……是溫家的阿純?”

  琉璃不回答,心里想:“他先前明明沒有見過純兒,居然一眼就認出來。”

  范府這兩日沒來過別的府的女孩子,又因為溫純情形特殊,是以范垣即刻就判斷她是溫純。

  范垣雖早聽說溫純天生癡愚,但親眼見到這愣愣呆呆的女孩子,感覺還是有些……尤其是對上她的雙眼,有一種令他無法形容的不自在感。

  范垣蹙眉:“怎么沒有人跟著你?”口吻仍是淡淡的,但琉璃聽得出,他的語氣已經有些許緩和了,甚至隱隱透出幾分關切。

  琉璃心里亂亂地想:“他這是關心嗎?真是難得啊。”

  大概是看琉璃一直都愣愣呆呆地不說話,范垣微微一笑。

  琉璃猝不及防地把那個笑收入眼底,一時更加呆了。

  印象里,她很久沒見過范垣笑了。

  仿佛在脫離了“師兄”的身份后,范垣臉上的笑也跟他這個人分了家。

  別的時候范垣笑不笑,琉璃不知道,總之跟她見面的時候,笑容在范垣的臉上是從來絕跡的。

  但此刻在這張略顯清癯的面容上卻的確出現過一絲短暫的笑意。

  琉璃看著這稍縱即逝的笑容,突然想起來曾見到的范垣的第一次笑。

  那會兒,父親領了范垣回家,并讓他在府里的空閑偏房內住下。

  琉璃起初不知父親是從哪里找了這樣一個陰郁冷峻的少年回來,但是父親的弟子一概說他不好相處,而且提起他的出身的時候,滿臉的鬼鬼祟祟。

  但在琉璃想要打聽的時候,大家卻又紛紛地諱莫如深,連向來口沒遮攔的小章也苦笑著求饒,對琉璃說:“真的不能講,不然先生是要生氣的,再說,這些話也不是師妹能聽的。”

  琉璃看著他皺巴巴的苦瓜臉,哼道:“不聽就不聽,我稀罕你告訴我么,以后我自然會知道。”

  等后來琉璃終于知道了范垣的身世,才明白小章當時為什么要瞞著她不肯提。

  琉璃零零碎碎地聽說了些范府的逸聞趣事,又聽說自范垣小時候起,很長一段時間是寄居在寺廟里,為了謀生,幫和尚跳水劈柴看門之類,所以大家都叫他“范門童”。

  陳翰林有一次去寺里,偶然發現后院的菜地上寫了幾行模糊的字,細細一看,竟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隱約可見雄健的筆力,灑脫的風姿。

  陳翰林大驚,忙問字是何人所寫,才知道是范垣,叫來詢問他是何時練字,師從何人,讀過何書等,范垣對答如流。

  陳翰林一生清貧,唯一的成就是好讀書跟愛才如命,見到范垣,就如看見砂礫中的金子,又聽說他身世不佳,被家族唾棄,世人都也是異樣眼光看待,所以他不愿出世,只從小躲在這寺廟之中。

  陳翰林安撫嘉許了他幾句,問他愿不愿意跟著自己讀書,將來可做個有益于朝廷天下的棟梁之臣。

  范垣當即跪地拜師。

  陳翰林大喜,立刻收下這個門生。

  又因范垣還沒有正經的名字,陳翰林略一思忖,便對范垣道:“《易林》中的一句——噂噂所言,莫如我垣。歡嘉堅固,可以長安。我十分喜歡,所以用這個字為你的名字,你覺著這個名字怎么樣?”

  范垣深深鞠躬:“這名字極好,多謝恩師賜名。”

  陳翰林含笑點頭,又說:“垣原本是墻,也有城池之意,但不管是墻,還是城,都是保護之效,讓人民能夠安居樂業。所以為師希望你會成為能夠保家衛國的那種人,你可明白我的苦心了?”

  范垣拱手躬身:“是,學生定當不負恩師所托。”

  ——“垣”,是墻的意思,也可以為城池,更有保護之意。

  當時陳翰林以為自己為國為民選了一個優干善護之人,范垣也以為如此。

  但是……到最后,他竟成了某個人最為強大、無所不能的護佑。

  這是陳翰林跟范垣當初都沒有想到的。

  那會兒,琉璃對這個新來的“師兄”頗感興趣,他好像不會笑,見誰都劍拔弩張,滿懷戒備似的。

  那天,琉璃撿到的小狗圓兒在院子里亂撞,最后竟擠開范垣的房門跑了進去,琉璃叫了兩聲,小家伙不肯出來,她見左右無人,就也偷偷地跟了進去。

  屋子里收拾的整潔干凈,讓琉璃大為詫異。

  不僅地上纖塵不染,桌子柜子等也都擦拭的干干凈凈,桌上的杯盤擺放的十分整齊,琉璃肉眼所見,那杯子之間的距離幾乎都等同的。

  床邊小桌上規規矩矩放著一疊書,床鋪整理的一絲褶皺都沒有,杯子疊的猶如豆腐塊,旁邊放著一件有些舊了的麻布青衣。

  琉璃張口結舌,嘆為觀止。

  突然,那小狗圓兒從床鋪底下爬出來,又跳起來去咬床帳,琉璃忙將它抱住,但原先一絲皺紋都沒有的褥子已經被咬亂了,琉璃心慌,一手抱狗,一邊俯身去整理。

  正在此刻,身后傳來輕輕地一聲咳嗽。

  琉璃幾乎跳起來,回頭看時,果然是范垣回來了。

  他沉默而冷靜地望著她,像是在看一個不請自來地侵襲者。

  圓兒向著范垣猖狂地叫了兩聲,琉璃忙把它抱緊:“師、師兄。”

  范垣的唇動了動,“師妹”兩個字卻終于沒說出口,只問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不是我自己闖進來的,”琉璃忙把圓兒舉高:“是它跑進來,所以我才跟進來的!不是故意的!”

  圓兒被舉在高處,汪汪亂叫。

  范垣凝視著女孩子有些畏怯的辯白模樣,以及那狗兒在她手中掙扎的樣子,突然一笑。

  琉璃看見那陰郁冷峻的臉上乍然出現了一抹明亮的笑。

  她心里突然想:“原來師兄笑起來是這樣好看啊,以后倒是得讓他多笑笑。”

  琉璃心中這般想,不由也嘿嘿一笑,順桿子往上爬地問:“師兄,你不怪我啦?”

  范垣像是領會什么似的,那笑容就像是燃燒的火焰,迅速只剩下了一點薄薄地灰燼。

  他垂了眼皮淡淡道:“這里本就是你家,你要來也是平常的,我為何要怪你。”

  琉璃抱著圓兒,忙上前道:“你不相信我?真的是圓兒先闖進來的。”她搖了搖圓兒,“你這壞狗,向師兄道歉!”

  圓兒正是磨牙的時候,伸嘴要咬范垣。

  范垣道:“它叫什么?”

  琉璃道:“圓兒,團圓的圓。”突然她像是領悟什么似的,嘿嘿地又笑起來,“跟師兄的名字一樣的音。”

  范垣臉色一變,雙眼里掠過一絲厲色。

  琉璃兀自沒有察覺,見圓兒不依不饒地想去咬范垣,便輕輕地打它的嘴,又對范垣道:“這是我在外頭撿來的,師兄放心,它的牙還沒長好呢,咬人不疼,不信你看。”

  琉璃說著,把手指塞進圓兒的嘴里,那狗子便開始契而不舍地啃咬。

  范垣盯著琉璃明媚爛漫的笑臉,又看看被狗兒蹂/躪的那手……搖搖頭:“好啦,知道了。快拿出來吧。”


  (https://www.dzxsw.cc/book/62145/386754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