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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議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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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謙無法相信, 失聲叫道:“妹妹、能說話了?”

  他驚喜交加, 一時竟顧不得在意琉璃到底說了什么,緊緊地握著琉璃的肩頭:“妹妹、你真的能說話了?”

  琉璃握住他的手,又拉他往外,養謙畢竟是個精細機敏的人,狂喜之下, 知道必有緣故,于是忙又斂神細想這模糊幾個字的意思。

  又看琉璃著實著急,養謙寬慰道:“妹妹別急, 天大的事兒也有哥哥在。你且稍等片刻, 哥哥換了衣裳就跟你出去好不好?”

  當下養謙迅速地盥漱了, 整理了衣衫, 才同她出了門。

  養謙本以為是在府里有什么事發生,心里七上八下,只管忖度。

  面對時不時行禮的范府下人, 養謙故作鎮定, 又吩咐人備車馬,但究竟要去哪里,他心里一點數也沒有。

  誰知又走了片刻, 竟出了儀門, 直奔大門而去。

  養謙已看見牽馬的小廝躬身帶笑地迎著, 即將要開口詢問去哪里了。

  就在腳步邁出門檻的瞬間, 心底靈光閃爍,養謙轉頭:“妹妹……是說去陳家舊宅?”

  ***

  一路上,養謙望著對面的妹子,先前因為聽妹子開口說話的狂喜逐漸地變得平靜。

  養謙問道:“妹妹怎么著急要去陳家?是因為我昨兒跟你說過的?”

  縱然養謙再冰雪聰明,也絕對想不到琉璃的用意,他心里尋思,他們跟陳家的關聯,無非是房子的事,許是琉璃聽了自己昨日說的,動了念想,所以才等不及地要去。

  畢竟溫純從小的時候行為舉止就異于常人,雖多半時候安安靜靜,可一旦倔強性子犯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養謙一路詢問,琉璃卻不再做聲。到最后養謙只得?,心里默默地思量到了后該如何行事。

  車才拐到了靈椿坊的長街,突然停了下來。

  養謙探頭:“怎么了?”

  卻見幾個鎧甲鮮明的士兵攔在車前,領頭的問道:“車里是什么人?”

  那跟車的小廝是范府的人,平日里囂張慣了的,當即喝道:“你也不看清楚了就敢攔車,就敢瞎問,你看看這牌子上掛著的,這是范府的馬車!還不讓開?”

  為首的統領愣了愣,旋即道:“范府的馬車又怎么樣?都要檢查!

  小廝吃了一驚:“你說什么?”

  那統領道:“有一個江洋大盜早上越獄了,上頭吩咐嚴查,也是為了你們好……這道令還是首輔大人親自簽發的呢,你若要講理,就去找首輔大人說!”

  養謙在內聽著,劍眉微蹙,他從出門到上車,一顆心都在琉璃身上,并未留意外頭的情形,所以沒有發現今日早上街頭上的巡邏兵丁增添了數倍。

  那小廝見此人如此說,倒也不敢怎么樣了,便上前來告訴養謙,養謙自把車門打開道:“既然是奉命行事,就請查吧!

  統領見是個年輕俊朗的公子,并不認得是范府的哪位。大膽探頭又細看了眼,瞧見車里只還有個嬌裊纖柔的小姐,雖然不曾抬頭,但麗色無雙,攝魂奪魄。

  此人情知是范府的女眷,忙低下頭去:“冒犯了!”

  養謙問道:“不礙事,官長也是職責所在!

  小統領見他言語溫和,大生好感,忙又行禮道:“多謝體諒!币惶直惴帕诵小

  車馬又往前而去,過街口的時候,又給攔查了一次。

  養謙雖聽那統領說是捉拿越獄的江洋大盜,可是看這架勢,卻顯然并不是一個盜寇所能引發的陣仗。

  他心中越發忐忑,不由看了琉璃一眼。

  又一刻鐘后,馬車停在了陳府門口,養謙先跳下地,接了妹子下車,回身忖度著該如何去叫門。

  琉璃卻撇開他,轉身往旁邊墻邊走去。

  養謙不知她要如何:“純兒……”

  正要趕過去把她叫住,不料門內陳伯因為聽見了馬嘶車響,便打開門來觀望。

  他一眼看見養謙,即刻道:“你這少年真沒道理,昨兒才說了你,怎么這么快又上門來了?”

  倉促中養謙回頭瞥了一眼琉璃,見她越過那棵棗樹,似乎走到了陳府的側門,蹲下身子不知干什么。

  養謙雖然好奇,見她并未亂走,便也不急,只陪笑對陳伯道:“老丈,今兒不是我自個兒來的。”

  陳伯見他往后打量,早也跟著瞧見了琉璃,哼道:“我的眼睛又不瞎,知道你還帶了助手,哼,昨兒你一個人說不成,再帶了你妹子,那又怎么樣?難道我就答應了?我都明告訴過你,我死了后這尸首還要埋在這里不肯走呢,范垣若想要這房子……把我刨……”

  一提起范垣,陳伯似乎格外激動,說話間白胡子都給吹起來了。

  正在此刻,卻見琉璃走了回來。

  養謙忙道:“妹妹……”

  琉璃卻不答腔,也不跟陳伯招呼,只急匆匆地從兩人身旁經過,竟然熟門熟路般,自顧自進門去了!

  這一下子,把養謙跟陳伯都驚呆了。

  半晌,陳伯終于反應過來:“這這……你們可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哥哥是這樣,妹妹也是這樣,你當這是什么地方就敢亂闖?快給我回來!”

  他氣哼哼地轉身,要把琉璃捉回來似的。

  養謙苦笑著,攔阻行禮:“老丈請見諒,我代妹子向您賠不是了。”

  陳伯喝道:“混賬東西們,真是但凡沾了范府,就一個個不知是誰了,當面兒就敢私闖民宅!

  “是是是,”養謙道,“我也沒料到,妹妹、妹妹其實原本不這樣兒的……”

  “她是不是這樣跟我沒關系,你既知道她不好,就不該帶她出來!标惒诓粨裱。

  養謙皺皺眉:“老丈……”

  陳伯知道說的太過了,便怒視他一眼,轉身往里:“以后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們兩人,但凡跟范府沾邊的人,我一概不喜歡!

  陳伯且說且走,過了中堂,突然站住了腳。

  原來面前靜悄悄地,已經沒了琉璃的身影。

  陳伯愣了愣:“……跑到哪里去了?”

  養謙從身后趕過來,見狀也一呆。

  這陳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如果真的要藏一個人,只怕半天才能找到。

  陳伯跟養謙面面廝覷,養謙喉頭一動,試著叫道:“純兒?”

  聲音傳出去,鈍鈍地被院墻阻住,面前的宅邸重又悄無聲息地沉寂了。

  ***

  琉璃心里明白自己該去哪里。

  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宅子,她趁著陳伯跟養謙拉扯的時候,腳步極快,提著裙擺往內飛奔。

  她不去偏院,不去花園,穿廊過屋,徑直前往的是她昔日的閨房。

  小院子并沒有上鎖,院門安詳靜謐地敞開著,就像是個上了年紀皺紋橫生卻慈眉善目的老婦人,隨時歡迎著小主人的回歸。

  在門口驚鴻一瞥,也能瞧見里頭些許的院落景致,時隔多年,本以為這院子必然雜草叢生,不成樣子,誰知仍是收拾的干凈清爽,連廊邊兩棵芭蕉都好端端地生長的格外茂盛。

  這會兒,可真是……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舊日風貌猝不及防映入眼中,琉璃卻顧不上仔細打量。

  她踏著那有些磨的光滑了的白玉階邁進門檻,不轉側廊,直接從中間的石子兒甬道往前而去。

  里頭的門也并未上鎖。

  琉璃望著那畢竟有些紅漆斑駁凋落的門扇,抬手要推開,卻又有些不太敢。

  ——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如果真是她杞人憂天,興許最好。

  只要她所擔心的并沒成真,朱儆好端端地無事,自然最好。

  昨兒范垣緊急出府,連馮夫人的召喚都不曾理會,這是第一大反常。

  琉璃也猜著了,這必然是外頭出了什么天大的急事。

  可到底有什么事兒值得他這樣?

  晚間,琉璃的心慌的厲害。

  在她來說,這種心慌的感覺并不陌生,只有這世上唯一跟她血脈相連的那個孩子,才會引發她如此的不安。

  稍微用力,門發出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

  畢竟是常年無人居住的房子了,就算收拾的再干凈保養的再精心,也到底透出了一股霉腐的氣息。

  琉璃屏住呼吸,望著空空如也的堂下,往日的種種,如流水般向著她撲來,她勉強按捺舊日情懷,轉身往里間走去。

  掀開掛在面前的簾子,琉璃邁步入內,才走幾步,就看見前方的榻上,蜷縮臥著個小小地身影。

  一看到這孤零零的小人兒,琉璃的眼前陡然模糊起來,淚不期而至。

  “儆兒……”心底聲嘶力竭。

  還未走到跟前兒,榻上的小皇帝察覺動靜,慢慢坐起身來。

  他回過頭,揉揉眼,似乎睡眼惺忪,懵懂不解。

  當看清眼前人的時候,朱儆疑惑地歪頭:“你……”

  琉璃看著那玉雪可愛的臉龐,對上朱儆烏溜溜的雙眼,不顧一切地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抱入懷中:“儆兒!”

  母子相見,琉璃心情復雜,情難自已,恨不得嚎啕大哭,又恨不得在小皇帝的臉上親過千萬遍。

  起初琉璃心慌的時候,她覺著是因為自己實在太想念朱儆了。

  直到午夜夢回,想起了一件不起眼的舊事。

  那會兒,在先帝駕崩后,母子兩人相依為命,朱儆十分喜歡聽她講故事。

  而琉璃所講的最多的,是自己在陳家從小到大的經歷。

  那實在是她生命中最純凈無瑕的一段時光了。

  小皇帝聽得十分高興,盤問個不停。

  有一次,琉璃也破格帶他回去了一趟,雖然此后難免遭到了范垣的“斥責”,其實是規勸。

  他的擔憂其實也有道理。

  ——南安王雖然退了回去,但朝中畢竟還有人心不死。

  另外,南安王也在京師自有密探等,宮里就已經過了幾番肅清,拔除了不少眼線跟細作。

  范垣是擔心琉璃跟朱儆在外頭遇到什么意外。

  雖然,他并沒有直說這一點,只拿規矩之類的說事兒。

  琉璃還是從陳沖的口中得知真相的。

  當時琉璃心想,假如范垣實話實說,她跟朱儆都能心服口服些,也許他是怕嚇到他們吧……

  這個人,唉。

  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關鍵的是琉璃想起來,她曾經告訴過朱儆,有關自己的一個小秘密。

  當時她在陳宅的時候,有時候想出去玩兒,又怕過大門給陳伯等發現,給他們說著反而不得自由,所以她每每偷偷地從側角門出去。

  角門的門檻是活的,只要用力提動,就可以抬起來,她仗著人小,便可以從底下爬出去,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重新按好。

  當時朱儆聽了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不羞不羞,母后竟也干過這種事兒!彼@到琉璃懷中,又是得意又是滿足地撒嬌。

  琉璃想起這件小事,又突然想到養謙跟自己提過的……在陳宅側門出現的小孩子,直接驚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歪打正著的,母子們終于相見了。

  但沉浸在悲欣交集中的琉璃并不知道的是,這一幕,已被人盡收眼底。

  只因琉璃向來不多事,丫頭們也十分省心,今兒又有養謙在,更是他們兄妹自在相處的時候,所以這些人都各自忙各自的去了,里外竟無人伺候。

  范垣進了門,見外間無人,循著來到此處,隱隱聽到說話的聲音,就也猜到是溫養謙在。

  只是養謙聲音很低,又是一把吳儂軟語的腔調,范垣竟沒聽清楚。

  范垣試著走到門口往內瞧去,依稀看見養謙正在替他妹子梳頭,一邊含笑悄悄地溫柔低語。

  這兄妹友愛的一幕不期然撞入范垣眼中,他心頭滾滾煎熬的那個念頭就像是烈火遇到了春雨,稍稍地有些熄滅的勢頭。

  范垣本欲先退出,卻知道養謙縝密機警,只怕自己一退他就發現了,那時反而更加尷尬,于是索性站住腳咳嗽了聲。

  養謙本俯身跟琉璃說話,抬頭見是了范垣,微微怔忪。

  “四……爺怎么來了這里?”養謙忙走了出來外間,拱手見禮,“可是有事?”

  范垣沉吟地看著青年:是啊,他怎么來了這里,難道要說,是來看溫純的畫的么?

  雖然張莒信上說溫純有內慧,但這丫頭自打進府,癡愚之名眾人皆知,倒也沒看出什么聰慧內斂來。

  除了那次她著急追自己的時候,當時她那種眼神……

  范垣淡淡道:“并沒別的事,只是來看看令妹好些了不曾!

  養謙一怔,便想起昨兒琉璃在范垣跟前兒痛哭落淚那一幕,心里只覺著怪異:“放心,純兒已經無事了。”

  這會兒范垣索性進了屋里來,養謙本能戒備,幾乎把琉璃全擋在身后了。

  范垣掃過桌上他們買回來的東西:“聽說今日你們上街去了,逛的可好?”

  人家和顏悅色地問,自然不能無禮,何況范垣身份如此特殊。

  養謙便道:“多勞四爺下問,很好!

  范垣回頭看一眼琉璃,見她站在養謙身后,卻也正巧地望著他。

  四目相對,范垣望著這雙黑白明澈的雙眸,心中竟然一動,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在心里沉浮。

  溫養謙即刻察覺范垣在盯著琉璃,當即眉頭微蹙,心下不悅。

  “四爺可還有別的事么?”養謙含笑問,眼神卻是冷冷的,“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茶也沒有一口。實在失禮!

  范垣收回目光:“不必了。我這就走了。”

  養謙不露痕跡地笑道:“四爺身擔要職日理萬機,以后若是有什么吩咐,自管派人來叫我就是了,絕不敢勞煩親跑一趟。”

  范垣自然聽出他話中的意思,似笑非笑地一牽唇角,不置可否,轉身出門去了。

  溫養謙親自送他出了門后,才返回屋中,沒了別人在場,養謙不再掩飾自己的不快,自顧自哼道:“他怎么無緣無故來了,倒不像是有什么好事。”

  琉璃正也想范垣絕不會突然上門,閑話幾句就走,卻不明白他來意是什么。

  養謙見她不做聲,便又囑咐:“純兒,以后在這府中不可往別處亂走,尤其、尤其是遇見了他,最好就避開些,知道嗎?”

  阿純雖然“癡愚”,但相貌偏極靈秀真淳,美玉無瑕,一看就是心底無邪惹人憐惜的孩子。

  一來范垣的風評不好,二來上次妹子跟他見了便大哭了場,如今這人又似黃鼠狼給雞拜年地找了過來,誰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養謙操著父兄的心,又因妹子的缺陷,便更加愛護百倍,此刻危機感在心底一時泛濫。

  百般叮囑過琉璃后,溫養謙才退了出來。

  在門口站了站,看一眼這偌大的范府,想盡快搬出去的念頭越發猶如雨后春筍,恨不得立刻就帶著琉璃跟母親離開才好。

  這天,養謙拐彎抹角地向溫姨媽表達了對妹子在府里安全的擔憂。

  溫姨媽安撫他道:“我看這府里的人對咱們都還極好,大小姐二小姐又時常過來探望你妹妹,她也算是有了玩伴,你不必過于擔心。如果覺著住在這里終究不便,就等你春闈后,再想法搬出去就是了。”

  養謙知道溫姨媽才跟馮夫人姊妹重逢,正是情熱的很,也不忍心讓母親多想,便只得答應。

  如此又過數日,天氣轉冷,馮夫人那邊已叮囑曹氏,讓管家娘子們多置辦幾套溫家母子女們的過冬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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