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在一起就是飛蛾撲火嗎？飛蛾撲火又怎樣呢？我愿意為他去飛蛾撲火！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不和他在一起，我痛苦得要死，如果在一起也是死，那么就死在一起好了，至少我可以選擇怎么去死，至少我死之前還會幸福……”

        “為什么我一定要和他分手？為什么我要聽你的話？嗚嗚嗚……”

        芷汀猛然醒來，發現枕頭已經濕了一大片，眼角的淚還在不停地流。拍拍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怎么又作這個夢了，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在睡夢中哭醒了。”似乎還沉浸在睡夢之中，芷汀望著周圍，恍然不知身在何處，好像剛才睡夢中的痛苦還在痛，可是又似乎離得很遠。

        望著天花板半天，拉過被子把頭攏住，打算再睡一覺，可是剛才的噩夢卻越發清晰起來，過去的一幕幕又如同電影一般回放，和他在一起的甜蜜的點點滴滴現在卻如同一把極薄極薄的利刃，在芷汀的心上、身上細細慢慢地劃過，將過去掩埋起來的痛苦又翻騰出來。

        “哦…”芷汀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出聲。“不能再想下去了，不能再想了。”

        芷汀一邊自言自語，同時一個鯉魚打挺，掀開頭上的被子坐起來。習慣性地拿過床頭的手機，想看看是什么時間了，明明覺得透過窗簾進來的光線已經很亮了，怎么鬧鐘還沒有響？拿過手機才發現，居然沒有開機，怎么會這樣，平時不都是從來不關機的嗎？

        “又要被那個死文盲罵了！”芷汀狠狠地抓了一把頭發，懊惱地說了一句。

        不對，今天好像是我28歲的生日，所以特別請的年假吧。芷汀正在懊惱之間，突然想了起來。這就解釋了今天為什么沒有鬧鐘，也沒有開手機。

        芷汀一邊開著手機，一邊放松下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不過也沒有什么可高興的，剛才睡夢中的不快似乎仍然在延續。今天是芷汀陽歷的生日，意料中不會有人來給自己慶祝。爸爸媽媽只記得自己農歷的生日，同學同事朋友們則認為自己身份證上的那個莫名其妙的日子是自己的生日（身份證上寫的是農歷日子），也許他還記得這個日子吧，可是已經分手，他又怎么會給自己任何消息呢。所以，注定今天只是一個人的生日吧。

        芷汀有點發呆，又忍不住回憶曾經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個生日，電話突然像爆炸一樣地響起來，轟得芷汀差點扔掉手機，拿過來一看，居然是公司總機號碼，有點不想接：明明在休年假，難道還要干活？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又是生日，干脆徹底給自己放假，工作上的事情，沒有了我，地球還是會正常運轉的。

        芷汀一邊想著，一邊就拿著手機進了衛生間。坐在馬桶上，看著手機上閃動的電話號碼，聽著電話鈴聲，忍不住就笑了，居然有了一點快意的感覺：我就是不接，看你能怎樣！這個電話還特別執著，不停地響，芷汀喜歡自己的手機鈴聲，也就任由它響著。

        電話鈴聲終于停下來的時候，芷汀如釋重負，耳邊瞬間清凈了，正盤算著如何消磨這一天，猛然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電話上突然出現了20多條未讀短信，基本上都是中國移動秘書臺的未接電話提醒，除了7、8個公司總機號碼，還有小宋的手機號碼，老劉的手機號碼，以及其他在不同媒體工作的朋友的手機號碼。芷汀一下就呆了，難道這么多的人都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都這么迫不及待地要向我祝賀？芷汀沒覺得自己平時人緣這么好啊。何況，理論上沒有人會知道今天是我的真正生日呀。芷汀不相信自己曾經向那么多的人八卦過自己的真正生日和身份證上日子的關系。

        搖了搖頭，芷汀剛想點進一條消息看看，電話又響起來，這次是小宋的手機。芷汀按下接聽鍵，還沒有來得及說完“今天我休假……”，小宋已經在電話那邊激動萬分地嚷嚷起來，“老大，你總算開機啦，總算接電話啦，我快瘋了。趕緊的，馬上到公司來，劉總正大發脾氣呢，我都要不行了……”小宋是芷汀新招的下屬，負責媒體關系，年齡比芷汀小3歲，平時看著挺沉穩，這次不知道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竟然方寸大亂。

        芷汀把電話拿著離耳朵稍遠點，咽了口唾沫，重新把電話拿近，非常果斷地打斷小宋的嚷嚷，“到底是什么事情？講重點。”

        芷汀話音剛落，就聽到小宋的電話中傳來老劉咬牙切齒的聲音，“姚芷汀，我不管你現在在干什么，立即到公司來。我們被收購了。”電話□□脆利落地迅速掛斷，不給芷汀任何反應的機會。

        芷汀一下就懵了，這是什么日子，為什么偏偏是今天？收購，怎么會？bnc(bestnewscorporation)是世界500強之一，在中國雖然做得不怎么樣，一直沒有超過幾家大的本土網絡門戶網站，但是從全球來看，說是網絡門戶老大絕對沒有任何疑問。什么公司有能力收購bnc？

        雖然不敢相信，但是今天明顯不是4月1日，以芷汀對老劉的了解，他是絕對不會和自己開玩笑的，何況是這樣大的玩笑。

        匆匆洗漱了一下，芷汀把一把長可及腰的海藻似的黑色卷發扎成一個高高的馬尾，然后拿一根卷發棒幾下卷成發髻固定好。隨便挑了一件米色套頭的羊絨衫，深褐色的闊腿長褲，罩上白色羽絨外套，拎著電腦包就沖出了家門。期間電話又響了無數次，并不是公司來電，估計都是得到消息的媒體記者。由于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芷汀也不敢輕易說話或者發表什么意見，必須到了公司，擬定對外的統一口徑后才敢發言，因此一律沒有接電話，電話鈴音就這么一直響著，“長安月下，一壺清酒，一束桃花……”

        一直到坐進出租車，對司機說了“財富中心”幾個字后，芷汀才來得及拿出電話，直接就撥到公司前臺，“麻煩轉一下市場部michaelsong。”

        電話里傳出小宋故作鎮定的聲音，“你好，bnc中國。”芷汀聽著想笑，反應過來立馬就說，“michael，我grace。我現在在去公司的路上，到底怎么回事情，你揀重要的給我說一遍。”

        小宋明顯從緊張的狀態中放松下來，“老大，是你呀，我還以為又是報社記者呢。你趕快來吧，我接電話到手軟。事情是這樣的，早上剛到公司，就聽到jason宣布重要事情，說bnc中國已經被盛華網收購了。bnc中國由一家外企成為一家民營企業啦。我實在太郁悶了，本來說離開報社跳槽到外企，誰知道進了一家民營企業！”

        “盛華網，是嗎？那么我們從此和bnc沒有關系了？我們被賣給盛華了？”芷汀聽到“盛華網”的時候，心里一沉。

        “也不是。盛華和bnc總部協議，盛華和bnc互換股份，bnc成為盛華的股東之一，盛華取代bnc成為bnc中國的最大股東和實際管理者。目前來看，盛華和bnc中國還是不同的兩個公司，至少公司的新聞稿是這么說的，但是兩個公司之間會進行有效的資源整合。bnc總部不再參與bnc中國的實際管理，jason會調回美國，盛華會委任新的bnc中國公司總經理。但是具體是誰，盛華方面還沒有宣布。”小宋估計是照著公司的新聞稿在給芷汀念，流利無比，芷汀想打斷也無從說起。

        “總之，大致情況就是這樣。老大，你趕緊來吧，國內說得上的報紙，雜志、網站，電臺和電視臺都有人打電話來，我們市場部已經全亂了。又要接電話，又要寫稿件，這么大的事情，太突然了。”

        芷汀沒有說話，心里想著，bnc是全球最大的門戶互聯網公司，盛華是中國最大的門戶網站，兩家公司一家在美國紐約主板上市，一家在nasdaq上市，這么大的消息公布出來，對兩家公司的股價都影響巨大，事先的保密功夫當然是一級了。這么突然才是正常。

        只是，為什么是這樣呢？為什么恰恰是盛華呢？這是一家芷汀避之唯恐不及的公司，難道，真的還是要在盛華工作嗎？難道，我又該換工作了？

        小宋還在那里絮絮叨叨，芷汀也無心再聽下去，打斷小宋，“michael，我15分鐘之內就會到公司。你把有關的新聞稿件收集一下，看看主流的幾家報紙，還有幾家網絡門戶的報道。半個小時之內，我要看到所有的相關報道。另外，如果還有記者的電話打來，你就說我們也是剛剛知道，沒有辦法立即給出更多的回應，我們會在適當的時間給大家一個說法。”

        掛斷電話，芷汀思考著到公司應該作的事情，電話卻又響起來，“洛天，什么事？”洛天東北腔的普通話一下在耳邊響起，“芷汀呀，你們公司怎么給收購了？這么大的事情你不說一聲？早點說，我去進點盛華和bnc的股票，今天就可以買個minicooper給你作謝禮了。”芷汀有點哭笑不得，“我比你還晚知道呢。我要早知道，我早傾家蕩產去買了，今天盡等著收錢就行，誰還在這里奔命到公司讓那個變態老板痛扁呢。別給我說什么minicooper，我蘭博基尼都有了。”

        “好啦好啦，和你開個玩笑你也急。早給你說過，你那個破工作別干了，到我公司來，保證工資不低于你現在的，我還不打你，也不罵你，你愛干什么就干什么。”洛天在電話那頭笑著。

        芷汀正因為盛華網的事情在心里糾結別扭著，如果平時聽到這樣的話，也就一笑了之，這次卻很認真地追問了一句，“洛天，你可要說話算話呀，我要是哪天被盛華趕走了，你必須兌現今天的承諾。”

        洛天大笑，“哈哈，芷汀，我希望那天趕緊到來。要不你自己把盛華炒了，不就可以了？我分分鐘給你把辦公室準備好。”

        芷汀干笑兩聲說，“我馬上到公司了，今天肯定又要忙瘋了。回頭再給你電話。byebye。”沒等洛天說再見，芷汀已經掛斷了電話。和洛天這種有錢閑人聊天，如果不主動說有事，永遠都別想結束電話。

        匆匆下了出租車，芷汀一頭走進財富中心，直奔位于25樓的bnc中國公司。公司里看不出大的變化來，人人都還坐在位置上，干自己的事情，至于是認真在工作還是心有旁騖，那就不得而知了。按芷汀的想法，估計都在打聽盛華的情況。其實兩家公司都是國內知名的互聯網門戶網站，相互之間太了解了，員工之間也經常互相跳槽，圈子非常小，要想知道一些公司內幕，實在太容易了。

        芷汀的老板，劉文蒙，bnc中國公司市場總監，一看到芷汀，不等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大叫一聲，“grace，你總算來了。你請假也太會挑時間了。看看我們今天都忙成什么樣子了。你趕緊看看michael寫的通稿，然后找找人，把那網上幾篇造謠生事的文章撤下來。還有，半個小時后，到我辦公室開會，安排一下記者采訪的事情，剛才央視的經濟半小時還說要作一個相關專題，你也給jason擬一個發言稿。”

        芷汀點點頭表示聽到，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劉總，那么我們是否也要和盛華的市場部通氣一下，雙方對外的步調是否應該一致？他們那里是否有新聞通稿，我們可以采用的？”

        劉文蒙呆了一下，遲疑著說，“你先去準備你的，我要和jason確認一下。”說罷就匆匆走開了。

        小宋沖芷汀點點頭，“老大，我已經把草擬的通稿email給你了，你先看看。”

        接下來的時間，芷汀是在不停歇的電話和會議中度過的。正在網上繼續搜羅相關的新聞和論壇文章，小宋走過來，“老大，晚飯想吃什么？麥當勞，還是pizza？”芷汀回過神來，看看周圍，滿滿一辦公室的人，似乎瞬間蒸發，只有市場部這邊的燈還亮著，映著自己和小宋兩個孤獨的人影。

        “現在幾點了？”芷汀問。

        “已經差不多晚上10：30了。中午就吃了一點盒飯，我早餓死了。我看你中午都沒有怎么吃飯，是不是餓過了？文盲也走了，就我們兩個還在加班。”

        芷汀笑了一下，“文盲？你說劉總呀？小心我給你打小報告，他保證給你小鞋穿。”

        芷汀站起來，看了一下時間，“我也差不多結束了。我吃麥當勞和必勝客已經反胃了，走，我請你吃飯。想吃什么？別客氣啊。”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們去吃日本菜怎么樣？”

        “你還真是不客氣。走，去對面的“和食”。”

        坐在“和食”，芷汀和小宋各要了一份商務套餐，邊吃邊聊天。

        “老大，你說，兩個公司合并之后，會不會搬到一個辦公樓呢？如果到盛華就慘了，他們可在中關村。我剛剛在朝陽這邊租的房子，房租已經提前交了半年。”小宋哭喪著臉，突然想起一個關鍵問題。

        芷汀倒是沒有來得及想這個問題，“誰知道呢，我的房子也在東邊，到中關村工作，那不就是天天北京一日游？要這樣，我只好辭職了。”

        “你如果辭職，帶上我吧。我一個人在這里太沒勁了，看著那個文盲就生氣。我是因為你在這里我才接受bnc的offer的。”小宋眼巴巴看著芷汀。

        芷汀撐不住笑起來，“你就胡說八道吧。你進bnc的offer可不是我決定，是文盲決定的。好幾輪面試，我不過就是其中一輪面試官而已，你怎么能賴上我呢？我可沒有那么大的本事。”

        “實話告訴你，我當時拿好幾個offer，bnc的pay不是最好的。選擇到這里，就是你給我的第一印象太好了。有個美女老板，上班心情多好呀。何況，你不還經常請我吃飯嘛。”小宋笑著說。

        正想說話，芷汀的電話突然響起來，也沒有看來電顯示，芷汀就直接接了，“你好，grace，哪位？”

        電話那邊遲疑了半晌，熟悉的聲音一下響起來，“是我，芷汀，生日快樂！”

        芷汀的臉徹底石化了，一直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小宋。小宋立馬意識到自己是多余的，作了個走開的手勢，到旁邊打電話去了。

        “芷汀，還好嗎？”電話那邊沒有等到回應，又問了一句。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芷汀的眼淚就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而且一發不可抑制，如同打開了水龍頭，不停地流著。芷汀也沒有去搽眼淚，定定神，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得都不相信是自己的，“嗯，我很好，謝謝。”

        “你聲音怎么會這樣啞，生病了嗎？你總是這樣，身體不好，自己還不上心。”電話那邊有點著急。

        “沒有，今天太忙了，說話太多，聲音有點啞。”芷汀咳嗽兩聲，掩飾著自己的哽咽。

        “那么你早點休息，我掛電話了。嗯，一定要注意身體。”他在那邊遲疑著說。

        芷汀沒有說話，聽見那邊也遲遲沒有掛機，似乎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滴”的一聲，那邊終于先掛上了電話。

        芷汀才又想起，今天是自己28周歲的生日，除了自己，沒有人會記得的生日。而自己在整天忙忙碌碌中徹底忘記了。只有他，只有他，還記得來說一句“生日快樂”。難道他還在想著自己嗎？難道他一直把這個日子放在心上嗎？難道他真的不埋怨自己嗎？…

        芷汀這樣想著，把頭埋在自己的臂彎里，撲倒在桌上，眼淚在臉上肆意流淌，忘記了自己并不是在家里，也并不是一個人。

        “老大？grace？”小宋的聲音突然響起來，芷汀猛地抬起頭。小宋看到的是一張流淚的臉，臉上不再是平日的優雅與平靜，相反，充滿了無助與哀傷，是和平時的芷汀完全不同的一個人。小宋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也要碎了。

        小宋有點無措，看芷汀盯著自己沒有說話，才又結結巴巴地說，“那個，你，你還好吧？難道說公司被收購，真的把你裁掉了？那是盛華沒有眼光，你比那個劉文蒙強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匯報給他，我已經給你叫屈了，現在離開不正好？以你的經驗和能力，哪里擔心找不到新的工作？我一直是頂你的。那個，你，你不要擔心了，我，我會陪你的，你到哪里，我都跟著你。”

        芷汀看著小宋，腦中逐漸清晰起來，剛才那個電話帶來的震驚，迷亂和痛苦慢慢消散。芷汀勉強笑了一下，隨便用餐巾搽了一下眼睛，說，“不是關于工作的。我一會兒就好了，只是突然有點傷感。你知道，像我這種中文系畢業的人，總是太emotional，不太會控制自己，過去了就好了。”

        看小宋呆呆地沒有說話，芷汀覺得有點累，也沒有心情繼續談下去，對服務員招了下手，“買單。”

        小宋看著芷汀接過帳單，取信用卡，在單子上簽字，似乎芷汀又回到了平時的芷汀，除了臉上還有隱約的淚痕。

        芷汀拿起椅子上的羽絨服穿上，邁步向門口走去，回頭卻發現小宋還在發呆，苦笑了一下，沖小宋喊，“michael，你還沒有吃飽嗎？我可要回家睡覺了。后面幾天肯定還會繼續這樣，一定要多休息，不然任何失誤都會被炒魷魚。”

        看芷汀站起身要走，小宋趕緊從自己的電腦包中摸出一個精美的包裝盒，遞給芷汀，“生日快樂！我一直記得你說今天才是你真正的生日。白天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給你。”把盒子塞到芷汀手上，小宋紅著臉，幾步快走出了餐廳，回頭招招手，說，“我回去了，你早點回家，泡個熱水澡，好好休息。”

        芷汀看著手上的盒子，看著逐漸跑遠的小宋，心里漸漸有了溫暖的感覺，卻又覺得傷感，又有點想流淚，沒有想到今天還可以有生日禮物。難道自己對生日禮物真的那么在意嗎？這個生日真的要在眼淚中過去？芷汀問著自己，慢慢上了一輛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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