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誤會重重
看著一臉謹(jǐn)然,仿佛站殿將軍一般的李魚,李世民的臉頰不禁輕微地抽搐了幾下。
眾大臣詫異過后,又扭過頭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一臉淡定,仿佛李魚本就該出現(xiàn)在那里似的,繼續(xù)對幾位文武重臣做著安排,待吩咐已畢,便沉聲道:“去,馬上辦!”
眾文武齊齊稱喏,退出大殿。
皇子謀反,以子逆父,這是皇室的大丑聞啊,雖說紙遮不住火,這事兒早晚要鬧得盡人皆知,但是一切塵埃落定后才被人知道,就能將惡劣影響減至最低。這就是李世民只召見了幾位文武重臣的原因。
可是里邊偏偏夾了個不合時宜的,一個小小的五品官,也參與了這場大唐立國后第一起皇族宗室子弟參與并主導(dǎo)的叛亂大案,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在場的這幾位都是國之重臣,能爬到這個位子上的人,就沒一個懵懂憨直的,要說有,大概也就只有褚龍驤一個。可褚龍驤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可這也是武將們的通病,有幾個李績這樣文武雙全的儒將?褚龍驤雖是文盲,那情商可高著呢。
一時間,因為一個本不該出現(xiàn)的李魚竟然出現(xiàn)在如此重要場合,顯見是天子親自召喚而來,饒是這幾位國之柱石級的人物,心里頭也不禁得掂量掂量。
李績輕咳一聲,就對褚龍驤說了兩句:“那五品官似乎就是在堤上奮勇救駕的那個文臣?很得陛下器重啊。”
軍神大人的言外之意是,這小子是哪個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神仙?老褚,你知道嗎?
這些開國重臣,個個都是桀驁不馴之輩,即便是李績這等養(yǎng)氣功夫一流的人物,其實也有點(diǎn)睥睨自傲,他們骨子里沒有誰服氣誰的。所謂的依據(jù)能力做個班次排行,那是后人的無聊之舉,他們之間,可談不上誰對誰敬畏如神的,畢竟大家都是從一文不名的時候闖過來的,誰不了解誰啊?也就談不上去神化某人。
所以軍神大人垂訓(xùn),褚龍驤也沒有誠惶誠恐,反而有些沾沾自喜。皇帝很是器重小李啊,這等人才可是俺老褚發(fā)掘出來的,看來俺老褚眼光不錯嘛。
褚龍驤便得意洋洋地道:“哈哈,李尚書,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這李魚允文允武,文武兼?zhèn)洌瞬皇莱龅囊晃黄娌虐 0忱像覐碾]右回返長安時,與他一見如故,只略試其本領(lǐng),便驚為天人,本想引為自己幕僚的,哎!可惜,怎地咱也不能與陛下相爭啊,你說是不?”
長孫無忌一直豎著耳朵聽著,聽到這里心中便是怦然一動:“隴右?他是隴右李家的人?原來是五姓七宗的出身,難怪如此膽大包天……,估摸著還是嫡宗子弟。”
長孫無忌雖是當(dāng)朝宰相,對五姓七宗中人卻也不敢等閑視之,他和李魚并沒有什么不可化解的根本利益沖突,既然對方不是一只可以任其揉捏的小臭蟲,心中一番權(quán)衡后,那睚眥必報的心思便淡了許多。
李績聽了倒也不覺得褚龍驤有所夸張,這個時代,正是豪杰輩出的時代,凌煙閣上二十四功臣,哪個不是青年時代便已佼佼不群,才智卓絕?
李績心中便想,我等俱都是追隨陛下沙場征戰(zhàn),建立大唐天下的功臣,來日太子登基,威望才能不及今上,對我等謀國老臣豈能如臂使指?這李魚據(jù)說先是一西市署小吏,既而入太常寺,接著去工部,現(xiàn)如今又調(diào)遷屯衛(wèi)……
他來自隴右,十有八九是隴右李家的人,這士和農(nóng)先占了去,工和商也了解過了,現(xiàn)如今又入行伍,咝……,陛下這是未雨綢繆,為太子培養(yǎng)根基呢?今后我需得時時自省,不可驕矜自傲!”
其他大臣也是各自聽在耳中,暗暗揣摩圣意,越想越覺得莫測高深。
大殿上,李世民瞪著李魚,李魚一臉無辜地看著李世民,君臣倆對視良久,李世民有點(diǎn)牙疼的樣子道:“你到這里做什么?”
李魚愕然:“陛下不是命人傳旨,遷調(diào)臣入屯衛(wèi),即刻赴任么?”
李世民的眉頭跳了跳,道:“那你該去屯衛(wèi),見李大器,來這里做甚?”
李魚的回答很是理直氣壯:“沒人告訴我呀!”
尋常衙門的交接與宮里大不相同,那畢竟是可以很方便地見到天子的所在,所以有一套嚴(yán)格的交接流程。更何況,宮里頭規(guī)矩也大,而能任職宮中的人如鳳毛麟角,所以沒有人好端端地先修習(xí)宮中禮儀,屠龍之技學(xué)來何益?
因此上,不光是調(diào)任宮中的官員,包括進(jìn)宮蹕見的大臣,后宮的閹人宮娥,俱都要由禮部先行學(xué)禮的,最快的也得學(xué)上三天,在此過程中,諸般戒忌和規(guī)矩也就明白了。
而李魚所接的圣旨中,有一句即刻赴任,此時天色已晚,行宮也關(guān)了門了,他這即刻最快也是明天早上,到時他到了宮門處一說來意,自然有人引他見學(xué)禮或先至屯衛(wèi)見上官,再去學(xué)禮。
結(jié)果皇帝今晚接獲了齊王謀反的消息,那好心的小黃門也不知道李魚對宮中儀制如此的“棒槌”,偏生皇帝召見的進(jìn)宮長孫無忌恰巧入宮,李魚又是緊隨其后,結(jié)果諸般戒備何等森嚴(yán),愣是被他混到了皇帝跟前兒,都沒有人提出異議。
李世民聽了,也是哭笑不得,知道這是搞出了一樁糊涂案子,尤其是在黃河大堤上剛剛搞出一樁刺殺案,緊接著齊王造反,難不成還要追究此事,叫人曉得誰想見皇帝,可以隨隨便便就能成功?
那是要叫人覺得大唐是個怎么樣的大唐啊?皇帝行宮都成了篩子,漏洞百出么?
這可如何是好?
屯衛(wèi)那邊,幾名與郎中令李大器親近的將士正在他房中閑坐。
他幾人今夜不當(dāng)值,身居要職雖不當(dāng)值也是不能喝酒的,不過他們聚在一起小坐聊天,以捱過歇宿之前這段無聊時光,卻也不犯規(guī)矩。
幾人聊起來,便不免說起了李魚。
中書門下已經(jīng)正式簽押加印,任命李魚擔(dān)任屯衛(wèi)百騎的游騎將軍,為李大器副手,這事兒當(dāng)然業(yè)已通知了李大器。
一個軍士道:“將軍,那李魚不知是何等人,有什么能耐,居然就調(diào)來咱百騎中任游騎將軍了。待他明日到任,可得好好看看,看看是不是個好相與的。”
李大器聽了心中便有些不得勁兒。
正職與副職,只半步之遙,彼此的關(guān)系便一向很微妙,百騎是羽林中的羽林,皇帝絕對的親信,所以驟然于屯衛(wèi)之外空降一個副將過來,李大器難免便有一些困惑。
皇帝陛下這是不滿意我,調(diào)個人來熟悉熟悉,之后便取我而代之呢?還是念我勞苦功高,把他帶得熟了,能夠獨(dú)擋一面時,便外放我去軍中任職?
嘿!若是圣人加恩,要外放我,那便好生配合了。若是想取代我……,那我倒要抻量抻量他的長短了,瞧他有沒有那個本事!
想到這里,李大器便哼了一聲, 道:“休得聒噪,待他明日赴任,摸清他來路底細(xì)再說,咱們百騎是何等人?是隨便什么阿貓阿狗都能來的地方么?”
李大器向幾個心腹掃了一眼,眾軍士登時心領(lǐng)神會。
其中一人便道:“將軍所言甚是,不管他是何人,待他到了,總得殺一殺他的銳氣,叫他曉得,在此處,不管他什么來頭,若是不知進(jìn)退,嘿嘿!那也別想待得下去!”
欺生、老兵欺負(fù)新兵,乃是軍中常態(tài),更何況是百騎的這群驕兵悍將。這些軍士就沒有一個沒點(diǎn)背景家世的。一般來說,大有家世背景的,也不大會刻苦于武學(xué),可他們能入選百騎,武功上個個都出類拔萃。
如此可見,他們未曾入伍時,都是一幫什么貨色,若非性喜好勇斗狠,又怎會在生活優(yōu)渥的前提下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地折騰出一身好功夫。
其中更有一些有背景的,要是誠心鬧將起來,便是李大器想動他,也得掂量再三,所以別看馬上就要到任的是個上官,可要是不對路子,他們還真不放在眼里。此刻再得了李大器的暗示,他們登時摩拳擦掌起來。
而大殿上,李世民心思急轉(zhuǎn),便不動聲色地深深一嘆,道:“是了,朕如今心緒大亂,倒是忘了另行吩咐過他們,咳!是朕喚你來的。”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呃……嗯……,哎!逆子啊!朕心亂如麻,迄今也想不出個對他的章程。”
李世民本是為了應(yīng)付一下李魚的尷尬局面,可是說到一半,卻是真情流露,聲音微含哽咽。縱是這一代豪杰,如今要與自己兒子兵戎相見,也是方寸大亂,心中隱隱轉(zhuǎn)著一個念頭:莫非……這是報應(yīng)么?
李世民穩(wěn)了穩(wěn)情緒,才道:“明日一早,你且不必去屯衛(wèi)報道,便隨李績往齊州去。或有進(jìn)一步安排,到時候,朕會吩咐于你。”
李魚瞧他神色,不禁暗暗一曬,心道:“若我有個悖逆如此的兒子,早早打殺了!哎,一代天驕,也難免生出為人父母的心思。”這番心思剛一涌上心頭,便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兒子。
若那小子長大成人,如齊王一般作為,自己真能打死他么?又或者,便毫不動情地打殺他么?這么一想,也不禁黯然下去: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李魚絲毫不知他去李績軍中隨行,只是李世民為了解決尷尬臨時做出的一個安排,生怕誤了時辰,李績乃軍神也,治軍嚴(yán)瑾,到時砍了自己的頭祭旗,那就悲催了。
所以,回去之后,李魚便叮囑一聲,早早睡下,翌日一早起床,匆匆洗漱就餐完畢,便趕往李績軍中候命。
李績正調(diào)兵遣將,聽他說明來意,心中便是咯噔一下:陛下叫他來是什么意思?監(jiān)軍?當(dāng)不致也。名不正則言不順,不予其職,如何監(jiān)督我的行事?是了是了,這是叫他來賺順風(fēng)功勞來了。”
那時尚無“鍍金”一說,不過李績所言就是這么個意思。
“此人果然是為太子培養(yǎng)的班底,且陛下如此煞費(fèi)苦心,他又是李氏本家……,不能想!不敢想!不可妄想!為我家長遠(yuǎn)計,此人當(dāng)好生維護(hù)著。”
一代軍神也難免情長,尤其是如今年紀(jì)大了,想的最多的就是身后事。他威望隆重,權(quán)柄甚重,一旦他故去,待新帝時,必不能對他家如他在時一般重用,這是常態(tài),否則幾十上百年下去,儼然便是一個新的“世家”出來了。
當(dāng)今皇帝雄才大略,許多時候也受制于世家門閥,興科舉就是為了對抗他們,世家之苦若此,皇家是斷不可能再自己培養(yǎng)出幾門世家來的。既如此,要保長久富貴,對這明明白白未來炙手可熱的大權(quán)貴,豈有不先行籠絡(luò)著的道理?
李魚懵懵懂懂的,便在軍政兩界一干大佬心中,有了不同尋常的位置,可李魚自己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對此卻一無所知。畢竟,這等心思,見不得陽光。
因此,大李將軍磨刀霍霍地要給李魚來個下馬威的時候,卻愕然得知,小李將軍去老李將軍那里報到了。
咝……,陛下這是……,此人貌似不可輕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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