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無需理由
第五先生的鄰居都很熱情,當(dāng)李魚打聽著路,要趕往第五家時,已經(jīng)被晚餐后溜彎兒的鄰居們給攔住了。
“第五一家人全進(jìn)城啦!”
“他們家姑娘要嫁給城里人啦。”
“不曉得那是什么人家,就是一看那氣派就很有錢!
“少扯淡了,嫁人?前幾天第五家姑娘還沒說親呢,嫁人哪有這么快的,我看吶,是給人作妾。”
“第五家干嘛這么急著讓女兒出閣?而且還是給人作妾,莫不是……坊間傳言是真的,第五家那閨女,真叫人給糟塌了吧?”
“這話可別亂說,沒得毀了人家清白!
“不然呢?第五家那門檻都被媒人給踩平了,也不見她老子點頭答應(yīng)嫁女兒,這回這么急吼吼的,呵呵……”
李魚已經(jīng)無心聽他們瞎扯了,雖然這些人并不知道那伙豪奴的主人是誰,但李魚已經(jīng)猜到,這人十有八九就是曹韋陀。
李魚急急趕回路口,就見那趕車的老左正在掃著車板。
這人是個話嘮,來時路上說話不斷,車上的人自然也就知道了他的名姓,左剩福。
老左一見李魚,便笑道:“喲,客官怎么又回來了,可是不曾尋到要找的人。”
李魚焦灼地道:“少廢話,我要馬上回城。”
老左笑嘻嘻地道:“那可不成,這天色,眼看就晚了。這近來,長安內(nèi)外可不是那么太平。此時回去,太冒險了。咱要在這鎮(zhèn)上住一晚,明兒才回去,再捎上一車去城里的客人,客官你要是……”
李魚此刻心急如焚,哪里受得了他如此的嘮叼,他一個箭步躍上車轅,從車轅插孔上拔下大鞭,一提韁繩,就要讓那車子轉(zhuǎn)向。
老左急了:“哎,你這人怎么這么霸道,把鞭子給我放下!”
“滾開!”
李魚此時哪里還肯與他客氣,大鞭望空一揚(yáng),“啪”地一道炸響,駭?shù)美献笠欢哙,下意識地退了兩步。李魚已經(jīng)松韁催騾,望著鎮(zhèn)外沖去。
“我的車,我的車啊!”
老左如喪考妣,追趕著嚎叫了幾聲,眼見那車絕塵而去,急得捶胸頓足,卻是無可奈何。
夕陽下,鄉(xiāng)間道上,一人、一車、一騾,急行如風(fēng)。
李魚坐在車上,被那凸凹不平的鄉(xiāng)間小路顛得七上八下,一顆心也是油煎一般難受。
忽然,一個可怕的念頭躍上心頭:
如果,那納妾人真是曹韋陀,是不是意味著他十年后聽說的那些傳聞將要重演?
如果,這一切如十年后一般重演,那是否就意味著,他的努力其實毫無作用,該發(fā)生的,還是會發(fā)生,他去與不去,對第五凌若來說,其實并無幫助。
而對他自己呢?
“他死了,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許,就喂了曹韋陀院中的那幾條惡犬吧!曹韋陀養(yǎng)了幾條猛犬,非?膳,一看,就知道,是真吃過人肉的。”
想到這句話,李魚猛地勒住了韁繩,那健騾猛地站住了腳步。
還有必要去么?
他憑什么跟曹韋陀斗?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失去了宙輪,命,就只有這一條。難不成,他真就在此時,喪失了性命?因為,在十年后那些人的說法中,都是這樣的話。
夕陽愈發(fā)地黯淡了,一車、一騾、一人,靜靜地立在夕陽下,仿佛鍍了金邊的雕塑。
李魚可以不再前行,也有充足的理由不再前行。
因為,他知道結(jié)果。
明明已知的結(jié)果,是不可改變的,明明失去了宙輪,他此去唯只一死,他繼續(xù)前行的意義何在?
也許,十年后的一切,于他而言,就是多姿多彩的一個夢,如果他現(xiàn)在放棄,就此離開,應(yīng)該也能夠以另一個人的身份,重新開始他的生活吧。
曾經(jīng)的一切已矣,誰又能保證,他新的經(jīng)歷、新的人生,就不會如以往一般多姿多彩?
他可以接識新的可愛的女人,可以結(jié)交新的講義氣的朋友,重新開始一段人生。
因為,不是他不肯擔(dān)當(dāng),而是他早已預(yù)知了結(jié)果,那是他無法改變的一切。
夕陽下,那“雕塑”就靜靜地立在那兒,紅日半落西山,忽然,他動了。
大鞭一揚(yáng),依舊前行。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沒有理智,他只知道,無論是向左還是向右,亦或是掉頭回去,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車子從鄉(xiāng)間小道駛上了大道,開始平穩(wěn)起來。
官道上,此時空空蕩蕩,除了他,再沒有旁人,只有他不斷揮鞭的身影,在夕陽下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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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凌若被帶到了西市,歸來客棧。
大賬房回去復(fù)命了,客棧安排了上好的客房給第五先生一家三口,門外,還有大賬房特意留下的侍衛(wèi),店里的伙計也得了囑咐,以防第五凌若再度逃走。
豐盛的晚宴端了上來,但是第五凌若坐在房間里,始終沒有出來。
第五先生拿起筷子,又惱怒地放下。
他沒有勇氣去面對女兒怨怒悲傷的目光,便沖娘子發(fā)起了火兒:“看你教的好女兒!”
第五夫人不悅道:“我女兒難道不是你女兒,怎么怪到我頭上來?這丫頭,咱們都是為了她好,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這么死心眼兒,算了,我去勸勸她!
第五夫人悻悻地進(jìn)了里屋,第五先生氣鼓鼓地拿起筷子,吃了兩口,卻味同嚼蠟,忍不住站起來,走過去貼著障子門兒站定,聽著里邊的動靜。
“娘,你們……真要把女兒賣了么?”
第五凌若哽咽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第五夫人臉上一陣躁熱,惱羞成怒道:“爹和娘,都是為了你好。什么叫把你給賣了?你還小,你懂得什么叫幸福。你現(xiàn)在滿腹怨氣,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爹娘給你的選擇,才是確保你一生平安幸福!
第五凌若有些譏誚地笑了,含淚道:“一直以來,我都知道。鄰居們說,我也不愛聽。他們說爹和娘勢利,說爹和娘貪財,我不明白的是……”
第五凌若長長地吸了口氣,聲音都有些打顫:“哪怕你們還有一個兒子,為了給他換取更好的生活,犧牲我的終身,我都能理解,起碼我會明白,你們是為了什么?墒牵銈冎挥形乙粋女兒呀,你們這究竟是為了什么?為了什么?”
第五凌若固然閱歷尚淺,所以她想不明白。
其實人之所以為人,就是會時常干些根本沒有道理可講的事。
一個吝嗇鬼可以穿粗布補(bǔ)丁衣服,吃粗茶淡飯,口挪肚攢地攢錢,只要看到錢匣子一天天地積滿,看著那金燦燦、銀閃閃的光,就無比地心滿意足,他為了什么?
一個無兒無女的土財主,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攢了錢就買地,眼看著他們家的地從十畝變成一百畝,一千畝,站在那田壟地頭,就無比的幸福,他又為了什么?
還有那正揮鞭疾馳于官道之上的李魚,他明知道如果一切無法改變,那么他的到來將毫無意義,該發(fā)生的還是會發(fā)生,而他也將因此這不理智的行為而送命,他,又是為了什么?
如果,每一件事都講得出它的道理。如果,每一件事都符合邏輯。那人也就只是一件機(jī)械,這世間,有太多的事,根本沒有道理可講。
第五夫人沉下了臉:“你這丫頭,犟起來跟頭牛似的。娘不跟你說那么多了,你記住,明天就要過門兒了,今后好生侍奉曹員外,安安份份過日子,不要丟了咱們第五家的臉!”
“娘,丟了咱們第五家臉的,不是我,是你們。”
“你閉嘴!”
第五夫人惱羞成怒,一記耳光摑在第五凌若的臉上:“爹娘養(yǎng)你這么大,有多辛苦?不知好歹的東西,明兒你要是再鬧出丟人現(xiàn)眼的事來,我們就不認(rèn)你這個閨女!
“我不會的!”
第五凌若頰上五道指印殷然,凄然而笑:“我說過不會跟了那姓曹的,就一定不會!明天,就是女兒的忌日,是爹和娘,逼我走上這條路的!
“你……”
第五夫人慌了,這閨女怎么脾氣秉性,她還不清楚?慌亂之下,只好再說幾句軟硬兼施的話,便急急走出來,把門掩好,對第五先生道:“當(dāng)家的,咱們閨女……”
第五先生一擺手,制止了她的話:“聽她瞎說,花兒樣的年紀(jì),她舍得死?”
第五夫人道:“就算她只鬧上一場,也受不了啊,曹家是何等體面的人家,容得她丟人現(xiàn)眼?”
這才是第五先生真正擔(dān)心的,聽夫人一說,第五先生略一沉吟,小聲道:“你且看住了她,免得她做蠢事!
第五夫人見他動作,忙問道:“你去哪里?”
第五先生小聲道:“這閨女,現(xiàn)在有點死心眼兒,等她真成了人家的女人,就會開竅了。你別聲張,我去想些辦法。”
第五先生說罷,悄悄開門,走了出去。
此時,李魚正絕望地站在長安城下。
龍首原上長安城,四丈高的城墻,還有深深的護(hù)城河,根本攀援不上,而城門早已關(guān)閉。
宵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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