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各有所謀
喬向榮從東市離開后,就已是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
“良辰和美景,是常劍南的親生女兒!”
“‘東籬下‘就是她們的家,現(xiàn)在是,以后也會是!”
想到張二魚的話，再想到常劍南說過的話，喬向榮的雙拳緊緊地攥了起來。
他并不懷疑張二魚的話，張二魚沒有理由、沒有動機(jī)來騙他，而且張二魚主動提出，愿意配合他行動，攥取西市這個聚寶盆。
從張二魚的話中，他感覺得出張二魚對常劍南的嫉恨。
的確，當(dāng)初從軍，他在上！后來從商，他在上！
憑什么？就連他本就在人之下的喬向榮，都不甘心久居人下，何況張二魚如今也是一方之主，卻始終被常劍南壓著風(fēng)頭，他甘心才怪。
這么多年來，東西兩市幾無聯(lián)系，常劍南和張二魚這對袍澤素?zé)o來往，也證明了這一點(diǎn)。
而且，對于常劍南和良辰美景的關(guān)系，其實(shí)他早就有點(diǎn)奇怪了。最初他以為這是常劍南尋來的一對為他暖床的極品小美女，但后來越看越不像。
一生殺人無算的常老大，居然會如此寵溺一對小女子，把她們視為己出，喬向榮一直覺得有些出人意料，現(xiàn)在他總算明白了，原來這依舊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張二魚知道良辰美景是常劍南的女兒，但他不知道常劍南很快就要死了。
喬向榮知道常劍南很快就要死了，卻不知道良辰美景是常劍南的女兒。
這種感覺很好，兩個人的消息并不對稱，這讓他覺得，與張二魚的合作更多了幾分把握。
車子回到了西市，喬向榮掀開了轎簾兒，眺望著遠(yuǎn)處巍峨聳立的“東籬下”，喃喃自語：
“常老大，我本希望，我們西市王，能有一任得善終，也算為后來人立一個榜樣。為何你貪心不足呢？這一世，該享用的，你都享用過了，還要夢想著把這基業(yè)傳給你的后人，憑什么？憑什么啊！”
他把簾子輕輕扯了下來，抿緊了嘴巴，在心底里說出了一句話：“如果有一天，你死不瞑目。不要怪我，那是你，自找的！”
喬向榮的唇邊，慢慢逸出一絲涼薄的冷笑。
……
“喚李魚來！”
喬向榮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就發(fā)出了吩咐。
很快，李魚就從西市署通過內(nèi)部門戶趕了過來。
“坐吧！”
喬向榮微笑著，示意小廝給他斟了杯茶。
“老夫沒有看錯你，你做的很好！”
喬向榮滿面春風(fēng)：“不過……”
他臉上微微露出難色，道：“你立下如此大功，老夫卻不知該如何賞你啊！”
李魚扶膝道：“這是屬下份內(nèi)之事，怎敢當(dāng)大梁賞賜。”
喬向榮搖頭道：“有功則賞，這才是老夫的份內(nèi)之事。只是……”
喬向榮嘆息一聲，道：“其實(shí)，我是想扶你成為八柱之一，而且要做八柱之首的！洪辰耀，那老匹夫尸位素餐，毫無作為，怎比得你。可是你鋒芒太露，老大有些忌諱你的張揚(yáng)。我好說歹說也不成，哎……”
李魚挑了挑眉毛，有些抑制不住的驚喜：太好了，老子馬上要走的人了，這要是身居高位，那一舉一動就更引人注意了，升不上去才好，真是好極了。”
喬向榮見他“怒極而笑”，心中更加喜悅，李魚的確鋒芒太露了，不過，越是這樣，這口刀用起來才越得心應(yīng)手啊！
喬向榮一臉替他惋惜的表情：“其實(shí)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可是老大不同意，我也沒辦法。你的功勞，老夫會記在心里，早晚會對你有所補(bǔ)償。這一次，呵呵，老夫窮得只剩下錢了，所以，也只能賞你錢了。”
李魚一聽，心中更是大喜，錢好啊！這東西能隨身帶走，這真是剛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只不過，剛才不夠深沉，已經(jīng)有些露出喜色，這時得端著點(diǎn)兒。
于是，李魚臉上波瀾不驚的模樣，頓首道：“喬大梁賞識之恩，屬下銘記在心。”
喬向榮從袖中摸出幾張紙，往李魚面前一推：“拿去，這是老夫賞你的！”
那幾張紙本是卷著放在袖中的，往外一掏，它就打開來，李魚落眼一瞧，頓時大失所望。
尼瑪！喬老大你是財神還是房地產(chǎn)商啊，怎么一套一套又一套的就是送房子啊。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他也沒有辦法，這年代還沒有票號銀行呢，很多民間交易都還是以物以物，甚而官府發(fā)俸祿，大多時候也是以米和絹來抵價發(fā)放，真就弄上幾十車大錢或者幾箱金銀的情況實(shí)在不多。
而喬大梁的賞賜又不低，用房契來賞賜再方便不過，喬大梁掏出來的房契，這一棟宅子得多少錢？
“哎！我馬上就走的人了，主要是不好及時脫手啊！而且現(xiàn)在賣房子，太也引人注目了些！看來，我只能先過戶，最好別過到我名下，等我離開，過個三年五載，沒人注意時再賣掉 ！”
李魚失望地想著，將那幾張房契收好，再向喬大梁施禮：“大梁重賞，屬下不敢辭。今后，唯有竭心盡力，為大梁效力！”
這番說辭，喬向榮很愛聽。他那失望的神情，喬大梁更喜歡看，有野心，才能為他所用。
他不惜血本，重賞李魚，又說壓制他上升的是常劍南，目的就是攬他為自己所用，對常劍南生出不滿。
不過，這畢竟不是他經(jīng)營多年的心腹，有些打算，現(xiàn)在還是不能對他說的。
喬向榮撫須微笑，微微一頓，又道：“對了，你和第五凌若，是什么關(guān)系？”
李魚苦笑起來：“屬下與她，素不相識。”
喬向榮蹙眉道：“那么……”
李魚攤手道：“屬下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第五姑娘將我喚進(jìn)她房間，就問我姓名歲數(shù)身世籍貫，又讓我學(xué)著她的詞兒說話……”
除了最后關(guān)于宙輪的一段，其他的李魚都說了。說假話，很容易叫人戳穿。七分真，三分假，那就真真假假、虛虛實(shí)實(shí)，很難判斷了。
喬向榮捻著胡須，若有所思：“呵呵，其實(shí)……凌若很不錯，那是一個真正的絕色美人兒，你年輕有為，少年英俊，說不定你和她，還真能成就一段佳話。”
李魚苦笑道：“大梁說笑了，不說屬下已經(jīng)有了正室妻子，第五姑娘斷無給我做小的道理。就說這彼此相差懸殊的身份，就算屬下以正室之位相待，也不夠資格迎娶第五姑娘啊！至于說為人面首，堂堂男兒，豈有此理！”
喬向榮微笑道：“呵呵，順其自然吧！你好好干，我很看好你，只要老夫全力栽培你，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從仰望第五姑娘，變成叫她仰望于你，那時所謂門戶地位，孰高孰低，還很難說呢。”
咦？這話……
李魚還沒理出個頭緒，喬向榮已擺了擺手：“你去吧，好好做事！”
李魚忙道：“是！”
李魚起身，又是一禮，退后幾步，出了房間，待那障子門關(guān)上，他轉(zhuǎn)身穿靴，腦海中不禁又想起了喬向榮這番話。
叫第五凌若仰望于你？
那除非我成了西市之主，又或者，取代你喬老頭兒，成為第一梁，這怎么可能？
啊，忘了，還有一個王恒久，難不成，喬大梁有意栽培我取代王恒久的地位？西市多年經(jīng)營，階級穩(wěn)固，架構(gòu)清晰，就像一個早已成熟的大集團(tuán)公司，我就算再表現(xiàn)出色，也沒有如此火箭般升遷的可能吧？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送走了李魚后，喬向榮的大賬房很快就進(jìn)了他的房間。
同民間所以為的大賬房不一樣，西市四梁八柱的大賬房，實(shí)際上除了替他管錢，還兼具“幕僚長”的職能。也只有李魚這位“空降兵”出身的西市署市長，和他的大賬房根本沒有這種默契關(guān)系的建立，所以他從不找大賬房議事，他的大賬房也從未自作多情地以為自己已是人家的幕僚長。
喬向榮的大賬房進(jìn)入內(nèi)室，便垂手站定。
喬向榮沉默良久，詭異地一笑：“我的暗影鐵衛(wèi)，根本就尚未動用一兵一卒，元?dú)馕磦，F(xiàn)在看來，已是常老大之下，實(shí)力最強(qiáng)的人了。”
那大賬房啞聲道：“大梁本就是常老大之下第一人吶！”
喬向榮擺擺手，道：“今日，我得到一個非常驚人的消息！”
大賬房有些訝然，喬大梁的消息情報，都是由他掌握，常老大從哪里得到了重要情報，而他居然不知道的？
但是，喬大梁隨后說出的話，令他馬上拋棄了這個疑問，他被驚住了。
過了許久，大賬房才道：“大梁，這消息可靠嗎？”
喬向榮沉聲道：“百分百的可靠！”
大賬房變色道：“這么說……”
喬向榮道：“沒錯！常老大顯然是想把基業(yè)傳給他的一對寶貝女兒。我說他對良辰美景視如己出呢，呵呵，桃依依和安如兩個女人進(jìn)位成為八柱，還有于福順的空缺始終沒人替補(bǔ)，如此種種，顯然都是他為自己的女兒鋪墊呢。”
大賬房沉吟道：“提拔兩個女人進(jìn)位大柱，以便成為輔佐良辰美景的左膀右臂。八柱有了空缺，包括原來的于福順，還有現(xiàn)在的賴躍飛，卻并不提拔人上位，是為了等良辰美景上位，提拔親信，加恩于人？”
喬向榮冷笑：“你以為，還有第二個原因？”
大賬房道：“那……咱們怎么辦？常老大如此安排的話……”
喬向榮擺了擺手，臉上又露出了悸人的微笑：“這兩個女大柱，我未必現(xiàn)在就動手除掉，不然，就打草驚蛇了。不過，其他幾個大柱，我得現(xiàn)在就著手拉攬，等常老大一死……”
大賬房會意地道：“大梁說的是，若論根基，良辰美景怎么與大梁相比。若是再拉攏幾個大柱支持，這西市王的寶座，斷無旁人坐上去的道理！正好，現(xiàn)在各大柱都人心惶惶，凌約齊、郭子墨還有楚清，這兩天頻頻向大梁示好，您看，是不是找機(jī)會接見一下，親近親近？”
喬向榮徐徐點(diǎn)頭。
大賬房道：“八柱之首的洪辰耀，現(xiàn)在少華山游玩，要不要也派人去……”
喬向榮擺手打斷了他：“那個老匹夫，素?zé)o大志，也無本領(lǐng)，把他排在八柱之首，只是常老大為了照顧這個追隨他多年的老軍，此人無甚大用，不堪大用，而且，我也不放心他。”
大賬房頷首道：“我明白了，那么，我去安排凌約齊三人，這兩日分別與大梁會唔。”
……
洪辰耀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揉了揉鼻子，
這少華山遍布石墻、寨門、石井、石炕、暗門等景物，古拙堅固，乃隋末瓦崗反王王伯當(dāng)舉旗聚兵之所。
少華山主峰由三個并立緊連的山頭組成，稱為東峰、中峰和西峰。東峰除與中峰一狹窄的連接處外，幾乎都是筆直的巖石，仿佛一巨柱拔地而起。中峰為少華山絕頂，西峰略低于中峰。
東峰、中峰、西峰緊緊相連，其長二千多米，最寬處只有十幾米。南邊是深不見底的絕壁，北邊是攀登艱難的陡坡，山勢異常險峻。
峰頂灌木叢生，松柏摩天，白云繚繞，怪石矗立。站在山巔上環(huán)顧，北有渭水如帶，蜿蜒東去，東看太華山聳立云端，魏峨挺拔，南見萬山起伏，直達(dá)天地，西望風(fēng)煙萬里，迷茫無涯。
風(fēng)景固美，只是風(fēng)大了些。
一見洪辰耀打了噴嚏，溫柔的妾室五娘忙從丫環(huán)手中接過披風(fēng)，給他披上。
洪辰耀從風(fēng)口處走下來，在一塊背風(fēng)的大石上坐下。
五娘在他旁邊款款就坐，柔聲道：“阿郎接到長安傳來的消息后，就獨(dú)立風(fēng)頭，若有所思，可是長安出了大事？”
洪辰耀笑了笑，道：“不出我所料，確實(shí)出了大事。而且，這事還沒完！”
五娘黛眉一蹙，道：“阿郎身為八柱之首，這個時候，不需要回去么？萬一常老大見怪……”
“婦人之見！”
洪辰耀笑了，他莞爾搖頭，沉默有頃，忽然道：“五娘啊，常老大當(dāng)初闖西市，麾下三百壯士，俱是退伍老軍。你可知道，為何只有我，成為八柱中人？”
五娘嫣然道：“自然是阿郎驍勇善戰(zhàn)，深受常老大器重！”
洪辰耀嘿嘿一笑，捏了一把她的粉頰，道：“這小嘴兒，真?zhèn)�乖巧，比昨兒夜里吞吐吹捧之技，還要乖巧幾分！”
五娘紅了臉，趕緊往左右看看，幸好下人都沒在近處，便羞啐了他一口。
洪辰耀斂了笑容，沉思地道：“你說的不假，卻又不對！”
五娘好奇道：“哦？”
洪辰耀緩緩地道：“最初，我在常老大麾下，與他人并無兩樣，就是一個普通的兵丁，何以我后來出人頭地？”
他輕輕吁嘆一聲，道：“那時候，我們打仗，經(jīng)常要攻打城池！而攻打城池，那沿云梯第一個往上爬的，叫做梯頭，梯頭通常都是死的最快的。所以很多時候，軍士們會在攻城的前一天，就商定明日由誰做梯頭。抓鬮、猜拳，還有血?dú)馍蟻砭妥愿鎶^勇的。實(shí)在要是沒人，隊正就會指派。而我，每次都主動要求做隊頭。”
五娘贊佩地道：“阿郎神勇！”
洪辰耀“嘿”地一聲，道：“如果我神勇，現(xiàn)在早就化為一堆枯骨了，都沒人給我斂尸。其實(shí)，這做梯頭想長命，也是有辦法的。”
五娘好奇地看著他，洪辰耀道：“你爬上去，上邊滾木擂石就會砸下來，你爬到了墻頭，刀槍劍戟就會刺上來，甭等到那一步，你站不穩(wěn)了，被滾木擂石挨到了，立即一個翻身，就掉下去了。”
五娘聽得目瞪口呆。
洪辰耀道：“掉下去，你就別起來，趴那兒裝死，裝受傷,等別人的尸體掉下來，還能給你當(dāng)個肉盾。等打完了仗，天也黑了，再‘氣息奄奄’地爬回去。這樣久了，每次沖城，你都是沖在前頭，大將軍肯定會注意到你，覺得你無比勇敢，就會提拔你，你死的機(jī)會就更少了……”
五娘囁嚅著，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洪辰耀所說的這一切，她實(shí)在是想恭維都無從下嘴啊。
洪辰耀拍了拍她的大腿，道：“以前，我是堅定不肯說的，男人，要臉面啊。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也想開了，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再說，你以為這般偷機(jī)，就毫無風(fēng)險？你第一個沖城，箭矢全是向你來的，滾木擂石全是向你砸的，并不是每一個人都那么好運(yùn)躲得過去，給你機(jī)會裝死的。”
洪辰耀沉默了片刻，唏噓道：“向死而生，那是真正的勇士。我知道，我做不到。但我自問，也不是個怯懦之輩，只是，當(dāng)生的機(jī)會只有一個的時候，我不想讓給別人罷了！”
洪辰耀回望長安方向，輕輕地道：“現(xiàn)在，又要爬城頭了。我年紀(jì)大了，已經(jīng)做不了‘梯頭’，我知道，如果我雞賊一些，再去當(dāng)一回‘梯頭’，一旦成功，我就能更進(jìn)一步。不過，我洪辰耀沒有那么大的野心，小富即安，我這人……知足！我只要守著你們，守著兒孫，守著自己的家，就夠了！”
五娘的眼圈兒紅了，輕輕偎進(jìn)他的懷里。
洪辰耀撫著她的肩膀，輕聲道：“是不是，有些失望？”
五娘在他懷里輕輕搖頭：“不！英雄，讓別的男人去做吧，我只要我的男人，活著！”
這時候，一個青衫人健步如飛地攀上了山巔，洪辰耀看他裝扮，就曉得是常老大派來的，他甚至認(rèn)識這個人，因?yàn)檫@人也是常老大帶進(jìn)西市的三百兵弁之一，只不過他當(dāng)時還是新兵，歲數(shù)也不大，才十四。
洪辰耀推開五娘，走上去，臉上的笑容有些緊：“老大……要我回去？”
那人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老大下了軍令！”
洪辰耀怵然一驚，自從離開軍隊，老大幾乎再未用過軍令這種稱呼，這意味著必須無條件執(zhí)行。上一次鄭重聲明這是軍令，還是他們參與對付曹韋陀的一戰(zhàn)。
洪辰耀下意識地并起了雙腿，挺直了腰桿。
那人一字一句地道：“老大說，洪辰耀你個縮頭老烏龜，就乖乖趴在少華山上看你的風(fēng)景吧，我不叫你，你就別回來。但我叫你的時候，敢晚回一刻鐘，你就提頭來見！”
洪辰耀一聽，只聽得雙腿發(fā)抖，顯些站立不穩(wěn)。他怕的是，常老大居然洞悉他的用心！常老大是從這次他的少華山之行發(fā)現(xiàn)的，還是他當(dāng)年做“梯頭”的時候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
他不知道！
所以，怕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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