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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第 156 章


  訂閱比例不足, 請補齊訂閱量  不論何國,巫舍必近公社, 必敬神之, 故而巫多不涉婚娶。就算齊有“巫兒”, 楚有“靈巫”,可以婚配娶妻,鄭國的巫女也是不能許人的, 祝禱之巫,更需處子之身。娶巫為妾, 這不是亂了禮法嗎?!

  鄭黑肱卻搖了搖頭:“巫苓自河中出, 無親無故。若吾等不言, 誰知她原本是巫?”

  沒想到公孫打的竟是這等注意, 石淳面色更白:“人尚可瞞,鬼神難欺!”

  這八字猶如狠狠一錐,刺得鄭黑肱心口發痛。他抿了抿嘴:“說不定, 巫苓正是不愿為巫, 才私下出逃……”

  “她如今依舊施巫法,哪有私逃的道理?”石淳見說不動他,話鋒一轉道, “況且她來歷不明,出身不凡。公孫納了,不怕惹上是非嗎?”

  這話讓鄭黑肱再次一滯。他入楚為質, 自身尚且難保, 哪能保巫苓安危?然而讓他放手, 卻有萬萬不肯。

  見他沉默不語,石淳滿心都是懊悔。他怎能料到一個姿色平平的女子,竟能讓公孫如此癡迷。可若是不救她,公孫的病又要誰來治呢?

  兩人正自僵持,門外突然有人通稟:“啟稟公孫,右御家宰求見。”

  “什么?”鄭黑肱一驚,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趕忙問道,“可是大夫許偃的家宰?”

  “正是!”那仆從答道。

  鄭黑肱和石淳皆豁然起身,許偃可是楚王心腹,掌親兵右廣。這等上卿,怎會派家宰前來鄭府?

  “速速隨吾出迎!”鄭黑肱也不耽擱,趕忙出門,在堂涂相迎。他一個穆氏公孫,其實不必以重禮迎個家臣,然而寄人籬下,低上一頭總是沒錯。

  因而連離進門時,見到公孫黑肱親自出迎,也頗為驚訝。更讓他吃驚的,是公孫黑肱的面色。不是說此子痼疾纏身,幾乎殞命嗎?怎么旬月不見,就面色紅潤,毫無病容了?想起家主交代,連離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三揖三讓,賓主登階,在正堂坐下后,連離率先道:“小人還怕登門擾了公孫養病,誰知君以病愈,實為幸事。”

  鄭黑肱可不愿提及府里那位神巫,笑道:“吾方得了幾個舞伎,打算邀右御宴飲,誰知就逢執事來訪,實在湊巧。”

  他沒有提起病情的事,反倒說了舞伎。善歌善舞的鄭女,怕是剛從鄭國運來吧?難道還帶了良巫?

  連離神色不變,哈哈一笑:“說來也巧,昨日我家主人的車駕與尊府輜車相撞。幸得一壯士避道,才未生出禍事。敢問那壯士乃是何人,我家主人想請他過府一敘。”

  鄭黑肱愣住了,自家的輜車和許偃的車駕相撞?這樣的大事,他怎么沒聽過?

  陪席上的石淳恨得牙根癢癢,他是知道昨日家中的輜車損了一輛,然車御、兵卒根本未曾提及是許偃撞的,定是怕公孫責罰。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他總不能任由公孫出丑,心念一轉,他便笑道:“吾等還不知此事,不過昨日正巧田壯士乘車出門,怕是他所為。此人豪勇,真俠士也。”

  昨日田恒是隨巫苓一起出門的。能救許偃的,恐怕也只有此人。反正他也不為公孫所用,不如薦給許偃,也省的擔上干系。

  連離做驚喜狀:“竟有如此豪杰,可是貴府賓客?”

  石淳笑的坦然:“非也,游俠爾。當初老朽來楚,路上偶遇,攜了他一程。”

  鄭黑肱此刻也反應了過來,一同夸道:“吾也聽聞田壯士一人屠群狼,勇武異常。”

  連離顯出驚詫神色:“一人屠群狼?竟未曾受傷嗎?”

  “自是重傷……”

  鄭黑肱還未說完,石淳已是大急。然而想要使眼色,卻是晚了。

  連離面容一肅:“如此重傷,半月就能勒馬避道,敢問府上可有巫者?”

  沒有出色的巫醫,怎能在短短時日,治好了屠狼的重傷,又讓久病纏綿的公孫黑肱恢復如常?

  鄭黑肱被問得一怔,還未想好如何作答,連離就道:“實不相瞞,吾家小君子身體有恙。家主命吾前來,正是為當日車上之人。還請公孫開恩,允那巫醫和田壯士同往鄙府。”

  說著,他俯身拜下,極是鄭重。

  原來許偃是來求人診治的,他們怎么知當日巫苓也在車上?鄭黑肱此刻就算明白了事情緣由,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了。許偃身份非比尋常,又豈是他這個質子能拒絕的?然則巫苓若被楚國卿士看重,他能放手嗎?

  沉默良久,鄭黑肱點了點頭:“吾這就命人去請……”

  ※※※

  “蒹葭,那男人有什么好?”楚子苓也要撫額了,這兩天小妮子簡直跟打了興奮劑一樣,天天圍著田恒轉悠。知慕少艾是人之常情,但是問題這年頭可沒有禮法約束,真擦槍走火怎么辦?

  蒹葭面帶霞紅:“田郎真丈夫也!”

  等等,這年頭不是偏愛君子嗎?放著公孫黑肱那樣的貴公子你不愛,偏愛這種俠士型的?

  頭都痛了,楚子苓想了半天,又勸道:“也不能莽撞,若有身孕,可怎么辦?”

  現在又沒避孕手段,真滾了床單,可就是未婚生子了。而且眼看她還未成年,生產可是鬼門關,哪能就這么草率?

  蒹葭訝然道:“那不更好?吾兒定似其父!”

  看著小丫頭信誓旦旦的樣子,楚子苓真覺得沒法溝通了。兩千多年的代溝,不是幾句話就能填平的。

  正說著,那個被議論的人大步走了過來,面色嚴肅:“巫苓,楚國大夫要見汝。”

  聽田恒這么說,楚子苓一時沒反應過來:“見我?”

  她一個剛到楚國的人,有什么值得旁人召見?

  “聽說其子重病,求上門來……”田恒有些吃不準,許偃怎么說也是楚國上卿,家中難道就沒私巫嗎?竟然找到鄭府,專門請他和巫苓同去,這就有些興師動眾了。而那公孫黑肱竟也不攔,難不成別有心思?

  田恒心有顧慮,話也沒說全。誰料楚子苓一聽是重病,立刻站起身來:“那還等什么?快帶我去。”

  一席話頓時憋回了肚里,看著那人明亮雙眸,田恒在心底一嘆。這女子哪里似巫?到有些他們游俠的行事作風了。既然她都不懼,自己又何懼之有?

  唇角一勾,田恒利落轉身:“隨某來。”

  好不容易請到了人,連離立即辭行,帶人回府。他這一趟,可不是只在公孫黑肱身上下力氣,早就派人探清了鄭府巫醫的來歷。據說是家老石淳在入楚的路上撿到的,還讓遭遇群狼,已然斷氣的游俠田恒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啊!難怪能治好公孫黑肱的喘疾。未曾想這么年輕的女子,竟有如此法力。連離心中大定,讓人快馬加鞭,先回府通稟。

  “找到人了?還有個巫醫?”聽到親隨稟報,許偃喜上眉梢。巫齒果真靈驗,看來那日車上,的確坐著能救惟兒之人。

  “快派人去……不,吾親自去迎。”畢竟關乎愛子性命,許偃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整整衣冠,帶著從人前往門塾,只等了片刻,就見車駕歸來。

  連離也沒料到家主會親自出迎,唬了一跳,趕忙上前施禮。許偃卻不管他,先向那個躍下車來的大漢施禮道:“當日匆匆而別,未知君子名諱。得虧再見,敢問君子大名?”

  這時再不通名就說不過去了,田恒還禮道:“愧不敢當,齊人田恒,見過許子。”

  見楚子苓才從車上下來,田恒又代為介紹:“此乃巫苓,是某救命恩人。”

  這么年輕?許偃又吃了一驚。法力高深的巫者,哪個不是滿面皺紋,衣飾古怪?可沒見過有如她一般,發髻高盤,衣裙潔凈的。

  不過知道此姝有起死回生,手到病除之能,田恒又親口承認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許偃不敢怠慢,趕忙道:“許某見過大巫。”

  楚子苓這時已經看到滿面焦色難掩的病人家屬了,點了點頭:“病人何在?”

  這姿態稱得上傲慢無禮,但是許偃深知巫者性情,不以為怪,側身讓道:“請隨吾來。”

  見巫苓毫不遲疑,跟在楚國上卿身后入院,田恒差點沒翻個白眼。他倒忘了,這女人本就不知禮法,遇到求治之人也就罷了,放在別處,說不定會惹來事端。回頭還是要教一下才行。田恒也不在乎旁人冷落,跟在后面進了許府。

  “那女子真能起死回生?”乍一聽到這消息,石淳也是愕然。身為公子舒家臣,他見過的巫者可不算少,亦曾得大巫診治,祛病除災。然而能讓人死而復生的,一次也未見過。怕只有傳說中的“巫彭”,才有如此法力。一個年輕女子,怎么可能?

  侯溪肯定的點了點頭:“小人親眼見她用一枚金針,使斷氣之人轉活。只是她非要把那壯士帶回車中……”

  還沒等他說完,石淳眉頭一皺:“金針?哪來的針?”

  “似是從個木簪里取出的。”取針的時候,侯溪并未看清。但是那女人收針時,的確是插入了簪子里。

  聽到這話,石淳立刻轉頭,沖伯彌問道:“那簪子,可是當初她帶在身上的?”

  伯彌心頭一緊,趕忙道:“正是。那女子似不通諸國言語,下妾無奈,只得用簪子相激,盼她能漏點口風,誰料突生變故……下妾實不知會如此……”

  石淳也不聽她辯解,只是問:“她得了簪子,可有反應?”

  伯彌小心道:“悲喜交加,像是得了心愛之物。”

  石淳長嘆一聲:“看來此姝來歷不凡啊。”

  按他所想,這女子應當是某國卿士養在暗處的家巫,自幼只隨巫師學習密語,不通鄉音。那枚簪子,便是她施法的器物。這樣的巫者,怕是連一國之君都求之不得,誰料陰差陽錯,竟然落在了他手中。

  把此巫留在身邊,似有些兇險。然而公孫自幼體弱,在楚為質,無依無靠,恐也找不到巫醫診治。若能好生籠絡,且不說性命無憂,真碰上楚人為難,也可獻上她換取好處。可謂百利而無一害。

  想明白此中關節,石淳面上露出笑容:“既然是救人,便任她去吧。派幾個伶俐的婢子好生伺候,若有所需,盡可答允。衣袍、吃食也撿好的送去。”

  這種養在深宅中的巫者,什么沒見過?必要好吃好穿伺候著,若是能教她幾句雅言,溝通無礙就更好了。可惜車隊里沒有傅姆,還要派人送信,從家中招來一個堪用的。

  見石淳要把那女子奉為座上賓,伯彌不由心中暗惱。自己廢了那么多氣力,非但未曾換來嘉獎,反倒被人搶盡風頭。須知入楚不比旁的,她一個隸妾出身的女子,若是得不到公孫和家老的重視,還不知會是何下場。那女子真是大巫?說不定只是湊巧……

  石淳哪會在乎區區一個樂伎的心思,問完話,就揮袖讓伯彌退了出去。這下可好,自己乘坐的輜車被人鳩占鵲巢,偏偏她又得罪不起。看了眼遠處那紛亂一團的車隊,伯彌恨恨的一咬牙,前往后面的大車,跟其他鄭女擠在了一處。

  楚子苓可不知這些人的想法。把傷患搬上車,她就開始了救治工作。先比劃著讓人點火堆,弄來個像是銅釜的容器燒起了熱水。楚子苓立刻把車里翻出的幾塊白麻布,全都丟進水里消毒,準備晾干后包扎傷口。隨后又抓了個看起來頗為伶俐的小丫頭,絞盡腦汁說了半天,讓她帶著自己前往放置食材的地方。

  從堆積如山的口袋里,楚子苓翻出了干姜、大棗和一袋黃褐色的鹽巴,還意外的找到了些干艾草。在沒有其他藥材的情況下,有這些總算聊勝于無吧。

  回到車上,她麻利的用水化開了鹽塊,先用鹽水清洗過傷口,隨后扎針止血,又用鹽灸腹間神闕穴,溫陽回脈。那人雖然仍舊未醒,但是血氣緩緩復蘇,昏迷估計只是脫力所致。她也看到了外面遍地的狼尸,僅憑一人,殺了那么多狼還能活下來,生命力著實沒話說。現在缺醫少藥,也只能靠患者的生命力了。

  輕輕嘆了口氣,楚子苓撿起放在一旁的烏木簪,按住鳳喙,倒旋了兩圈,簪上裝飾用的鳳首便輕輕彈開,只見簪內金芒閃爍,九根長短不一,有尖有圓的金針,展露面前。這簪中有機括,藏的正是“古九針”,乃古時醫家必備之物。早在《內經》里,便詳細描述了九針的形制、尺寸和針對的病癥,可惜古針法失傳,現代針具又種類繁雜,功能齊全,更沒多少人注重這古九針了。

  相反楚氏一脈,得巧匠鑄九針,藏于簪中,傳下了些古針法。而沿襲針法,繼承靈九簪,也成了楚氏傳代的標志,二百年未曾斷絕。直到三十年前國內大亂時,簪子才流落他鄉,成了祖父心頭憾事。到了她這一代,父親早逝,家里的堂兄堂弟們對針術壓根不感興趣,唯有她這個姑娘,養在祖父膝下,愛上了這門醫術。祖父為了她,打破了傳男不傳女的家訓,悉心教導,把一身本事悉數傳下,她也沒有辜負祖父的希望,擔起了繼承家學的重擔。而靈九簪,就是她花費了三年工夫,才循著線索找回的。

  可惜,如今簪子回到了楚氏傳人的手中,這一幕,卻無人知曉了。

  手指輕輕拂過閃著星芒的針柄,楚子苓合上了簪頭,干凈利落的盤起長發,把那烏色簪子插在了發髻中。

  既來之則安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學會這里人的語言,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剩下不過是本職工作,治病救人罷了。就算是來到了異鄉,她也依舊是個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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