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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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居中的輜車里,一個年過五旬, 身材胖大的老者不斷用帕子拭著額上汗水,對身邊從人道:“距郢都還有多遠?”
那從人道:“再有十日便能抵達郢都。”
“楚地如此炎熱, 苦了公孫啊……”老者長嘆一聲, 把浸濕的巾帕扔給隨從。
身為公子舒的家臣,石淳今次入楚, 乃是為了在楚國為質的家主之子。自從晉國與楚國相爭, 夾在中間的鄭國,就成了干戈之地。投靠晉國,要被楚國討伐;投靠楚國,又要遭晉國責難。幾年前楚國伐鄭,國君被迫簽了城下之盟, 還讓頗有賢名的公子去疾入楚為質。隨后晉侯來攻, 君上大恐, 又召回公子去疾,送去了公孫黑肱替之。
公孫黑肱乃是公子舒的長子, 雖名聲不顯,但溫文守禮, 是個謙謙君子。可惜君命在身, 被迫留在郢都, 無依無靠, 受人輕慢。也是聽了信報, 石淳才不顧年邁, 請纓入楚,想要輔佐自家公孫。
這要是換了莊公時,鄭國豈會如此不堪?
不過想這些也于事無補。石淳又嘆了聲,隨口問道:“那撿來的女子,可探明了身份?”
“未曾。無人識得那女子的口音,也不似戎夷之女……”從人小心應道。
前幾天經過鄧縣時,他們在河邊撿到了個溺水的女子。雖然衣飾古怪,言語不通,但是此女皮膚白皙,容貌清麗,手腳更是柔嫩無繭,顯然出身不凡。因此石淳也沒有棄之不顧,而是把她安置在了一輛輜車上,隨隊前行。
不過入楚畢竟是要寄人籬下的,若是此女身份不妥,恐怕會為公孫惹來麻煩,還是要好好打探一番。若是此女出身無礙,也可送給楚國卿士,謀些好處。
“讓伯彌再探上一探,若有消息,速速報來。”
鄭女明艷多情,能歌善舞,向來為諸國青睞。此次前往楚國,少不得也要帶些,伯彌正是其中翹楚。以她的聰穎,應當能探出那女子的來歷吧。
安排好諸般事宜,石淳再次接過仆從奉上的巾帕,拭起汗來。
另一輛輜車上,一位女郎親手捧著個木盤,擺在了靠窗的小幾上。上面只一碗黍羹,幾條腌菜,著實粗鄙。那女郎卻大大方方展顏笑道:“今日行路匆忙,來不及備飯,還請阿姊勿怪。”
她的聲音清越,笑容明媚,足能讓人放松警惕。然而倚在窗邊的女子并未生出什么反應,只瞥了她一眼,就又扭頭看向窗外,絲毫未曾留意送上的飯食。
果真還是行不通。伯彌面色不改,心底卻生出些惱意。自從撿到這女郎后,家老就把她安置在了自己的輜車上,讓她仔細打探對方的身份。然而任憑伯彌精善楚、宋、齊、晉四國語言,又能說會道,花了兩日工夫,仍舊一無所獲。只因這女子說話音調古怪,全不似列國語言,最初她還會發了瘋似的在布錦上胡畫些棱角平直、不知用處的圖樣塞給她看,后來似乎心灰意冷,竟然不再與人交談,每日呆望窗外,猶如癡啞一般。
按道理說,即便言語不通,也能從一言一行中看出名堂。怎奈這女子舉止古怪,頻頻出人意料。說她不懂禮節吧,每餐若無匕箸,便不飲不食,用飯時也極為端莊,從不狼吞虎咽。說她知禮吧,又從不正坐,見人也不行禮,竟然連廁籌也不會用。
除此之外,她在飲食起居上也混不在意。衣服是帛是麻,全不在乎,送上的是鹿脯菘菜,還是黍羹腌菜,亦無所謂。哪怕給她鄉間野人的粗鄙食物,也不會生出半分慍色。猶如死水一潭。口腹之欲,尊卑體統,是常人最難掩飾的,哪有分辨不出的道理?
然而說她是貧賤隸奴,伯彌也萬萬不信。這女子皮膚白嫩,指甲光潤,就連齒列都潔白整齊,怕是洛邑的王姬,也不過如此。可若真出生在卿士之家,又怎能如稚子幼童,全無印記?
看著依舊把腿蜷在身側的女子,伯彌瞇了瞇眼,附耳對身邊婢子吩咐了幾句。很快,一只木盒送了過來,伯彌笑著打開木盒,遞了上去:“阿姊可認得此物?”
這話,那女子定然沒有聽懂,可是當看清盒中之物時,她身形猛然一震,劈手奪了過去,轉眼目中已有隱隱淚痕。
伯彌唇角微微勾起,這女子出水后,裝束古怪,身無長物,唯有這支貼肉藏著的木簪算得上別致。現在拿出來,果真引其動容。看那簡拙的樣式,怕是男子所贈吧?
靈九簪!
楚子苓死死盯著手中的烏木簪,渾身都顫抖了起來。這不是她剛剛尋回的傳家寶嗎?之前為了這支簪子,她專程前往襄陽,花了半月時間才從收藏家手中贖回,完成了祖父的遺愿。之后她選了艘觀光游輪,想在漢水上游覽一番,放松心情。誰料剛剛登船,就碰上了撞船事故,她和其他幾位站在船舷上的乘客一起墜入江中。
也許是撞到哪里,楚子苓并沒有落水后的記憶,再次睜眼時,就已經身在這輛馬車中。身上的衣服換成了絲質的長袍,別說手機和錢包,連貼身藏著的靈九簪也沒了蹤跡。更要命的是,身邊這些人個個操著稀奇古怪的腔調,根本無法溝通,連服侍裝扮都不像是正常人。
她不是沒有憤怒和絕望,但是冷靜下來,楚子苓突然發現事情沒那么簡單。這支車隊不停向前行進,窗外卻始終沒有現代社會的痕跡。車隊行進的道路只有幾米寬,顛簸不平,兩側是延綿不絕的曠野,植被茂盛,走了兩日也見不到開墾的痕跡。而身邊那些男男女女,衣著古怪,簡直像是古裝劇里出來的一樣,行為舉止且不說,就連餐具陳設,也沒有半點現代痕跡,怕是電視劇里都不會有如此細致入微的布景道具。這簡直就像來到了另一個時空,另一個時代。
莫非自己溺水后出現了幻覺?還是昏迷未醒,一夢黃粱?心中的疑惑和絕望與日俱增,直到靈九簪再次出現在面前。
堅硬的烏木硌在掌心,隱隱生痛。楚子苓咬緊了牙關,這不是夢,不是幻覺。簪子還在,她還活著!
正在此時,車駕猛然一頓,停了下來。因為驟停,車內眾人穩不住身形,一陣東倒西歪,案上擺放的東西也跌落大半。伯彌訝異的挪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見兵士和隸人們已經圍到了路邊,像在防備什么。出什么事了?
伯彌沒有看清外面的情形,楚子苓卻抬起了頭,抽了抽鼻。她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血腥氣。不由自主站起身,楚子苓挑簾下車,大步向路邊走去。
伯彌楞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
“阿姊!” 邊喊,伯彌邊急急追了出去,連步態都不顧得了。難道那女子想要趁亂逃走?她可擔不起這等干系!
然而趕了幾步,一陣腥臭味迎面撲來,當看清面前情形后,伯彌面上一白,僵在原地。只見幾步開外,殷紅遍地,隱隱還能看到散落的肚腸和殘肢。
伯彌出身雖然不高,卻也是養在深宅中的,哪里見過這個?頓時嚇得面無人色,以袖掩鼻。然而前面女子并未停步,走的反而更快了,大步踏入血污之中。
奴隸社會冷酷一角的展現,讓楚子苓徹底邁出了之前的安全空間。也讓她幡然醒悟,現在自己的安穩,靠的其實不是醫術,也不是被人尊崇的“大巫”地位,而是公孫黑肱。因為她一來到這個世界,就被鄭國的車隊救起,隨后又治好了公孫黑肱的哮喘。也正是因為這種先決條件,讓她可以安穩的待在府中,甚至成為其他楚國大夫的座上賓。
若是脫離了這個環境呢?她還能像現在一樣嗎?沒有田恒那樣的武藝,也許這個尚處于蒙昧期的世界,根本不會歡迎她的存在。他們要的不是“醫術”,而是“巫術”。是可以反抗自然之力,超凡脫俗的神秘力量。這種需求,在文明社會尚且不會消失,更別提在這個巫術尚占主流的先秦了。若真是四處行醫,治病救人,也許只是偶爾冒犯了某個大巫的權威,她就會被割下頭顱,獻上祭壇。巫齒眼中的猜忌和恨意,她又豈是真的未曾察覺……
她該怎么走下去?
這個問題,重新成為了縈繞腦中的死結。也許她可以依附鄭公孫,在郢都辦個私人診所,長久落戶楚地。雖然沒法“游方”,卻也能保證生活無憂。然而公孫黑肱只是個質子,連自身都難保。何況……那雙熱切的眼眸又撞入腦海,楚子苓輕嘆了一聲。她恐怕沒法長久的依靠這人,“求不得”總會生出麻煩,而她,終歸是個“外人”。
一個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人。
楚子苓不想讓自己陷入恐慌,然而越清楚的理解這個世界,心中的恐懼就越多。之前可以用來遮眼的東西,都被一一掀開,希望如此渺茫,她又該如何找到立足之地?
“大巫,公孫前來拜訪。”
通稟的聲音,把她從紛亂的思緒中拖了出來。楚子苓輕輕嘆了口氣,起身迎客。見到來人時,她下意識就覺的出了問題,因為跟著公孫黑肱前來的,還有家老石淳,而兩人的面色,異常凝重。
待兩人坐定之后,鄭黑肱率先開口:“今日公子罷遣人登門,想請巫苓過府為他的愛女季羋診治。不過……”他的聲音一頓,猶豫道,“……原先給季羋治病的,是游巫巫湯,他竟要與你比拼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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