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章
這是位大巫!所有見到那女子的人, 都會第一時間生出此念。田湣不由自主就想起身,這巫者身上的威勢,幾乎與宮中大巫仿佛,豈容怠慢?
孟媯也是一驚, 然而很快抬手,止住了弟弟的動作, 沉聲道:“汝就是那孽子請來的巫者?”
那雙冰冷黑眸, 立時轉了過來, 對面巫者不答反問:“汝是田氏巫兒?”
她面上,其實沒有太多情緒,但是巫紋妖異,眸眼深邃,只一眼似乎就能洞徹人心。孟媯只覺呼吸一滯,強撐著提高了音量:“不錯, 吾正是此家主祭之人!”
那大巫唇角露出一絲譏誚:“即為主祭, 可知鬼神難欺?”
這話沒頭沒尾, 卻讓孟媯背上冷汗都落了下來。這些年,她借鬼神之名,使了多少手腕,然而這些全是私密, 怎可能只憑一面, 就辨的出來?難道這女子真是大巫?田恒從何處請來的, 為何之前從不顯露?
然而那大巫已經轉過了視線, 再次看向田湣, 冷冷開口:“敢問家主,何人不祥?”
沒了阿姊阻攔,田湣已經站起身來,有些尷尬的咳了一聲:“此乃吾等家事,不便宣之于口,還望大巫勿怪。今日賤內忽然中邪,才冒昧相請……”
這番話含含糊糊,邏輯都有些不連貫了,實在是田湣也沒料到,阿姊口中這個“似是作偽”的女子,竟真是個巫者。現在把人請來了,要如何是好?
那大巫聽了,卻只頷首:“人在何處?”
孟媯一聽就急了,不是找人來問罪的嗎?怎么現在反倒像是請她過來驅邪了?若真是巫者,說不定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把戲,豈能讓她近前!
立刻起身,孟媯攔在了兩人面前:“此乃田氏家祠,怎容別家巫者入內?家主,當慎行之!”
田湣聞言也是驟然回神,是啊,自己剛才那番話,聽來竟是想要求助,這可不是他的本意。家祠里有別的巫者入內,也是不妥。
楚子苓看著這嚴防死守的兄妹兩人,那還不明白里面的貓膩?中邪,巫者能讓人中邪的手段,她還真知道不少。
立定腳步,不再近前,楚子苓只閉目側耳,像是在傾聽什么,片刻后,突然道:“這邪病可是用飯后不久后生出的?惡心嘔吐,神志不清,亦有抽搐?”
田湣渾身一震:“正是!”
她連門都未進啊,是如何辨出癥狀的?
“取水兩升,草木灰一把,分五次喂入催吐,待水液潔凈后,食生雞子白三枚,轉日即愈。”楚子苓的目光轉向了一旁神色微變的孟媯,突然問道,“難道家巫不知如何祛除食邪嗎?”
孟媯已是心神大亂,仲嬴為何突然中邪,沒人比她更清楚,不過是在朝食中添了些麻子。這是家中祖傳之法,只有巫兒知曉,能讓人顯出中邪之狀,卻不危及性命。她以往也使過幾次,當然清楚只灌水催吐即可,但是誰曉得,竟還要用草木灰和雞子白?
這到底是猜出來的,還是鬼神告知?
田湣可顧不得那么多了,趕忙吩咐下去:“快快照做!”
仲嬴畢竟是他的妻子,亦是他的自幼一同長大的表妹,田湣焉能坐視不理?
把這兄妹二人的反應看在眼底,楚子苓微微斂目,知道自己猜的不錯。當初在宋宮,她可是從巫祝那里學了不少把戲,后宮爭斗的復雜和慘烈,又豈是區區大夫家宅能比的?畢竟是田氏主母,就算下毒,也不敢用的太重,還有什么能比火麻仁這種巫者必備,又見效快、預后輕的藥物好用呢?
見事已不成,孟媯突然道:“大巫未見人,卻能猜出病情,莫非會些咒術?”
這句話聽來平平,但是深究起來,十分誅心。若是會咒,那仲嬴的病到底從而何來?為何她不見人也能猜出病因,難不成真正下咒的,是她本人?
這話旨在讓田湣起疑,孟媯深知自家弟弟脾性,但凡事涉鬼神,他極容易被牽著鼻子走,全無平日精明。若是疑心這巫者,還怕他不猜忌那孽子嗎?
然而話音剛落,那漆黑眸子又望了過來,只見那大巫微微一笑:“若吾施法,那人焉有命在?”
她唇畔有笑,卻無絲毫溫度,就像說一件并不放在心上的小事。然而那語氣,那神情,讓人無法生出半點懷疑,就像一位能掌生死的黃泉使者,讓人膽寒。
這一刻,孟媯是真的怕了。術法學得再精,占卜如何靈驗,她也只不過身處田氏家祠罷了,哪里見過真正的大巫?而面前這女子,絕非尋常人物,一言一行,都透著股迥異家巫的氣勢。這可不是凡俗傳承能教出來的,田恒是從哪里尋來這么個可怕人物的?
田湣喉頭顫了一顫,一時也說不出話來。這樣的威脅,讓他極為不適,但心中恐懼卻越發高漲,令他半點不敢輕慢。
那孽子果真是尋了個幫手嗎?
看到了兩人眼中的恐懼,楚子苓神色更淡,她不怕被這些人畏懼,更不怕有人在背后指點,但是田恒,不該被這些妖言惑眾的東西傷害!
“田氏家事吾無心過問,然田恒一條性命,是吾從鬼門中救出的,前塵早就散了個干凈。若非如此,豈能得君上看重?還望家主明辨是非,莫誤良機。”冷冷扔下這句話,楚子苓轉身而去。
田湣簡直不知當說什么了,愣在原地半晌,突然大步走進了內室:“水喂了嗎?可轉醒了?”
聽著那突然變得焦躁的聲音,孟媯跌坐在地。阿弟信鬼神,篤信無疑。然而如今,他信的怕以不是自己了……
大步走出了家祠,楚子苓根本沒看那些畏懼退避的下人,徑自向小院走去。在宋宮數月,對于如何裝神弄鬼,當個“大巫”,她早有心得,然而這一切,仍是讓她氣悶不已。難怪出身大夫之家,田恒卻選擇四處流浪,當個游俠;難怪當初在宋國,聽她說陳姬生子不祥時,他會如此震怒;難怪當初知道自己是個巫者,他不似旁人一樣敬畏,反而露出隱隱疏離不喜。有這樣的父親,這樣的姑母,他的幼年,又該是如何樣貌?
猛一頓足,楚子苓胸口竟生出了隱痛,讓她眉峰緊蹙,牙關緊咬。他為何要回齊國,真是為了即將開啟的大戰嗎?他為何要接下坊中差遣,真是因為這是家中事務嗎?而他,竟一個字也沒同她說!
那股抽痛,刺得她呼吸都困難起來了。過了半晌,楚子苓才重新邁開腳步,步履堅定,向著他們的小院而去。
田恒自莊園歸來,已經是下午時分,一進家門,就覺出氣氛不對。仆役個個戰戰兢兢,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往日總要挑三揀四的執事,更是連影子都消失不見。
出事了!
田恒二話不說,飛快向小院奔去。他離開這家方才半日,難不成就有人尋了子苓麻煩?若那女人真對子苓不善,他定要,他定要……
步入小院,他沒看到那大樹下站立的身影,心中愈是驚怒,他疾步來到書房,“碰”的一下推開房門,下一刻,田恒愣在了原地,只見子苓身著巫袍,面繪巫紋,就坐在屋中。
腦中嗡嗡作響,田恒一時竟無法做出有效反應,對面女子卻率先開口:“我等你許久了,有事想問。”
田恒這才回過神來,不由自主上前:“為何這副打扮?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目光是急切的,關心且急切。楚子苓輕輕舒了口氣:“無事,只是去了家祠一趟。”
田恒猛地握緊了雙拳:“那賤婦可是為難你了?”
“她不過是個家巫,能為難我什么?”楚子苓不答反問。
這下田恒愣住了,是啊,子苓可是曾入楚國,又入宋宮,被一城國人頂禮膜拜的大巫。若論“聞達于諸侯”,她的才能怕是比自己還強上一些,那可是掌生死,驅瘟鬼的能耐。
一個齊國巫兒,確實不可能傷她。
心頭一松,復又一痛,田恒松開了手掌,緩緩坐下:“無事便好。”
注視著面前那人忽而放松下來的神情,楚子苓只覺胸中憋悶難忍,幾乎要喘不上起來。輕輕閉了閉眼,她突然開口:“我無事,無咎你呢?可有什么事,忘了告訴我一聲……”
聞言,田恒猛地抬起了頭。面前那女子的神情,并未改變,只是定定的望著自己,連那詭異巫紋,都無法遮擋她眸中關切。
她去過了家祠,見過了那女人,這些陰私,又怎能瞞下?
田恒堅毅的薄唇抿了起來,許久之后,方才答道:“我出生時,顯出兇兆,乃不祥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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