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八章 前因后果
第二日一早，程紫玉在去王家請安前，先去了趟二房一家所在的莊上，找到了華氏，逼問程睿口中十多年前那事。
正如程紫玉所猜，那果真是個騙局。
華氏原本還不肯說，但程紫玉有的是辦法，在拋出了華家的生路后，華氏自然并無選擇，將那小秘密全都吐露了出來。
“怪誰？怪你爹笨！既然家規(guī)是死的，定下手藝只有長房可繼承，我當(dāng)時便使了點(diǎn)小手段，讓你爹失去那個資格！
所以的確是我找了我娘故意在他面前說私房話，他偷聽的高興，我們便演了一出好戲，貶低他的同時，順便將他往歪路上引。
他的隨從也被我們買通了，經(jīng)常給他灌輸只有走商才能真正做大程家，只有像二老爺一樣掙到實(shí)打?qū)嵉你y子才能得到老爺子的關(guān)注和垂青……諸如此類的思想。
老爺子的手藝登峰造極，而他技藝再好，與老爺子的差距也不是一截兩截。時間一長，他的技藝沒有突破，自然就想放棄了。而我們時不時給他下點(diǎn)絆子，捅個簍子，讓他對自己的手藝和天賦越來越?jīng)]有信心，厭煩，厭惡，漸漸痛恨……
他到底是上當(dāng)了。他傻乎乎地去跟老爺子提出想試著走一次商，老爺子把他當(dāng)繼承人培養(yǎng)，自然應(yīng)下。當(dāng)時我們老爺主動提出要帶你那笨爹。
那一次，我們很大方，讓你爹賬面上和私下里都掙了幾百兩。夸他，我們夸，對方夸，所有人都夸他，連老爺子也夸他，他自己沾沾自喜，還以為他真有從商的天賦。
你想想，才半個多月的時間，就輕而易舉掙那么多，他那顆躁動的心哪里還能靜下來做手藝？老爺又帶他見識了繁華美好的世道，瞬間打開了他的新世界，他一時間收不住很正常。
之后他提出還要走商，老爺子還以為他是常年做手藝悶了，勸了幾次無果后，心道待他吃點(diǎn)苦頭總會回頭的，便給了他一年時間。
然而，有我們的幫忙，他掙到了銀子，還樂不思蜀。當(dāng)時我們雖不知廖氏，卻知他有了個相好。說起來也是天注定，他把廖氏當(dāng)寶，自然更堅(jiān)定要走商。
老爺子氣得很，跟他好說歹說都無果。你們以為老爺子沒盡力嗎？軟的硬的，都試過。沒用！加上我們的推波助瀾，這對父子的感情，其實(shí)那時候就傷了。
你爹的心已經(jīng)野了。他習(xí)慣了一擲千金，喜歡上了觥籌交錯，沉迷于交際應(yīng)酬，還愛上了一朵來歷不明的解語花，哪里還可能枯燥在桌前一坐好幾個時辰擺弄那些爛泥？
況且老爺子身體康健，又還沒到那一步，就他那心性，自然看不遠(yuǎn)，也難有長遠(yuǎn)打算。或許他也想過吧，畢竟老爺子三個兒子，兩個在走商，還有一個花天酒地不靠譜，最終老爺子也只能選他。所以他也不在意。
不過他忘了，要比走商，他可比我們老爺差遠(yuǎn)了。而他更不知曉，之所以先前能成功，全都仰仗我們對他的扶持。當(dāng)我們收網(wǎng)時，他就開始往泥里沉了。
他接連栽了幾個跟頭，可他卻堅(jiān)持不愿回頭。除了他自己不甘心不服氣，你猜還為何？因?yàn)槲覀冊诠膭钏瑤椭С炙冀K讓他抱有希望，順便還給他些銀錢上的扶持。
就這樣，他與老爺子的隔閡越來越大。老爺子對他失望，而他也越來越厭煩回家后面對的冷臉，他徹底走偏了。慢慢的，他走商的時間越來越長，常常一走就是半年，老爺子終于放棄了他……”
華氏笑了起來，同時不忘去提眼角的魚尾紋。
“我與老爺當(dāng)時都很高興，你爹出局，機(jī)會來了。你三叔壓根無心家業(yè)，事實(shí)我們都認(rèn)為老爺子別無選擇了。尤其是你兩個不大的哥哥也都那么……癡。他除了家里唯一爭氣的老二，還能靠誰？”
華氏臉上的笑頓時凝固，猛一瞪眼看向了正垂眸的程紫玉。
“可誰又能想到你三四歲就喜歡找老爺子玩，喜歡捏泥巴，喜歡擺弄那些工具，不喜歡珠寶美食，卻寧愿對著那些枯燥乏味的泥塑。
你的出現(xiàn)就像是一個火種，頓時將老頭心里的火騰起來了。尤其是你那可怕又可恨的天賦，那讓老爺子都驚嘆的該死的天賦，來得又快又猛，在我們都還未察覺的時候，老爺子毫不猶豫就帶走了你。”
程紫玉記得，她小時候就喜歡去工坊玩。她喜歡跟在工人后面，看他們塑物，看他們在泥胚上作畫上色，喜歡等著看從礦變泥，最后成為一件美妙工藝的過程。
工人們都喜歡她，沒時間教她，卻會給她許多工具和材料。她一個人玩，一玩就是一整日。何氏忙碌，也管不上她。天賦很快就展現(xiàn)了。
她不會畫圖，沒有模具，卻騰空靠兩只手無師自通地塑造了許多小玩意兒。窯工給她順手燒了，她又自己學(xué)著釉工的手法去胡亂上釉。加上對顏色的敏感，她出窯后的小玩意兒竟然獨(dú)樹一幟，引了不少人夸贊。
就連幾個大師傅也都對她刮目相看，認(rèn)為她的東西雖稚嫩卻有可取之處。偶爾閑暇，也會教她小方法。
老爺子那年生辰，程紫玉在幫助下做了一只巴掌大，張牙舞爪的金毛虎送了出去。
老爺子看了許久，都沒猜出出自何人之手，但卻足夠引起了老爺子的注意。老爺子帶走了她，說要給她最全面，手把手的教授……
“也是我們疏忽了，當(dāng)時還不以為然。都覺得一個女孩而已，老爺子疼就疼吧，還能翻天不成？手藝再精湛又如何？還能當(dāng)家做主不成？
當(dāng)時我與老爺?shù)粢暂p心了。可誰又能想到，你能出色到一鳴驚人，出色到老爺子為你打破一切不可能，出色到老爺子傾囊相授，出色到驚嘆世人的地步！
你給程家?guī)砹撕艽蟮呢?cái)富，所以我與老爺也都很喜歡你，因?yàn)槟闶桥模晕覀儗δ悴o敵意。你生日，我與老爺也都能一出手就是幾百兩。可讓人最想不到的變數(shù)，在兩年多前，老頭竟然在斗陶會上當(dāng)眾宣布你是他的傳承人，而且是程家的準(zhǔn)家主。
當(dāng)著整個荊溪的面，這事就這樣被他一語定下了，我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在你們長房喜氣洋洋的那個夜晚，你可知我們二房是如何的痛心？運(yùn)營了整整十多年的謀劃突然落空，一切最終還是落回了你們長房的手里，我們不甘心啊……”
華氏抹了抹淚。
“太不公平！老爺他為了程家勞心勞力，支撐了程家?guī)缀跛械膶ν馐聞?wù)。可老爺?shù)呐蠣斪铀暥灰姟Ｍ瑯拥难}，就因?yàn)榕判校覀儽悴慌湔萍覇幔课覀兏冻瞿敲炊啵瑓s只能與那個玩了幾十年，只知吃喝嫖賭的老三一樣，到時候就拿著分到的財(cái)產(chǎn)灰溜溜離開，而偌大的家業(yè)幾乎都要?dú)w你們長房所有，憑什么？”
程紫玉看著華氏紅了的眼眶，卻生不出憐憫。
“所以，后來當(dāng)機(jī)會出現(xiàn)時，你們就孤注一擲了。你們要掙大錢，成功了，那銀子是你們的，萬一出了事，鍋就是程家的。你們與高家暗中開始了合作。你們覺得委屈，你們感覺不平，因?yàn)槟銈兒蓿跃桶阉禁}的風(fēng)險(xiǎn)都轉(zhuǎn)嫁給了程家，你們自然早就設(shè)想到了最壞的結(jié)果。
然而你們毫無顧忌。你們明知事情一旦露陷，那意味著什么，又有多少人會因?yàn)槟銈冊庋辏∧銈円稽c(diǎn)沒有念及，那你有什么資格哭？你們對程家和無辜者就公平嗎？”
“那又如何，我們當(dāng)時清楚，最多也就是幾年的時間，老爺子一定會提分家的事。我們必須未雨綢繆。私鹽掙得多啊，一趟所掙就以萬計(jì)，我們?yōu)槌碳易隽四敲炊啵y得利用程家一次怎么了？程家也該為我們付出了吧？”
華氏眼里的光彩漸漸晦暗。
“但我們沒有報(bào)復(fù)之心。高家有真的鹽引，真假摻了做，誰能猜到？誰會去抓？怎會出事？那銀子等于是白送的！我們是反復(fù)確認(rèn)不會出事才點(diǎn)頭的。而且我們也不貪心，只想做個幾次就功成身退。程家再如何對我們，我們也不會希望程家出事。更何況老爺子路子廣，真要出事也能擺平的……”
“心存僥幸，必遭不幸！”
“程紫玉！真是那樣嗎？我們的不幸真是因?yàn)檫^于僥幸嗎？”華氏咆哮了起來。“事到如今，我且問你一句，高家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程紫玉淡淡一笑。“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們和高家的事，是老天看不下去要收拾的。我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真是大義凜然！”
華氏冷笑。
“你啊你，真真狠毒。我與你二叔對你那么好，從沒害過你分毫，可你卻如此狠辣……”
“您似乎忘了當(dāng)日把我推下西山害我昏迷之事了吧？”
華氏一愣。
“喲，沒想到你連這個也知道。那你也該知道，我們并未有真害你之意，我們?nèi)粽婧荻荆?dāng)時砸死你就好了。”
“是，正因你們留了我一命，正因你們過去對我不壞，所以我也沒對你們趕盡殺絕。”
“……”華氏被一嗆，再次冷笑。
“程紫玉，高晞那事，你不承認(rèn)也沒用，四皇子都告訴我們了，是你，都是你，是你設(shè)計(jì)了高晞。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鹽里夾帶了火藥。還弄了什么謀殺刺殺偷竊的，你真是好手腕。從兩江衙門，地方衙門到各碼頭衙門，都有你的證人，全都被你糊弄得一愣一愣，誰能想到你這個弱不禁風(fēng)，從沒出過遠(yuǎn)門的被害者才是真正主謀！”
“夠了！朱常安告訴你又如何？你有證據(jù)還是他有證據(jù)？空口白話有用嗎？他是敢去兩江衙門狀告我，還是能去圣上面前指證我？”
“是，愿賭服輸，我是服氣的。我們成不了，或者真是天意……”
程紫玉看著華氏，冷冷笑著。
成不了？不，他們成了！他們一直到最后都活得好好的！上一世，二房高高在上，他們?nèi)叶枷矘钒部担�出了一個側(cè)王妃，叫人津津樂道。有名有錢有權(quán)，妥妥人生贏家！
而程家為他們背鍋了，死的死，沒的沒，為各路牛鬼蛇神做了一件又一件的嫁衣……
不管如何，她這一趟目的達(dá)到，也算是弄清了她爹跑偏，二房狠心的前因后果了。
她倒是一直不知，二房對長房的謀劃，竟是十多年前就開始了。還一計(jì)不成，又出一計(jì)。
唏噓？是！
憐憫？不！
他們一個都不冤……
“姑娘，老爺當(dāng)日是被二房算計(jì)這事，要不要讓老爺知道？”回來的路上，入畫問到。
“若告訴了他，他一定會來找華氏質(zhì)問。到時候就麻煩了。不讓他見吧，他一定會以為我在撒謊。可若讓他見，倒不怕雞飛狗跳，只怕華氏與他爭執(zhí)之間會漏出私鹽之事。
我爹那個性子實(shí)在不夠謹(jǐn)慎，不能讓他知曉。再說了，他知道被算計(jì)又能如何？他還能回到十幾年前嗎？老爺子還會像十幾年前一樣用他嗎？不會。
到那時更糟，咱們都知道了前因后果卻還是不肯給他機(jī)會，他一定更惱更氣更不平。所以這事，就當(dāng)不知吧！”
……
這一日平靜無瀾。
第一批陶板疆域圖已經(jīng)完成，圣上親自檢視，贊不絕口。雖只完成了五百份，可質(zhì)量規(guī)格很高。山川河流清晰，氣勢磅礴卻又不失精細(xì)。
皇帝當(dāng)即便命人給隨行官員人手一份下發(fā)了去……
倒是文蘭，私下還找到了程紫玉，直接拿了三張萬兩的銀票和一份朝鮮疆域圖，說是想要做一份比之前她送給皇帝那個小一號規(guī)格的她母國疆域陶板畫，作為他父王的生辰禮。同時再為她的母國另做五百份小規(guī)格的陶板圖。
“三萬兩是定金，完成后再來付清余款。只需半年內(nèi)完成即可。如何？”
程紫玉沒有立即應(yīng)下。
疆域圖到底不是一般貨物，她可不敢隨意接。在李純?nèi)フ埵玖嘶实酆螅艖?yīng)了下來。
文蘭一臉嫌棄笑著。
“你這人，當(dāng)真是無趣。我還未成婚呢，依舊是朝鮮公主，我拿我的銀子為我家定制點(diǎn)東西而已，怕什么！說白了吧，我就是想與你交好，想與你拉近距離，想和你處好關(guān)系，想和你將來在京里也多幾個說話的理由，沒別的意思。”
文蘭一如既往地直爽。
程紫玉笑笑，卻始終沒有說出今后歡迎常來常往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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