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慘勝如敗
禮畢，賓主落座。
薊王先問：“天子安否。”
“陛下無恙。”董重笑答。
“孤聞?wù)缍忌瞎疇帲酥琳畈怀鋈_(tái)。太師年初遣使，言及遷回舊都。不知，陛下何意？”
不料薊王竟開誠布公。董重略作思量，不由暖意心生。正因多年好友，故薊王并不見外。
心念至此，董重遂不做隱瞞：“王上既問，下臣自當(dāng)告知實(shí)情。太師雖有遷回舊都之意，然曹氏父子不欲。更加…陛下憂王太師總朝政，再起廢立之心。故亦猶豫，未有所決。”
“驃騎以為，遷都與否。”薊王問其心意。
“下臣，竊以為。遷都于天下不利。”董重肅容答曰。
“悉聽高見。”薊王不置可否。
“洛陽八關(guān)鎖固，縱可保全性命。然卻將關(guān)東，置于不顧。群雄無首，必自攻伐。兗州牧曹操，必?fù)粜熘荩魷鐓尾肌Ｐ熘菁榷ǎ負(fù)粼g(shù)。再取淮南，必望荊州。下臣竊以為，六雄之中，關(guān)東無曹孟德之?dāng)骋病！?br />
薊王深知，董重所言非虛。史上，關(guān)東戰(zhàn)局，亦是如此。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剪滅群雄，一家獨(dú)大。官渡之戰(zhàn)，以少勝多，敗人雄袁紹。至此，橫掃大河上下，再輕取荊州。與孫劉聯(lián)軍，對壘赤壁。
“孟德，孤?lián)从岩病！彼E王言道：“忠君之心，素與孤同。”
“王上明見。”董重將心中所思，和盤托出：“然忠于天子（董侯），忠于天下乎？”
聞此大逆之言? 殿中群臣? 議論紛紛。
“忠于天子，豈非忠于天下。”薊王反問。
“下臣不敢茍同。”董重?fù)u頭一笑：“天下三分? 叔侄相爭。甄都天子? 又豈能號令天下。漢中史侯，江東合肥侯? 坐擁天險(xiǎn)，吏民百萬? 兵卒十萬。孫子曰：‘夫用兵之法? 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 破卒次之；全伍為上? 破伍次之。是故百戰(zhàn)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曹孟德，即便攻而勝之。兵鋒所指，必‘伏尸百萬? 流血漂櫓’。不過慘勝也。”
“慘勝如敗。”薊王輕輕頷首。
“兩漢之交，‘海內(nèi)虛耗? 戶口減半，光知時(shí)務(wù)之要? 輕徭薄役，與民休息’。”董重慷慨發(fā)聲：“故? 下臣竊以為。三國鼎立? 各牧其民? 各守其土。待天時(shí)、地利、人和，王上傳檄可定也。與曹孟德‘慘勝如敗’，孰高孰低乎？”
聞此言。西曹掾徐庶，起身進(jìn)言：“驃騎將軍所言，乃天下大勢也。”
曹孟德亂世梟雄。不甘居于人下。久畢露崢嶸。然論威信著于四海，實(shí)力超然。遠(yuǎn)不及薊王劉備。董重之意，若統(tǒng)一戰(zhàn)爭，由曹操發(fā)起，縱得勝，亦是慘勝如敗。
然若一統(tǒng)天下，定鼎江山。由薊王發(fā)起。則傳檄可定也。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何其易耳。
于天下而言，曹操血戰(zhàn)得勝，不若薊王順勢而為。
此便是董卓所問，忠于甄都天子，忠于天下乎？
畢竟，天下三分。董侯不過三分之一。
不料董重，竟能窺破。
薊王笑問：“董驃騎，何人說之？”
董重一笑咧嘴：“乃出太皇。”
能有此遠(yuǎn)矚高瞻，放眼天下，言家國大事，利弊得失。必位極人臣之上。
此言既出董太皇，則另當(dāng)別論。不以大逆論處。
論及大統(tǒng)，太皇居首。位尊天子上。何來大逆。董重不過代主宣詔耳。
見薊王無言。董重又咬牙道：“太皇還言，朝臣相爭，君王得安。”
薊王一聲長嘆：“太皇之意，孤已盡知。”
一言蔽之。天時(shí)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前，維持現(xiàn)狀，便是上上之策。
話說，二宮太皇，客居西宮。薊王宮一里之回。與薊王不過咫尺之間。謂“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此等剖心之言，董太皇斷難啟齒于薊王當(dāng)面。于是借侄董重之口，說于薊王座前。
不愧漢家帝后。只需不貪殘放濫，裹挾私欲無度。皆有明主之見。
譬如甘后。自嫁入薊王家，脫胎換骨，宛若新生。與先前，云泥之別。然為求自保，無所不用其極。亦是人性使然。生死關(guān)頭。又有幾人，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遙想當(dāng)年，『金水質(zhì)玉』，霞樓撤梯』，『濯龍同舟』，『千里投懷』。皆是求生手段。
身逢危難，投死全節(jié)。『當(dāng)陽托孤』，才是蓋棺定論。故王太后言：敬你死中求活，大節(jié)不奪。可謂道盡何后半生矣。
甘后投井。可比薊王命館中女婢，暗調(diào)毒瓶。梁習(xí)渾然未覺，慷慨赴死。便是終君事，盡臣節(jié)。飲鴆與否，乃忠臣之事。死與不死，是明主之為。
薊國朝堂，靈輝大殿。百官忠言逆耳，薊王從諫如流。此亦是，君臣之道也。
送走董重。薊王一時(shí)感慨萬千。
二宮太皇之事，宜早不宜遲。
南宮，鳳梧館。
“舞陽君何在？”何妃得報(bào)，急忙趕來。
館中宮婢，伏地答曰：“回稟何妃，舞陽君，留書自去。不知所蹤。”
“留書何在。”何妃急問。
“留書在此。”宮婢遂上呈書信。
何妃細(xì)觀，正是舞陽君筆跡。從頭至尾，一氣看完。這才稍得心安。穩(wěn)住心神，已有定計(jì)：“舞陽君無礙，館中不可多言。”
“喏。”官婢如臨大赦。
何妃自去，赴甘后所居發(fā)越殿。
“拜見甘后。”
“小妹免禮。”甘后雍容華貴，仙姿絕艷。自逃出火海，母子雙全。如愿嫁入薊王家門，備受寵溺。逢休沐，行上食禮。與王同眠。珠胎暗結(jié)，水到渠成。
“舞陽君留書出宮，不知所終。”何妃言道。
“留書何在？”畢竟母女連心。甘后急問。
“手書在此。”何妃轉(zhuǎn)呈書信。
細(xì)觀之后，甘后一聲嘆：“舞陽君此去，必與夫君同行。欲登瑤池墉宮，拜王母門下。”
無怪何妃言，不知所終。
《國語·越語》：“（范蠡）遂乘輕舟，以浮於五湖，莫知其所終極。”
云游四方，埋骨他鄉(xiāng)。不知?dú)w宿也。
見甘后無言。何妃輕聲發(fā)問：“舞陽君，何以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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