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4 滅紀廢典
處士橫議,一家之言,本無傷大雅。然被太學生手抄成冊,廣為流傳。便成毀譽參半。終歸免不了“妄議朝政”之嫌。
王允總領(lǐng)朝政,革舊圖新。朝野皆為之振奮。不料卻出“處匡床”論“天下治”。不啻當頭棒喝。言及天下大勢,不乏驚世駭俗之語。
譬如與壽春合肥侯,化干戈為玉帛,共分天下。又如效仿薊國《圩田制》,盡收無主荒田,依《二十等爵》劃分。更有遷都長安,立足關(guān)中,學西秦固守,以待天時之論。
謂此風不可長。
恰逢朝政百廢待興,關(guān)東十萬聯(lián)軍扣關(guān)在即。可以預見。王允為攏民意軍心,對妖言惑眾者,必行殺一儆百。
然畢竟黨魁。王允亦知牽連甚廣。故先召來臺上,言語相勸。
“國祚日艱,幼主危難。我輩當‘戮力同心,以治天下’。公,乃黨人之首,士林之望。請慎言!
“太師亦出士林名門。”張儉笑答:“會上清談,以助雅興。與國祚何干?”
“‘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王允言道:“公,名聲富于四海。時黨錮亡命,困迫遁走,望門投止,凡所過,莫不重公名行,破家相容。至乃捐城委爵、破族屠身,蓋數(shù)十百所。州郡因而殘破。何也?仁義附焉!毖韵轮猓瑯浯笳酗L。正因黨魁重名天下,故望門投止,破家相容。此乃道義所向,仁義附焉。
言及舊事,張儉不禁面露愧色:“太師之言,老朽已盡知!
見張儉俯首認錯,王允心結(jié)亦解:“如此,公,且自去。平樂會,不開也罷!
不料聞此言,張儉忽生慨嘆:“便是董卓擅權(quán),亦無有此舉!
王允勃然叱曰:“董卓國之大賊,幾傾漢室。君為王臣,所宜同忿,而懷其私遇,以忘大節(jié)!今天誅有罪,而反相傷痛,豈不共為逆哉?”即收付廷尉治罪。
黨魁被捕入獄。京師震動可想而知。
太尉馬日磾,馳往謂允曰:“黨魁負天下之望,名重四海。今秉筆《東觀漢記》,當續(xù)成后史,為一代大典。且忠孝素著,而所坐無名,誅之無乃失人望乎?”
王允答曰:“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請注意)’,流于后世。方今國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妖言惑眾,執(zhí)筆在幼主左右。(張儉)既無益圣德,復使吾黨,蒙其訕議(非議)!
日磾退而告人曰:“王公,其不長世乎?善人,國之紀也;制作,國之典也。滅紀廢典,其能久乎!”
京中士大夫多矜救之,皆不能得。
薊國都,西宮增城二重殿。
“大將軍來函?”略作思量,簾內(nèi)董太皇,不禁莞爾:“今王允主政,大將軍朝堂之上,難覓一席之地。故來求之。”
竇太皇言道:“六百里傳書,必然事急。”
董太皇不疑有他,遂親手拆封。漆木匣將將開啟,董太皇神色大變。待取匣中白絹細觀,不由汗如雨滴。
畢竟董門家事。竇太皇不便多問。亦不便觀瞻。
待董太皇將白絹收入匣中。竇太皇這才問道:“莫非京中巨變。”
董太皇慘然一笑:“家門不幸!
果不其然。聞乃家門之事,竇太皇自不便多言。
須臾,董太皇忽起身。不及出簾,便搖搖欲墜,站立不穩(wěn)。竇太皇急忙離席攙扶!敖憬惆卜?”
“無妨!倍蕪姄纹鹕,徑直出殿。尋南宮少府而去。
稍后,北宮瑞麟閣。
薊王聯(lián)收二報。
其一,洛陽急報,黨魁張儉因言獲罪,被押廷尉詔獄。
其二,中書令趙娥來報,董太皇親臨披香殿,欲將貲庫內(nèi)畢生積蓄,轉(zhuǎn)為董重所用。
“此二事,必有關(guān)聯(lián)!笔抠F人,一語中的。
“董重與張儉,雖有往來。然卻不足以令董太皇,傾家相救!焙娱g姹女,惜財如命。薊王手握《子錢集簿》,焉能不知。
“莫非,董重千里求援,非為救張儉,而另有他用!瘪R貴人心領(lǐng)神會。
“可有閣下密報!彼E王遂問。
“有。”便有女史將南閣密報,呈遞給宋貴人。
“日前,董重親赴上林苑,與衛(wèi)將軍等,帳中密會。言及‘悉誅涼州人’之事!
“董重所求巨資,必為籠絡(luò)涼州都尉。”薊王言道。
“夫君明見!卑操F人亦道:“然,據(jù)妾所知。董重素無主見,必有高人指點!
二事相連,薊王疑道:“莫非乃張儉暗授機宜。”
宋貴人又讀南閣密報:“董重亦曾赴張儉平樂會!
“張儉乃黨人之首。無辜下獄,黨人又當如何?”薊王問道。
“正多方營救。”士貴人答曰。
“聞張儉自折節(jié)入朝,多有徒眾,求列門墻。然唯收一徒,名喚景顧。”薊王對黨魁之事,知之甚祥。
“正是‘漏奪附黨’,時侍御史蜀郡景毅子!笔抠F人答曰。
“此子何所為?”薊王又問。
“并無記錄!彼钨F人遍翻密報,皆未曾言及此人。換言之,此子并無異動。
“恩師下獄,唯一弟子,卻穩(wěn)坐不動。”薊王嘆道:“其中必暗藏隱秘!
“夫君之意,張儉下獄,乃有意為之。”士貴人已醒悟。
“黨魁自求死也。”薊王一語中的。
林慮山,正陽亭,草廬。
二老匆匆而來:“黨魁求死矣!”
甯姐姐取書細觀,不由一聲長嘆:“先前,若非我出手相救,黨魁已懸梁自盡。今,天下殘局,勝負將分。黨魁生而無望,以死明志。”
四目相對,董班、郭亮齊聲道:“黨魁雖了無生念,然我等卻不可不救!
“如何相救?”甯姐姐言道:“不出所料,黨魁必身攜鴆毒。見面即死矣。”
“這可如何是好!倍媳,何必多言。
甯姐姐素有遠見:“黨魁望門投止,牽連甚廣。今含冤赴死,天下憐惜,清名可洗。天下黨人,因而得以善待。此乃,黨魁所樂見。”
聞此言,二老涕泗橫流。
伏地慟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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