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以前農村，誰家新添個家伙事，都得擺宴請親朋好友吃飯，搞得熱熱鬧鬧的，大家一起樂呵樂呵。

　　大鴨梨罐頭廠是國營企業，窮于變化。按打更李大爺的話，少說七八年沒有過新鮮氣了。像是這種全廠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的場景，讓他既高興又難過。

　　高興的是大家還和以前一樣，團結又熱情。

　　難過的原因也很簡單。

　　若不是沒訂單開工，大家也不會像這樣閑著。

　　披著紅布的小卡車拉著拆卸打包好的生產線設備開進了廠子，李蒙站在車頭高高舉起右手臂，如同上個世紀最常見的工業宣傳海報的男主角般，夸張高呼：“同志們，雙擊六六六啊！”

　　旁人笑罵：“去你的，趕緊下來，多危險！”

　　沒有人不喜歡新鮮東西。

　　工人主席王有利是個標準的直腸子漢子，如果不是直腸子，也不會有那么多工友推舉他當主席。他撓頭犯嘀咕：“祁廠長挺能干啊，這才幾天就把設備拉過來了，我還以為她瞎吹呢。”

　　他的話能代表大部分工人的心理想法。

　　起初，在韓一倫空降罐頭廠的時候，沒有誰會相信祁凌還能再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她30歲的年紀放在廠子里只能算小輩，又沒什么過硬的背景，抵不過韓一倫這樣的老狐貍是理所應當的。

　　事情剛開始的發展也正如預料中，祁凌在韓一倫的陽謀手腕下節節敗退，眼看著尊嚴掃地威信全無，卻被一個不起眼的家伙破了局。

　　人們下意識看向副駕駛位置上的石大亨。

　　石大亨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根本沒有主人公的自覺。還是祁凌剛走出辦公室，沖著小卡車喊了句，這是他才懶洋洋的走下車。

　　游戲其實很懶。

　　與其說懶，不如說是不喜歡做沒意義的事情。好比玩網絡游戲的時候，如果是正常人類玩家，不管哪種類型的游戲，在閑暇間總要有一些多余的小動作。

　　例如CS、CF的頻繁切槍，LOL的右鍵點地，斗地主的我等到花兒都謝了。

　　但游戲這電子生命是不一樣的。

　　它只會做最正確、最有需要的事，其余它什么都懶得理會。如果讓它來玩射擊游戲，它只會最快效率的移動、不偏不倚的瞄準然后一擊爆頭，不存在任何多余的行為。

　　還好，祁凌是它的攻略目標，能喚醒它的積極性。

　　“剛才我差點和韓一倫吵起來。”

　　祁凌輕輕吐著舌頭，對石大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以前從不會露出這般小女人的表情，也只有在石大亨面前，才會稍稍暴露出依舊年輕的天真內心。

　　“石大亨”說：“我倒是希望你沒事多和我吵一吵。”

　　祁凌搖頭，剛想反駁。

　　裝備了【情圣】皮膚的“石大亨”開始大殺特殺，它凝視祁凌的眼睛，聲音真摯：“只要是你的聲音，我就會高興、高興地聽著，不會還嘴，等你什么時候消了火氣，再開心時，我才會更開心。”

　　【合伙人】祁凌好感度上升！已接近親密臨界值。

　　祁凌的臉燒的像還沒出爐的熱罐頭。

　　她轉過頭，不敢看“石大亨”，語氣埋怨：“啊呀……你害不害臊！工作呢，有點上進心！”

　　祁凌才猜不到，真正的石大亨在某處陰暗角落里快要抓狂了。

　　他絕望的喊：“游戲我日你MMP！是不是想玩死我？！你想泡女人，自己搞個身體去泡啊，借別人的游戲賬號騙感情算什么！毀人存檔如殺父仇人你知不知道啊！”

　　游戲根本沒理他。

　　它接著聊天機會提升了好感度，然后開始了正常的游戲進程。畢竟它是要成為美食王的人。

　　游戲告訴祁凌：“這條小生產線日生產能力大概在罐，具體產能視熟練程度和品控質量。原材料我一會給你個單子，你派人按照這個采購就好了。”

　　祁凌連連點著頭，然后細心地在本子上記下。

　　旁人看來，這場景就像石大亨是廠長，祁凌則是他的小秘書。

　　楚會計蹲在墻根底下抽著煙，他沒摻和到新生產線的熱鬧。相反，祁凌再次站穩了腳，讓他很不安。他現在只有一條路走到黑，就是堅定地站在韓廠長這邊。

　　他其實很羨慕石大亨。

　　鄭師傅忽然拍著楚會計的肩膀，問：“喲，楚會計，偷瞄什么呢？”

　　“沒，沒什么。”楚會計急忙搖頭道。

　　鄭師傅管楚會計要了根煙，說道：“都知道祁廠長是個大美人，瞧兩眼怕什么，有啥不敢承認的。我要是再年輕三十歲，肯定去追，拼了命鉆牛角尖的追。”

　　楚會計踩滅煙頭：“我在想啊，人是不是總會做錯事？”

　　鄭師傅笑呵呵，話中卻另有所指地說：“那也得看是何等錯事。有些錯啊，一旦做了，就沒回頭路了。”

　　聽見這話，楚會計身體一僵，靠在墻邊，目光直勾勾的：“老鄭你說的沒錯。路不是人走的，是人被逼著走的。”

　　“比如昨天，哎，我就又犯了個小錯。跟我老婆說，彩票這東西是智商稅，我要戒掉，但忍不住啊，路過那小夏的彩票站買了二十注機選，結果連5塊錢都沒撈著。這錯誤要避免，要避免啊。”鄭師傅搖著頭，逐漸走遠。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

　　轉過身，盯著楚會計：“財務科新來了個叫小青的姑娘。還沒和你打過招呼吧？也是，這事是韓廠長點的，跟你打招呼也沒這必要。”

　　楚會計望著鄭師傅離去的背影，臉色越來越冷。

　　他算看出來了，這姓鄭的是在陰陽怪氣地給他穿小鞋，挑撥他和韓廠長之間的關系。

　　“一群混蛋，沒個好東西！”

　　楚會計低聲罵道。

　　時間來到正午。

　　張科長主持大局，在他的指揮下，工人們將新生產線安裝在了三號倉的西南位置，比起其他大流水生產線實在不起眼。

　　隨著祁凌剪開紅布，歡慶的鞭炮聲響起的剎那。

　　楚會計接到了一個讓他手腳冰涼的壞消息。

　　原本財務科空置多年的科長職位，將有一位叫張青的年輕姑娘接手。而他，將從名義上的一號位置上，退到輔佐的二號位置。

　　在這瞬間，楚會計體會到了當初祁凌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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