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擠壓(完)
“諸君,吳三桂那廝撤軍了,貴州那邊據細作回報,韃子也又調來了一支大軍。如果不出老夫意料之外的話,韃子該是要對云南動手了。”
君臣大義的號召,這些都是文安之重復多少次的,已經無需如此了。眾將聞訊,連忙重新將歸建休整的部隊調動起來,出征的出征,協防的協防,一切都是按照六月時的那般進行,再一次展開對重慶的攻勢。
大軍此番分水陸兩軍奔赴重慶府城,由督師閣部文安之親自統領劉體純、袁宗第、塔天寶、黨守素、賀珍、馬騰云等全營主力沿長江兩岸陸路前進;由監軍太監潘應龍聯絡三譚及水師乘船進發。
十二月初二,涪侯譚文和鎮北將軍牟勝率七千明軍乘船一百五十八艘抵達重慶城下,并立刻分兵三路,展開對重慶府城的攻勢。
仍舊是清理城外的梅花樁,著實廢了不少手腳,可見吳三桂還是任勞任怨的。清理完畢,戰斗隨即打響,炮火聲、喊殺聲,僅僅時隔數月而已便再度響徹重慶城外。朝天門一線,臨江門、千廝門一線,南紀門、儲奇門、金紫門一線,重慶十七門,明軍三路展開,虛實相輔。尤其是城外逐步恢復“統治地位”的茂密植被,更是讓清軍沒個出城反擊的膽量,唯恐那些視線所不能及的所在會有明軍伏兵,正等著他們自投羅網了。
清軍在城內負隅頑抗,如是,從初二開始,一直戰到十三日,清軍派出去向吳三桂求援的信使估摸著也早就到了遵義了,可是沒見到吳三桂回師,放眼向北,自下游的方向,又是一支規模絲毫不遜于前者的明軍水師浩浩蕩蕩的向著重慶城駛來!
“又是一百多艘船,看那些士卒,怎么也有六七千人馬。前面來的是譚文和牟勝,這回來的是譚詣和袁盡孝,這還只是三譚中的兩個,就已經一萬三四的大軍了。想必那些闖賊也都在后面跟著呢,用不了多久就能陸陸續續的趕來!”
“賊寇擺明了是知道咱們增兵了的,所以這次的規模比上次還要大,弄不好是全師而來。平西王爺怎么還不回師,再晚來個幾日,怕是就只能給咱們收尸了!”
“平西王已經回師過一次了,這回,還是指望著李制軍能從保寧帶兵南下來援更靠譜些。”
城外,新的明軍抵達,須得重新調整各自的防區,所以攻勢暫緩。可是城里面卻并沒有因此而感到絲毫的輕松,反倒是更加惶惶不安了起來——他們,說到底也并不是真正的綠營精銳,更別說是與吳三桂的關寧軍相比了。而他們的對手,是舊川軍的碩果僅存,是舊闖軍的百戰余生,雙方的戰斗力本就有著不小的差距,哪怕是憑堅城而守,哪怕是在這十來天里兵力絲毫不遜于對手,可面對這樣的攻勢卻仍舊是招架得頗為艱難。
入夜,安排好了防務,王明德等將帥聚在一起,商討起了軍情來。可是對策二字,卻始終沒有半點兒頭緒。至于那個巡撫高明瞻,這幾日全然是一位圓寂了都能燒出舍利子的得道高僧的做派,跪在菩薩像面前阿彌陀佛了不知道多少次,為清軍祈福,在精神上對守御之事也是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他們實在不忍心去打擾了。
“照這個架勢,用不了幾日那些夔東賊寇就得來齊了……”
“還能怎樣,無非是死戰而已!”
心思,個人皆是不同,可落到當下的面面相覷,也無非是以拼死血戰,日后求個清廷能夠撫恤他們的家眷,蔭庇他們的子孫,僅此而已。
譚詣和袁盡孝今日抵達,從城頭看去,前后兩支明軍移交防區的工作也已經在下午的時候正式完成了。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攻勢繼續,他們不光要面對這十幾天來的老對手,更要遭到這些生力軍的猛攻。而且,這樣的生力軍接下來還會源源不斷的抵達,無不使他們的悲觀與“秒”俱增。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商討,半晌功夫也沒商討出個眉目出來,仍舊還是只能死守,守到吳三桂的回師抵達為止。哪知道,沒等他們散了,王明德的一個部下便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說是那四川巡撫高明瞻帶著親信已經逃出城了!
“我這就去將高巡撫追回來!”
重夔總兵程廷俊拍案而起,說著就要帶兵去追。豈料,這時候那王明德卻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長嘆了一聲:“這黑燈瞎火的,哪里還追得回來啊?”
王明德只此一句,便將程廷俊給了勸了下來。后者自暴自棄的坐回了椅子上,心喪欲死。只是,沒有人知道,王明德這一勸所蘊含著的言下之意,程廷俊是否真的聽明白了,卻是沒有人曉得的。
畢竟,人心隔肚皮。
巡撫跑了,這消息迅速的傳遍了全城,守軍的士氣亦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擊——雖說,這巡撫他們也沒見過幾次,守城時更是沒人見過其人的身影,可畢竟是清廷派來的高官,負責一省的民政、訟獄和軍務的封疆大吏。現在就連封疆大吏都跑了,他們這些小卒子自然就更不覺著他們有必要為清廷死守這么座城池了。
轉天,十二月十四,不出他們的意料,明軍果然繼續了他們的攻勢。移交了防區過后,譚文集中了更多的兵力展開了針對重慶城的攻城作戰,牟勝和袁盡孝的水師則在江面上炮擊沿江的城墻,好不熱鬧。唯有那譚詣,卻始終不曾有半點兒動靜,就好像沒有他這個人似的。
“養元,逃出城的降卒稱高明瞻那廝已經棄城而逃,士氣一落千丈。此時進兵,當可一鼓而下,你怎生在此按兵不動了起來?”
萬縣三譚是同族兄弟,本就是近親,且這些年面對盤踞夔東的前大順軍各部,以及入川經營的西營人馬,更是如那一奶同胞的親兄弟一般,素來是抱團得最緊的。
三譚,以譚文為首,一個鼻子出氣兒慣了,此間本就是事先在文安之那里都商議好的由他們先行展開進攻,而且現在形勢一片大好,甚至很有可能能夠在大軍抵達前就拿下重慶府城。可是譚詣卻始終不動如山,并沒有依約進攻。十四日如此,今天已經是十五了,又是如此,譚文便不得不趕到了譚詣的大營,見面亦是免不了出言質問。
清軍的狀況很不好,這勝算大增,碰上個隊友拖后腿,譚文自是沒有半點好氣兒。然而,聞聽此言,譚詣卻并沒有做出解釋,反倒是稍加猶豫,繼而對其反問道:“兄長,重慶易下,可是貴州都丟了,咱們這么拼命還有什么意義?”
“你是什么意思!”
譚詣的話是譚文萬萬沒有想到的,此間厲聲喝問,譚詣卻好像是已經鼓足了勇氣,繼續對其言道:“兄長,貴州都丟了,云南勢必難以固守。咱們在四川拼死拼活,可朝廷眼見著都要沒了。”
“養元,晉王如今已擊殺死虜廷四王,吳三桂奈何不了他的。況且,還有東南……”
“兄長是要說那鄭賜姓和陳凱嗎,天知道他們是不是文督師編出來的。”
“文督師絕對不會誆騙我等!”言及此處,看著譚詣躲躲閃閃的目光,譚文煥然大悟:“你莫不是想要降虜?”
一聲暴喝,譚詣聞言竟下意識的倒退了兩步,而后又覺著有些不忿,可又不敢再度上前,干脆溫言勸道:“兄長,這天下眼看著就是大清的了,有道是良禽擇木而起,賢臣擇主而事……”
“那可是韃子,你還要不要祖宗了!”怒喝響起,譚文當即便拔劍在手,劍尖上的那一點寒芒直指譚詣的鼻子:“我最后再給你一個機會,現在跟著我去攻城,剛才的屁話我只當是沒聽過。否則的話……”
“咱們是兄弟,兄長,你不要逼我!”
話說著,譚詣當即便抓起了案上的茶盞,用盡氣力的摔在了地上。青花瓷的茶盞與地面相觸碰,當即便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與此同時,一隊頂盔貫甲的銳士便一擁而入,將譚文團團圍在了大帳之中。
“原來,你早就準備好了。”一眾銳士,俱是譚詣的親兵、家丁,譚文側耳聽得,外間似乎他帶來的那幾個親兵也已然被制住了。此刻,他是萬難逆轉形勢,胸中的悲愴油然而生:“我,譚文,絕不降虜!”
半個時辰后,重慶府城的臨江門外,譚詣麾下總兵官馮景明前來喊話,說是代表譚詣愿意歸降清廷云云。王明德等人聞訊,連忙將馮景明吊上城來,細細盤問,面對這樣的大喜,亦是連忙賞賜了使者,并派遣親信前往譚詣的大營驗證真偽。到了那里,檢驗了譚文的首級,也見得了譚詣那剛剛留起來的金錢鼠尾,亦是連忙趕回城向王明德等將報喜。
至次日,始終龜縮在城內的清軍突然出城迎戰,明軍不疑有他,連忙應戰。豈料就在這時,譚詣所部竟倒戈相向,本以為留在譚詣營中與其商討軍務的譚文的那些部將們突遭襲擊,當即就是一個大亂。
清軍與叛軍的內外夾攻之下,譚文所部群龍無首,當即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原本用于攻城的火炮對準了江岸邊和江上的艦船,亦是亂成一團。明軍大敗,連忙順流而下,向夔東方向撤離,“翻船落水者,不知其數”。清軍銜尾追殺,一直追到了銅鑼峽才收兵回營。
到了十七日,三譚中的最后一個——譚弘依約赴援,所見者,江岸兩側,浮尸、殘舟比比皆是,譚詣更是親自趕來,與其在兩軍陣前相會。
“沒了水師,文督師是拿不下重慶的,只能帶著那些闖賊灰溜溜的撤回去。至于云南那邊,王總兵說了,朝廷的八旗軍已經與平西王爺合兵一處,就憑那西賊,焉能是對手?”
“可是,東南那邊還有鄭賜姓和陳凱呢。”
川軍和西營仇深似海,李定國死無葬身之地,譚弘也只會覺著快意。可問題在于,當下的東南明軍已然是一個龐然大物,明清之間,鹿死誰手,尚且猶未可知,他便不可避免的會存在著一定的憂慮。
“呵呵,鄭賜姓就是個海賊,海上或許朝廷不是他的對手,但真的打起陸戰來,等八旗軍從西南抽出身,就是他的死期。而那個陳凱,更是可笑。洪經略那可是成名數十年的人物,也是他能輕易打敗的?我看,十有八九就是那廝趁著洪經略分身他顧,擊敗了一兩個洪經略的部將,就被朝廷吹出了大天去了。等碰上了真佛,還是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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