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卿所料不假，她的腿傷才痊愈，宮中就來了信，皇后娘娘邀她進宮賞花，設了小宴。

        小杏為江念卿上了脂粉，使原本白凈的臉更透出幾分病弱的慘白，依然梳著一貫簡單的發髻，插著兩支珍珠簪子，算是點綴。

        江沛見她這打扮略略皺眉，覺得太過樸素，又看見她還是那怏怏病態，問道：“那徐大夫開的方子可有作用？怎么瞧著沒有起色。”

        江念卿聞言抬頭緩緩一笑，“回父親，女兒覺得好些了，只是久病成疾，不是幾日能好的。”

        “也是，那就再好好調理著。”江沛看向她的腿，問道：“腿好些了么？”

        “已經無礙了，謝父親關心。”江念卿說罷又垂下頭，太過低眉順眼，反顯出幾分疏離。

        江沛心中霎時百味雜陳，一時竟不知道再說些什么，便擺擺手道：“馬車已經候著了，出發吧，別誤了時辰。”

        “是。”江念卿點點頭，由小杏攙扶著出府去，她身形清瘦，裙邊隨風微動，每一步都走的很慢。

        江沛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心口又泛起一陣悵然，堵在胸口，江念卿很像她母親，模樣□□分，這柔婉性子，更是一般無二。

        他有時候看著江念卿，總忍不住生出錯覺，總覺得她還在。

        可這年歲，明明已經過去了快十六年。

        江流月站在廊下，遠遠瞧著這一幕，緊緊捏著帕子，氣憤道：“娘，爹爹也太偏心了，江念卿一回來，就都只想著她。”

        姚氏神色毫無波瀾，抽出被她攥的變了形的帕子，細細撫平了，淡淡道：“她與宣王有婚約，你父親自然看重，你生這么大氣做什么。”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江流月惱道：“憑什么她江念卿能嫁給宣王？她一個不入流的病秧子……”

        “憑她母親生了張好看的臉，叫你父親念念不忘。”姚氏唇角微揚，露出幾分嘲諷，“這么多年，一直念念不忘。”

        江流月驚詫，從這話中聽出幾分冷意，她咬咬唇，不甘道：“娘，難道我們要一直被她們母女倆踩在腳底下么？”

        “急什么，她才回京。”姚氏將疊的整齊的帕子還給她，道：“好戲還沒開始，別先自亂了陣腳。”

        江流月看著母親離去的身影，握緊帕子，心中暗暗下了決心，她必然要勝過江念卿，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母親。

        江念卿坐在馬車里，支著額頭打盹，今日起的實在早，她還沒完全醒過神來，此刻眉眼里都是懶懶睡意。

        小杏坐在她身邊守著，警惕地關注四方動靜，車簾捂的嚴實，一絲風也透不進來，看不到外頭的景致，只一昧地往前走，小杏心里又打起鼓來。

        “小姐，這應該是進宮的路吧？怎么越走越沒聲了。”

        江念卿失笑，“放心，真有人要害我們，也不會挑個青天白日，天子腳下。”

        “砰！”

        話音剛落，馬車被撞的劇烈震動了下。

        兩人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一邊撞去，眼見著小杏就要磕到窗角，江念卿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自己撞在了馬車內壁。

        小杏嚇的臉色發白，回過神后立即去看江念卿的手臂，方才撞在馬車壁上那一下可不輕，正好又是之前傷的左臂。

        她急急問道：“小姐，手怎么樣？”

        江念卿輕輕揉了揉發麻的手，皺眉道：“去問問。”

        小杏立即掀開車簾，冷著臉問車夫：“出什么事了？三小姐還在馬車上呢，傷著了怎么交代！”

        車夫看著方才從路口直直撞過來的馬車，囁喏著不敢出聲，握韁繩的手卻忍不住發抖。

        那馬車華貴的過分，角檐上掛著方精致的玉牌，此刻輕輕晃動著，赫然刻著個“謝”字。

        能坐著謝府的馬車招搖過市的，必然是那位風流不知歸路的昌勇將軍府的世子，謝燕庭。

        “燕兄，我倆真沒想撞上去，這不是第一次駕馬車嗎？沒控制好力度。”

        錢常在用胳膊肘擠擠身邊的人，催促道：“孫兄，你說句話啊，咱們真的只是想超過去。”

        孫千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不甚在意道：“錢老弟，你慌什么，撞了就撞了，拿些銀子打發就是了，難道咱們還賠不起那幾個錢？”

        錢常在嘟囔道：“幾個錢也是錢啊。”

        兩人謝燕庭廝混多年，都是紈绔成性，昨晚在風月樓花天酒地一宿，今早才從溫柔鄉里爬起來。

        孫千突然來了興致要駕馬車，于是半道上將車夫趕下去，拽著錢常在一同試試。

        錢常在沒駕過馬車，緊張的很，走了兩條街都好好的，他正得意著呢，沒想到在這路口遇見江府的馬車，孫千說要越過它，于是抽了一馬鞭，沒想到方向沒控制好，就撞上去了。

        謝燕庭原本打著盹，被這動靜驚醒了，他緩緩睜開眼睛，猶有幾分倦意，他捏了捏眉心，低沉的聲音情緒未明，“撞了誰？”

        錢常在立即道：“江府的馬車，里面是江家三小姐。”

        謝燕庭動作一頓，目光忽地深邃起來。

        孫千的話突然插進來，他哈哈大笑道：“燕兄你還不知道吧？這江三小姐回京第一天就在家門口摔了狗吃屎，躺了好幾天呢……”

        “常在，你去看看……”

        謝燕庭打斷孫千的話，原本是想讓錢常在問問江念卿是否受傷了，突然又想起那一日孟尋對她的評價，很會哭，很可憐。

        于是話到嘴邊換了一句。

        “去看看，江三小姐是不是嚇哭了？”

        “啊？”錢常在有點茫然，后腦勺被孫千拍了一掌。

        他興奮道：“快去看啊，我還以為燕兄轉了性子有人情味了，都不讓我說那江大小姐的糗事，沒想到是急著看人家哭沒哭啊？燕兄，壞還是你壞啊。”

        謝燕庭皺眉，沒來得及開口，錢常在似懂非懂，已經一溜煙跑了下去。

        他見著對面馬車邊站著個姑娘，大聲問道：“姑娘，我燕兄讓我來問問，江三小姐哭了沒有？”

        小杏大怒，“你們的馬車撞了我家小姐，還要來看我家小姐哭沒哭？！”

        錢常在被兇的一個激靈，本來就心虛，頓時沒了氣勢，“不是不是，我們……姑娘別氣，我再回去問問。”

        他轉身上了馬車，還沒發問，就見孫千就掀起簾子，高聲問道：“姑娘，賠多少銀子都可以，但是務必要讓我燕兄知道，你家小姐到底哭了沒有啊？”

        謝燕庭一腳踹過去，“好好說話。”

        孫千疼的呲牙咧嘴，揉著屁股嬉笑道：“燕庭兄，我這不說的挺好么。”

        謝燕庭沒理會他，側目看向窗外另一輛馬車，那簾子捂的嚴實，什么也看不見，而孫千還一臉興致盎然看著那馬車，像是很期待馬車里的人掀開簾子，露出一張淚眼朦朧的臉，任他嘲諷。

        他眉頭又皺起，沉聲道：“你們倆，去向人家姑娘道歉。”

        孫千一臉不可置信，“燕庭兄，我們道什么歉，我……”

        錢常在不太靈光的腦子在此刻發揮到了極致，他激動道：“不是啊，這、這江大小姐可是未來宣王妃，也就是燕庭兄的表嫂啊！”

        孫千恍然大悟，“表、表嫂啊？這樣的表嫂也太……”

        他未說完的話在謝燕庭淡淡掃過來的目光里咽回了肚子里，擺擺手道：“行行行，我倆去，去給表嫂道歉。”

        “小杏。”那馬車里傳來一道輕柔的聲音，透著虛弱，“我們走吧，誤了時辰可不好。”

        馬車邊的小丫鬟恨恨瞪了他們兩眼，想要把他們生吞了，而后掀了簾子進馬車去。

        還沒來得及下去道歉的孫千愣了愣，而后訕訕道：“燕庭兄，這可不怪我，表嫂不稀罕我們道歉……”

        謝燕庭狀似不經意地看向那漸行漸遠的馬車，語氣也漫不經心，“那算了。”

        “燕庭兄，你要真想看姑娘哭，一會咱們找幾個會哭的，保證比這你表嫂夠味……”

        這話聽著怪怪的，孫千放下簾子，換了種說法，“保證哭的好看。”

        眸中的景致被放下的簾子隔斷，謝燕庭閉上眼睛，毫無興致道：“困了，回去睡覺。”

        馬車里，小杏憤憤不平道：“小姐，他們太欺負人了！尤其那個什么燕庭，方才圍觀的人不少，這會子肯定又要傳開了。”

        江念卿想起徐伯說起的那位風流世子，沒想到在這遇著了，與那幾個狐朋狗友，沆瀣一氣，還真是毫無教養。

        “傳開了才好，我只怕傳的不夠開。”她眉眼染上淺淡笑意，卻不及眼底，“看誰比誰更臭名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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