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奇忍了忍，努力壓住將要脫口而出的話，背著書包悶頭往自己房間走。
  他不想，在這種時候，帶著氣，對著自己的父母，說出什么難聽的不可挽回的話來。
  “你給我站住！”
  白豎在他身后一聲暴喝。
  白子奇還真的，被嚇得身體抖了一下，腳步停了下來。
  “你這是什么態度？啊，我們是你的父母，你這是對待自己父母的態度嗎？讓你讀書，讓你上學，你就學出這么個四六不分的樣子？”
  白子奇一直努力壓著的情緒，一下子就爆開了。
  忍了好久的眼淚“唰”一下，又出來了。
  “你們一個個的說尊重，你們有尊重過我嗎？沒有，你們怎么可能對我有所謂的尊重，你們一個前腳在我朋友面前鄙視人家的父母的職業，晚上跑去人家父母面前罵人家父母沒素質沒教養。另一個后腳，打著道歉的幌子，像是看個犯人一樣，對人家上下打量審視。但您知道嗎？您的兒子沒那么了不起，沒有誰非要跟您兒子做朋友。”
  白子奇覺得嗓子哽的，讓他非常難受，他抻著脖子努力吞咽一下，突然帶著眼淚諷刺的笑了“您那哪是去道歉啊，您那是去興師問罪去的。”
  白子奇哭著笑。
  “你們多高貴呢，嫌人家父母是個買菜的，買菜的怎么了，我們家是不吃菜的嗎？他們怎么了，他們是偷是搶了，要您跑人家兒子面前去表示鄙視？說人家沒教養，你們呢……”
  “啪——”白子奇的臉上突然挨了一巴掌。
  房間的空氣一下安靜了。
  連白子奇哽咽的聲音，也被這一巴掌扇的，戛然而止。
  剛給兒子一巴掌的白豎自己也呆住了，他沒想到自己會動手打孩子。
  他看著垂頭站在自己眼前的兒子，想要上前看看他的臉，卻見他慢慢抬起頭來，直視著他的眼睛。
  問“請問我的父親，如果，我同學的父親或者母親，也像你們一樣，跑到我的面前，表達對你們的鄙視，我該怎么做？是要像你要求我朋友那樣，閉嘴聽他們罵嗎？您是做了多年教育的，您說是，那我就去做，沒問題，我會努力做到。”
  白子奇收住了眼淚，手背在臉上胡亂的抹了一把，整個人看起來是出奇的平靜且理智。
  剛才還帶著點委屈和憤怒的臉，此刻只剩下冷漠。
  “還有，麻煩幫我跟學校談一下，我要轉學回去北京。”
  說完，白子奇再也不看父親一眼，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白豎以為他會用力將門甩上，但，并沒有。
  白豎心里很慌，也有些難受。
  兒子從出生起，因為他和妻子都在各忙各的事業，那段時間兩人正好都是事業上升期，根本無暇照顧孩子。
  而那個時候，孩子的姥姥正好退休，所以，這十幾年里，孩子都是跟著姥姥姥爺一起生活。
  說實話，他曾經還一直擔心，孩子跟他們夫妻分開的時間太長，感情就會變淡，孩子跟他們生分。
  但沒有辦法，他和妻子，誰也不愿意放棄自己的事業，去照顧孩子。
  幸好，孩子被姥姥姥爺照顧的特別好，又聰明又貼心。
  一直都是他們夫妻的驕傲。
  這些年，他和妻子哪怕一年只能回去見孩子一次，孩子也從沒表達過失落或生氣。
  去年，正好孩子的姥姥一直在跟學校談返聘的事情，他和妻子又覺得孩子也大了，不需要那么費心照顧了，而且，他們也看的出來，孩子很想跟著他們夫妻生活。
  所以，他們就將兒子接了過來。
  在兒子沒有碰到那個叫做王曉陽的同學前，他一直很聽話。
  下課要么去參加各種培訓，要么準時回家，從未叫他和妻子操心過。
  并且，在日常生活里，也是個很貼心的孩子。
  會早起幫父母買好早餐，會在周末幫父母打掃衛生，會幫媽媽選衣服首飾，會幫爸爸搭配領帶。
  有這樣的一個兒子，白豎一直都覺得很慶幸，也很驕傲。
  但今天……
  白豎走上前去敲了敲門，叫“齊齊，請問，爸爸可以進來嗎？”
  屋內的人半天沒有回答，白豎轉了一下門鎖，才知道門本身就開著，兒子壓根就沒鎖。
  白豎走進去，看兒子很安靜的坐在書桌前做作業呢。
  像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白豎內心很是復雜的，坐在兒子的小床上，他想跟兒子談談。
  其實在出差前，他就這樣想了。
  他想跟兒子說說，他們給他報那么多培訓的良苦用心。
  跟他談談，他們并不是不讓他玩兒，只是希望他能玩一些高雅的東西，比如象棋，比如鋼琴。也不是不讓他交朋友，而是希望他能找到有素質有教養的人做朋友……
  等等。
  原本想著今天先接到兒子，給他朋友道歉后，乘著妻子晚上有課題要跟學生做，他帶著兒子出去吃飯的空檔，好好談談呢。
  可是，都被自己給搞砸了。
  “齊齊，剛剛是爸爸不對，爸爸不該打你。”
  白豎伸手，想拽兒子的胳膊，叫他轉過臉來給他看看，傷的嚴不嚴重。
  但白子奇躲開了。
  他從椅子里站起來，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說“請問，您要跟我談什么，你說吧。”
  那么疏離，像是兩人眼前隔著道墻似的。
  白豎忍不住，又皺了皺眉。
  將心里的不快壓下去。
  “爸爸知道，爸爸打你讓你傷心了，但是……”
  “別但是了，請您說重點吧。我這邊還要寫作業呢！”
  白豎的話語一再的被打斷，心里那作為父親的尊嚴又寵寵欲動開來。
  壓在心里的火，眼看就要爆發出來。
  為了不將事情變的更糟，白豎努力壓住脾氣，站起來，說“那你先寫作業吧，等你寫完了，我們再談。”
  白子奇沒做任何回答，只是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繼續寫作業。
  “砰——”一聲輕響，白豎出去了。
  白子奇刷刷的寫字。
  寫字的速度越來越快，突然，滴答一下，掉下一顆眼淚來，慢慢的眼淚越來越多，暈濕了手下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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