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笙是被嬰兒哭泣的聲音吵醒的。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暖黃色羅帳上熟悉的月眠楓夜圖。
　　這里是……溫調殿！
　　睡意朦朧的靜笙，迷迷糊糊的想著：長信宮怎么會有小孩子呢？！
　　“皇長孫怎么哭了？讓本宮看看……”耳邊聽到蘇淺溫柔的聲音。
　　皇長孫？！
　　靜笙猛地清醒過來，也顧不得穿鞋，一路赤腳走，尋著聲音跑過去。
　　“公主？公主！您要去哪兒？鞋！穿上鞋再跑……”烏蘭落提著鞋子，追在靜笙后面。
　　靜笙顧不得她，一路小跑，循著聲音跑到了溫調殿旁邊的側室中。
　　側室中有好些人，靜笙看到好幾個生面孔。
　　那是蘇淺之前就替趙意棠尋來的乳娘，以及定下來照顧孩子的宮人們。而蘇淺正抱著一個素錦襁褓，襁褓中傳來嬰兒的聲音。
　　靜笙看著那個包著嬰兒的襁褓，腦子里“轟”的一聲，一下子完全清醒了，她想起了昨夜，趙意棠難產血崩了……
　　“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溫柔的聲音傳至耳邊，靜笙抬頭，看到蘇淺抱著孩子向她走過來。
　　“怎么也不穿鞋子？”蘇淺看到靜笙光著的腳，眉頭就不禁皺起，瞥了一眼靜笙身后提著鞋子的烏蘭落。冷冷的目光，仿佛在質問，“你怎么能讓她光著腳跑呢？”
　　烏蘭落被看得一個激靈，立刻識時務地蹲下身，幫自家公主穿鞋子。
　　“阿淺……”靜笙看著蘇淺懷里的孩子，開口，聲音卻有些沙啞。“棠棠呢？”
　　“她在壽椿殿的靈堂里，”蘇淺嘆了一口氣，“按規矩，她的遺體只能在東宮停留一天，今天就要送出宮去了……去送送她吧……”
　　“她……終于能離開東宮了嗎？”靜笙驀然紅了眼眶，卻強撐著笑。
　　趙意棠是靜笙在東宮的第一個朋友，靜笙一直都知道，在嬌憨愛笑的表象下，趙意棠其實并不快樂。
　　趙意棠曾經看似很不在意地跟靜笙說過，自己十二歲便嫁進了東宮。
　　十二歲啊！
　　別人還在父母的膝下撒嬌，趙意棠就穿上了那一身厚重的喜服，嫁進了東宮。
　　然后……
　　她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
　　“君門一入無由出，唯有宮鶯得見人。”
　　有那么一天的午后，趙意棠看著那高高的東宮宮墻，念了這一句詩。
　　“靜笙啊……我想變成一只鳥，去看看宮墻后面的世界……”
　　看著靜笙那么的難過，蘇淺心里也不好受，她將懷里的孩子交給了乳娘，然后對靜笙伸出了手，“我們一起去送送她吧。”
　　靜笙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手，輕輕握住了蘇淺的手，隨著蘇淺一起去了壽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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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椿殿的側殿中，設了一個臨時的靈堂。
　　暮月辦事一向穩妥，雖然是臨時設立的靈堂，卻也有模有樣。門前白幡飄動，白色的紙扎燈籠，一個的大大的“奠”字迎風飄動。
　　趙意棠只是一個奉儀，按宮規，葬儀不宜大辦，一切從簡。
　　靈堂正中，擺著一副上好的黑底紅漆棺木，棺蓋未合，里面躺著收斂好的趙意棠尸首。
　　前來吊唁的眾人，穿著素凈的衣裳。宮規明定，宮中除了帝后、皇太后，或太子、太子妃的葬儀，宮中之人是不允許穿孝的！
　　趙意棠的靈前，尉青菱她們都在哭。
　　她們是同一時期入宮的，那時的趙意棠還是一個小孩子，她們都把她當成妹妹來養，一養就是六年。
　　卻沒想到，年紀最小的那個，卻走在了最前頭。
　　午后，天空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東宮的女人們，撐著傘，站在高高的樓臺上，看著那一尊黑底紅漆的棺木，離開了東宮，在雨中漸行漸遠。
　　送走了趙意棠，已經是傍晚時分，靜笙跟著蘇淺回了長信宮。
　　夜幕四合，長信宮中亮起了燭火。
　　溫調殿中，靜笙趴在蘇淺的膝上。若是平時，蘇淺還會道一句“不合規矩”。
　　但現在的小家伙，如霜打了茄子般，有氣無力地趴在自己的腿上，蘇淺心疼，便隨了她的心意去。
　　所以，當暮月端著魚肉粥上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不成體統的畫面。
　　“吃點東西吧，今日晚膳，你都沒有吃什么。”蘇淺輕撫著靜笙的發，輕哄道。
　　因為心里難受，所以今日晚膳，靜笙幾乎都沒有動過什么。蘇淺特意吩咐了小廚房，備下的好克化的食物，給靜笙當宵夜。
　　靜笙懨懨地抬起頭，原本想說她吃不下，，可是看著蘇淺的擔憂，還是點了點頭。
　　“本宮喂你吧。”蘇淺接過了暮月手里的魚肉粥。
　　白瓷勺輕舀起一勺粥，蘇淺吹了幾下，確定溫度適宜了，才呈到靜笙的唇邊。
　　朱唇輕啟，靜笙非常乖巧的吃下了送到唇邊的食物。
　　安靜的殿中，兩個人，一人喂著，一人吃著。
　　蘇淺看著乖順的靜笙，心里嘆了一口氣，若是平時，自己喂她吃東西，這小家伙早就樂得見牙不見眼了。
　　“逝者已逝，可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蘇淺勸道，“靜笙，本宮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活。”
　　靜笙低下頭，垂眉斂目之間，問了一句。“阿淺……棠棠會被葬在哪里？”
　　執勺的手頓了一下，蘇淺眼中劃過一絲異色。
　　趙意棠只是一個東宮奉儀，是沒有資格陪葬皇陵的，但她又是皇室的女人也不可能葬回原籍。
　　“她會被葬在皇陵的附近。”蘇淺說道。
　　很遠的附近！
　　會在皇陵遠遠的邊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
　　“原來……離開了東宮，還是要被葬在君家的陵墓邊上啊……”靜笙苦笑，只覺得甚是諷刺。
　　“棠棠說她從小被當成政治禮物，送進了東宮……”可現在她死了，卻還是擺脫不了君家。
　　“這是宮中女人的命運，一腳踏入皇宮，便非死不得出！可就算死了，最后還是要冠皇家的姓，葬在皇家的陵墓中。”
　　“所以……以后我也會這樣嗎？”靜笙苦笑著問道。
　　聽到小家伙話里的憂傷，蘇淺心里猛地一沉。
　　“死在宮里，然后冠著一個男人的姓，被稱郁久閭氏，尸體葬在那個男人的墳墓邊上……”
　　靜笙想想都覺得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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