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高高崇樓之上,最外沿的重檐,清風揚起白色的衣袖,衣袂飄飄,讓那一道單薄纖細的身影顯得更加的搖搖欲墜,仿佛再吹來一陣風,她就會從這高高的城樓上掉下去。
穆聞槿站在城樓邊沿上,漠然地看著腳下。
真高啊……
從這里跳下去,應該活不了了吧?
腳下,能看到京中的民生百態,菜市口繁榮而嘈雜。她甚至能看到早已準備好的刑場,看到劊子手在磨刀……
今日,曾經的丈夫即將問斬,而她……
要殉情!
城樓之下,已經有人看到了她站在城樓上面,指指點點之間,有人認出了她。
“那不是永王剛剛合離的妻子嗎?”
“就是那個大義滅親,舉報自己丈夫的穆氏?”
“還大義滅親呢,分明是謀害親夫!”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可真是狠得下心啊!”
“也不知道穆家是怎么教的?居然教出這么一個毒婦!可想而知,她家的教養是怎么樣的不堪……”
“說不定啊,他穆家的女兒個個都是如此蛇蝎心腸……”
……
指指點點的議論,一句比一句惡毒!
穆聞槿露出一個笑,卻是滿目瘡痍的。
穆家不能出一個不仁不義的女兒!
否則!不止是她底下的弟弟妹妹以后婚嫁都成問題,這些充滿惡意的話語,會毀了穆家的聲譽。
自古以來,子不告父,妻不告夫!沒有人會在意她為何而告,他們只會不痛不癢的說她不顧夫妻恩義,蛇蝎心腸。
太子遇刺一案,三司介入調查,已經發現了蛛絲馬跡。水落石出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她若不大義滅親,不過是,今日問罪連坐的隊伍里,多了個穆家罷了!
看著腳下,那幾乎蜿蜒到街尾的囚車隊伍。穆聞槿臉上苦笑,卻坦坦蕩蕩。
她跟嵇連城不一樣!
嵇連城可以為了他所謂愛的人,不管不顧,致家族其他人性命于不顧。
但她不會!
囚車隊伍那邊傳來異動,囚車里原本老實待著的人,突然暴動起來,瘋狂掙扎著,像是想要出來。
囚車旁邊已經圍了一群的武衛,他們厲聲呵斥著,手上未出鞘的刀,打在囚車鐵制的牢籠上,發出沉悶刺耳的聲音作為警告,可囚車中的人置若罔聞,還在瘋狂掙扎著。
武衛們已經失去了耐心,刀鞘和棍棒砸在囚犯的身上,可是那個人就像感覺不到疼一樣。關節處被一次又一次的痛擊要害。他一次次的倒下,又一次次地掙扎著站起來。
明明是毫無意義的垂死掙扎,可他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爬了起來,嘶吼著,掙扎著。
一個年輕的武衛還在好奇,這人明明剛才一副生無可戀,似是無畏生死的樣子,現在又發什么瘋?
那個人不知還在瘋喊著什么……
“救她!她在城樓上……”
“她想死……”
絕望的聲音,嘶啞的讓人聽不清楚。
囚車中的人已經是傷痕累累,再沒有力氣反抗了。好幾根長長的棍棒,從牢籠的鐵柵欄之間伸入,將他死死按壓在籠子里,武衛們臉上都是殺氣,手上下的勁也毫不客氣。
精疲力竭的人,如喪家之犬。滿身狼狽的趴在囚籠之中,可他還是努力的撐起頭,赤紅的雙眼死死的看著城樓之上,那一抹蒼涼的白。
穆聞槿……
你明明說過的……
你不會陪我去死的……
他想起那一封沒有送出去的放妻書。
那是決定刺殺太子之前,他就寫好的!在被刑部抓捕之時,他什么都沒有帶,只是將那封放妻書放進懷里。從雍城到京師,一路風餐露宿,他一直小心翼翼的護著那一份放妻書。
他想要她活!
“穆聞槿……”
嵇連城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厲害,眼前那一席白色的身影被蒙了一層水霧,再也看不清。他又想起在天牢中的那最后一次見面。
“我等著看你們的下場!”但是穆聞槿冷冷的說了這句話。
“好……”他在笑,笑得苦澀,“你會看到的,所以你要好好的活著。”
穆聞槿冷冷的撇了他一眼,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句話。“世上容不下一個不仁不義的女人,我已經無路可走了,你該滿意了……”
……
嵇連城再沒有力氣爬起來了,他聽到周圍的人在議論他的妻子。
“你看!城樓上那不是永王妃嗎?”
“什么永王妃,皇上已經宣旨天下,判永王及其妻子合離。”
“那個女人蛇蝎心腸,惡毒至極,同床共枕的丈夫都能弄死……”
“可她不是大義滅親嗎?”
“大義滅親?讓自己的丈夫一家幾百口人被問斬的大義滅親?這么惡毒的女人,只怕她們家都是這種貨色……”
……
惡意的言語,如看不見的刀子,恨不得將那個女子千刀萬剮。嵇連城在囚籠之中聽的一清二楚。
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那一句輕飄飄的話,言猶在耳。
嵇連城這才知道,原來……一開始,他就斷了穆聞槿的生路!
天下容不下一個不仁不義的女人!
所以她只能一死,才能全了仁義二字,才能不累及家人!
他的那封放妻書,是一個莫大的笑話。
一開始,他就逼死了她!
“聞槿……”
如喃喃自語一般的聲音,顫抖著,沉重的雙眼閉上之際,淚水再也不可抑制的溢了出來。
他又看到……梧桐樹下的那個少女,笑得比夏花還要明媚耀眼。
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她再也不會那樣笑了?
穆聞槿在城樓上冷冷的看著,然后……輕輕一抬腳,向前走了一步。
她面前已經沒有路了……
那一襲白色的身影,如斷了翅膀的蝴蝶,從高高的城樓上落了下來。
眾目睽睽之下,白衣染了血。
木槿花,還有一個名字……朝開暮落花。
清晨開放,傍晚凋落,一生花期極短。
穆聞槿……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永遠凋零在了她的花信之年。
……
接到穆聞槿殉夫的消息時,蘇淺在書房之中。
織機運作的聲音停了下來,緯梭在織線間戛然而止。
去探聽消息的心腹,看到太子妃坐在織機前,看著還未織好的布匹出神。
好半晌后,安靜的書房中,一聲輕輕的嘆息。
“我不殺伯仁,可是伯仁……最后還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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