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更
房門吱呀一聲響, 不多時,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婦女,沒記錯的話好像是隔壁老胡家的媳婦兒。
“外邊門沒關, 我尋思你也沒工作,這時候應該在家的。”
見到人,小家伙黏糊地往喬露懷里拱了拱。
“呀,你倆還在床上呢。”婦女驚訝地張嘴。
喬露縮了縮脖子, 抱緊喬安:“是呀, 這天兒不是挺冷的嗎, 床上暖和, 進來坐吧, 隨便坐。”
吳桂芳笑著看她:“確實暖和, 。”
她沒坐,繞著房間走了一圈, 邊打量邊感嘆:“這房間變化好大, 跟之前完全不一樣。”
“我記得這個衣柜以前放在這里的, 房間里還放了花呢?挺漂亮。這里掛了條新窗簾?真厚實。”上手拉了拉:“呀,真黑, 拉起來就跟晚上似的。”
喬露眼睛一彎:“是啊, 有時候想睡懶覺, 這個實用。”
窗戶上帖的舊報紙不遮光,六點一到陽光就會照進來,晃眼的很。
吳桂芳點點頭, 愛不釋手: “真好, 這料子真厚實, 就是感覺有點浪費。”
喬露笑笑不置可否。
起身給她端了張椅子, 吳桂芳落了座, 笑著看她。
“難得有個同齡的還沒班上的女同志跟我一塊兒待院子里,無聊了就到隔壁找我嘮嘮,我也沒工作呢,兩個女兒一個上小學一個上幼兒園,無聊的很。”
喬露應承道:“好呀,以后沒事干我找你聊天。”
吳桂芳看起來很面善,利落的短頭發很有種干練的氣質,個兒不高,一米五二三的樣子,渾身看起來精神氣卻很足。
“我二十八了,你多少?”
喬露回答:“二十三,差不多快二十四了。”
“哦……那咱倆還差挺多,你看起來好年輕,出去說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有那么夸張嗎。”喬露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撩了撩頭發。
喬安趴在媽媽懷里,好奇地觀察吳桂芳。
吳桂芳打量母子倆,越看越笑:“漂亮,你是真漂亮。你家小孩也乖,還是個俊娃娃!”
人跟人之間的差距有時候就是人跟狗的差距,生完孩子她臉都垮了,看看人家喬同志,嫩地跟小姑娘似的!
“你沒來之前這屋里就干凈,你來了以后更干凈,你們兩口子真勤快。”她沒完沒了地夸贊。
喬露謙虛地笑起來:“攏共就兩間房,打掃起來挺快。”
“這倒是,不過照這么說的話我那邊更快,就一間屋。”說起來吳桂芳怪羨慕他們兩口子,一家三口人住這么大兩間屋,哪像她家,六口人擠一屋。
說完想起什么,她問:“你們晚上一家三口睡一張床?”
喬露點頭,揉了揉喬安的發頂: “是啊,安安才三歲嘛,一個人也不敢睡。”
吳桂芳:“也是,不過你們兩口子總歸不方便,再過個兩年就能讓他自己睡了。”
說完,小家伙抱住媽媽的手臂逐漸收緊,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緊吳桂芳。
吳桂芳指指外屋:“之前你家男人就睡那屋,拉個簾子遮一遮也挺方便,那么大一屋呢,不放張床總感覺浪費。”
她自己的家就很擁擠,巴不得再來一間,徐海州這邊有空屋子卻沒人住,真奢侈,好讓她羨慕。
“海州以前睡那屋?為什么?”喬露往門口望了望,雜七雜八的東西擺著,又當飯廳又當客廳,也是放自行車的“車庫”。
“是呀,他沒跟你說呢?”
“說什么?”喬露疑惑。
吳桂芳拍手:“這房子以前不是他的。”
這個事兒喬露是知道的:“我聽劉姐說,這房子是他走狗屎運得來的,不過具體怎么來的我還沒問過。”
“嗐!其實也沒什么,大家都知道的事兒,是這樣的……”
既然喬露不知情,趁這個機會吳桂芳干脆把事情告訴她。
四年前剛剛改革開放的時候,二十歲的徐海州獨身來到黎安,據說來南方是想做生意,到處找進貨渠道。
那時候私人工廠少之又少幾乎可以說沒有,而國營工廠大多數人是歧視私人買賣的,即使能掙錢,也不愿意供貨給私人老板,甚至瞧不起他們,這也就造成了徐海州找不到進貨渠道。
后來結實了一些朋友,告訴他私人商販想要搞貨,最保險的做法就是找倉庫管理員套關系,再通過管理員買一些廠子里的瑕疵品出去倒賣。
徐海州便盯上了黎安市第六服裝廠的倉庫管理員,也是屋子原主人李順良。
順利合作后,李順良負責供貨,徐海州負責銷售,掙到的錢還要二八分,干了八個多月,徐海州沒少照顧他這個孤寡老人,兩人關系比兄弟還親。
李順良老來得子,妻子卻因難產而死,留下一個女兒陪伴左右,后半生也沒有續弦,有生之年看著女兒成家立業是他最大的心愿。
偏偏事與愿違,知青下鄉潮那時候,李秀秀不知道著了什么魔,報名參加了上山下鄉運動,這活動雖然是全國性且強制針對學生群體,但獨生子女可以留在城里,除非自愿報名。
李順良愿意四十三歲提前退休把工作讓給女兒,卻還是沒能把人留住。
直到1977年,女兒返城了,走的時候是一個人,回來時身邊多了個男人,據說是她在農村找的對象,兩個人情投意合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現在陪她一塊兒回黎安,就是為了把“好消息”告訴他。
那男人是西部大山里的農村漢子,李順良看不出他有什么優點,但女兒就是喜歡他,就是要跟他結婚,還要跟這男人留在農村。
李順良差點沒氣吐血……別人家的孩子想方設法也要返城,這孩子卻跟著了魔洗了腦似的想往農村扎根。
那農村男娃娃也是個憨的,李順良讓他留在黎安生活,他拒絕了,說是老家有太多親人無法割舍,而且留下就表示自己是“贅婿”,按照他們村里的說法,贅婿是對男人絕大的侮辱!
李順良一口氣沒吸上來差點躺棺材,他當然不愿意女兒嫁到農村,為了這事兒沒少跟李秀秀吵架,父子倆的感情岌岌可危。
眼見著女兒要跟農村漢走了,一氣之下發出招贅通告,誰要是入贅李家,并且留在本地生活,他就把房子送給他,工作也送給他!
消息一發出,想來當贅婿的男同志絡繹不絕,簡直要把李家門檻踩斷,還是沒能留下李秀秀。
她決然離去,臨走前見到了徐海州,聽聞他與父親之間的關系,走得更放心了。
“既然徐海州愿意照顧你,房子和工作你就送給他吧,我是堅決要留在偉中身邊的,等什么時候給您生外孫了,我再帶孩子來看望您。”
“不孝女!不孝女!”
從李秀秀離開到現在四年過去了,她一次也沒回來看望過老父親,她甚至不知道父親已逝世。
孩子養到這份上,不如當初生個叉燒。
“這么多年了,不回來連封信都沒有寄過嗎?”喬露問。
吳桂芳搖搖頭:“聽說是沒有的。唉,白眼狼一個,不提她也罷。總之你男人運氣是真好,當然了,你男人人品也好,要不然李順良不至于把房子和工作全送給他。”
“那后來呢?李秀秀既然已經走了,房子為什么還是給海州了”總不能光因為一個人品好吧。
吳桂芳笑了一下,繼續道:“秀秀走后老頭子生了場大病,查出來已經是胃癌晚期了,親戚朋友聽說他得癌癥全都躲得遠遠的呢。癌癥呀你想想,那玩意兒聽著多恐怖,雖然醫生說胃癌不傳染,但那可是絕癥!一般人誰不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那段時間別說李順良那屋了,就是咱這院子,除了住在這兒的人,外人都不敢進來。”
那個年代就是這樣的,知識普及率極低,城里農村到處都是文盲,把癌癥當洪水猛獸看待不足為奇。
“連親人都嫌棄,唯獨你男人是例外,每天又要擺攤又要照顧老頭子,比親閨女還親。”說到這里,吳桂芳嘆了口氣,“老頭子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得了癌癥班兒上不了,直接把工作給了徐海州,你男人本來不要的,可老頭子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擺攤比上班辛苦,漸漸的力不從心,最后還是選擇進廠上班,好歹是個輕松活計,又能有時間照顧李順良。”
“醫生說老李頭活不過半年,可后來硬生生撐了四年!咱鄰居都說是因為你男人無微不至的照顧,要不然早沒了。好像是第二年吧,李順良就把房子送給你男人了。”
這年頭大部分房子都是房管所的,但李家的兩間房可不不同,人家那是私人財產,可以自由買賣,只要合法,你想送給誰都可以。
“第四年李順良去世,你男人就辭職出來擺攤了,事情就是這樣的。”
聽完,喬露神色復雜五味雜陳,沒想到關于這房子還有如此曲折的一段故事。
八十年代住房緊張,把房子送給沒有血緣的外人,不說黎安,全國怕是都找不出這么一茬,不用多說,便能知曉當年徐海州對李順良多么盡心盡力照顧,才讓他下了如此大的決心。
“你家那兩口子運氣是真的好,咱左鄰右舍都挺羨慕他白得了這么大兩間屋,可咱又沒理由嫉妒,畢竟如果沒有你男人,李順良哪來那四年呢。”
吳桂芳一直就挺羨慕的,可羨慕歸羨慕,她也知道,自己沒那運氣也沒那膽魄,如今這時代,種什么因,得什么果,一切都是老天爺早安排好的……
喬露怔了怔,感嘆道:“也算好人有好報吧。”
兩人繼續聊了一會兒,約好了以后一起買菜,吳桂芳就回家做飯去了。
中午下了點毛毛雨,天氣變得陰沉沉。
喬露聽著雨水滴答滴答從屋檐上落下的聲音,心想下雨天徐海州還會回家吃飯嗎?之前沒結婚的時候,他說下雨基本上就近找個攤吃點餛飩面條對付過去。
沒想到他還是冒著風雨回來了,飯桌上是早已擺好的一盅營養補湯,合蓋煨著,卻蓋不住濃郁的香味,熏地人皮都展開了。
徐海州到家的時候妻子正在小廚房忙活,喬安蹲在灶臺邊好奇地望著橘色火苗,時不時幫媽媽遞個菜。
“爸爸!”注意到回家的徐海州,喬安一陣風似地奔來,撞進他懷里,被穩穩接住,托起小屁股抱了起來。
小家伙現在越來越不吝嗇表達對徐海州的喜歡。
父子倆貼貼臉,好不溫馨。
如此和諧的親子畫面從前只存在于于夢境中,如今切切實實展現在徐海州眼前。
看到喬安向自己奔來的瞬間,身體的疲倦都似乎消退許多。
從今往后的日子,回家后再也不用面對空蕩蕩的房間,他終于有些明白婚姻真正的意義了。
……
“回來了?”喬露扭頭,對他露出個晴朗的笑。
“嗯。”徐海州接過她手里的一碗雞蛋羹,笑道:“好香,很豐盛。”
喬露笑睨他:“工作辛苦,營養得跟上。”
一家三口都是瘦猴兒,得好好補補,反正手里攥著錢,吃食上能不摳就別省。
巧的是,徐海州也是這樣的想法,一家三口都是瘦猴兒,可不得好好補補。
來到飯桌前落了座,喬露敏銳地發現徐海州的手被凍得通紅,伸過去握了握:“這么涼?”
徐海州愣住,下意識反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輕輕地揉了揉。
“還行,不怎么冷。”說著把她的手覆到側臉貼了貼,暖烘烘的很舒服。
喬露被他臉上的寒氣冰到手,又注意到一個細節:“騎車是不是沒戴手套?”
“忘記買了,我有空去買一副。”徐海州還擔心她的狀況,轉移話題問她:“那里怎么樣,還痛嗎?”
喬露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后臉微微熱:“好多了,但今晚是……是不行了。”
徐海州遺憾地捏了捏她的手掌:“好好休息。”
嫁給徐海州后,伙食比在喬燕家吃得還豐盛。
喬燕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手里就算有錢也精打細算。喬露就比較隨性,自從知道自家男人不計較錢財后,其他地方可以省,在吃食上該花還得花,既然有錢,營養上可不能虧待自己。
中午吃雞蛋羹和青椒炒肉,蔬菜是涼拌黃瓜,喬露調制了特別的醬料拌菜,酸酸咸咸很下飯。
喬安哼哧哼哧刨飯,夫妻倆邊吃邊聊,聊起了這屋子原主人的事兒。
徐海州夾菜的手一頓,“隔壁吳姐告訴你的?”
“嗯。”
他笑了一下,毫不在意:“順手的事兒,能幫就幫了。”
順手這手還真不怎么順,照顧癌癥病人需要耗費多少時間精力和金錢,他太謙虛了。
看著小妻子頻繁往身上投來視線,徐海州淡然一笑,交代了。
“倒也不是無緣無故幫他,那時候我跟我朋友住棚戶呢,照顧順良叔他還給我免費房子住,況且他是我的朋友,也算一報還一報吧。”
徐海州其實并不是什么大善人,能力范圍內幫忙倒也沒什么,況且他跟李順良的關系早已超脫“外人”的存在,他倆似兄亦友,是忘年交,他沒法看著李順良慘死。
“那他的親戚不來鬧嗎?”這才是喬露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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