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徐海州的體面, 讓李秀秀不敢認。李秀秀的狼狽,也讓徐海州不敢認。
“什么時候回來的”把醬鴨塞入籃筐,徐海州正了臉色, 沉聲問道。
兩個小蘿卜頭害怕地往媽媽背后縮,眼睛跟她們媽如出一轍,都是偏向細長的單眼皮。
小姑娘初來城市, 怕生?粗钚阈闵砗蟮膬蓚女娃娃,仿佛讓徐海州穿越時空看見了三年前的喬安。
不過, 盡管那時候喬露寄人籬下,身上也沒有錢, 孩子卻被她收拾得干干凈凈,李秀秀的一對女兒,臟得像“泥人”,與周圍空曠干凈的潔面格格不入。
偏偏李秀秀和他男人, 穿的是沒有補丁的粗藍布外套。
李秀秀搔搔后腦勺,尷尬笑道:“就今天,剛到!
說完, 兩口子一致看向被他塞進自行車籃筐里的醬鴨, 隔著一層油紙袋, 也能聞到一股噴香撲鼻的油炸味兒。
再看車籃子里的黑色玩意兒, 李秀秀不知道那是啥東西,更不知道他車后座牢牢綁住的大家伙又是什么,但本能告訴她, 那玩意兒綁得如此結實,一定不會便宜。
“最近還好嗎?這是打算從農村搬回來了?”大包小包, 總不可能是來“度假”的。
“農村今年收成不好, 我公婆得病死了, 我們夫妻倆養三個孩子……”說多錯多。
本來李秀秀想好生訴一番苦,說到一半忽然改口:“回來看看我爸。”
如果只是單純地回來看父親,又何必說一句孩子養不活呢,話里意思很明顯。
“我爸最近還好嗎,”李秀秀問。
“你爸……”徐海州忽然笑了一下,笑容不達眼底,深深凝視她的眼睛,“去世五年了。”
李秀秀的瞳孔驟然放大,她完全不敢相信,身體隨之一顫,無措地扭頭回望了自家男人一眼。
男人上前,擰著眉頭戳了戳她的肩膀,意思是,這怎么回事?
可李秀秀都多少年沒跟家里老父親聯絡過,她也迷茫得不行。
“怎么會,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沒了?不可能……我不是把他交給你了嗎?怎么會發生這種事?”她的音調忽然放大,瞪大的雙眼以及質問的語氣,好像在埋怨徐海州沒把人照顧好似的。
徐海州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臉色,頓時暗沉了下來,雙目如炬,烙在她臉周。
嗓音冷沉如冰:“你多少年沒回來過?這么多年,什么變數都有可能發生!
“我爸的墳呢,安在哪兒了?”放開兩個女兒的手,李秀秀抓緊徐海州的手臂,急切地問。
“青柯山!标愂逭f李家人之前都葬在那山上,所以李順良自然也要跟家人埋在一起。
李秀秀的情緒來得非常突然,她捂臉,掩面痛哭。
“不,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我爸他身體那么好,怎么會,怎么會啊!是為什么,為什么死,生病還是?”
徐海州真想說,李順良是被你這個不孝女氣死的,可話到嘴邊,又覺得對李秀秀這樣的人,說什么都沒意義。
她如果真這么痛苦,這么多年為什么不回來?不說回來做什么,至少要回來看一眼吧?再不濟寄封信也是好的。
人間蒸發一樣失蹤,丟下年邁的老父親,她真的配做女兒嗎?
眼見著天色不早,還等著把電飯煲帶回家給老婆做飯,這會兒徐海州好心情沒有了,也沒工夫繼續跟李秀秀閑聊下去。
“我這邊有點忙,就不多聊了,有事兒去大院找我,先走了。”說罷,騎上車,也不給李秀秀說話的機會蹬著踏板就走了。
衣擺飄飄,不帶半點留念。
“爸爸!爸爸!”
自行車鈴鐺叮鈴鈴響徹大院,聽見動靜,早已等候多時的小不點飛奔而來,精準無誤地抱住徐海州的大長腿。
沒來得及卸貨,先彎腰抱一抱他再親一親他。
“爸爸,好香!”喬安驚喜地睜大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是吃的味道,不是香香膏的味道!”
徐海州笑出聲,捏他的臉:“鼻子真靈。”
繼續在他身上嗅了嗅,從臉上嗅到脖子,神采奕奕期待地望著他。
徐海州長臂一伸,把自行車籃筐里的油紙袋遞過去。
迫不及待接過,打開:“哇——”
香味把其他小朋友都吸引了過來。
喬露慢悠悠走過來,伸脖子望了一眼:“怎么還買了包醬鴨?我廚房里煮了鍋魚湯,有葷了!
邊卸貨,徐海州笑道:“厲玉給的,專門給咱兒子買的!
喬露失笑:“這人還真是……”
“是厲玉叔叔買的呀?”喬安知道他,那個叔叔被爸爸叫做“厲大哥”,每次見面,都會給他帶好吃的,各種各樣,厲叔叔可好啦!
“爸爸,我謝謝厲叔叔,你下次見到他,要跟叔叔講一講呀!比瞬坏,心意得到。
“好。”夫妻倆哭笑不得,自家兒子還真是懂禮貌。
醬鴨是完整的一只,喬安先撕下一只雞腿給爸爸,再撕另一只腿給媽媽,又撕了幾塊小肉分給他的朋友們,最后自己扯了根鴨脖,他最喜歡吃鴨脖啦!
孩子們津津有味吃著,咬完肉,手指頭都舍不得洗,把皮膚上沾著的油脂和醬料嗦得一干二凈,才舍得放下手指頭。
“喬安,你爸又給你帶好吃的,你爸也太好了!
喬安搖頭:“今天的肉肉是一個叔叔給我的,不是爸爸買的。”
陳景康羨慕地看著他:“我覺得,你爸爸媽媽的朋友都好好哦!
他們爸爸媽媽的朋友,可不會給他們買肉吃,不過想來也是,這年頭自家都舍不得吃肉,誰還會買肉送人。
果然,整個大院還得是喬安最幸福,嗚嗚——羨慕啊。
啃完鴨腿,進屋拆箱,吹風機和電飯煲直接把喬露整興奮了。
電飯煲!解放雙手!
電吹風!再也不用在寒風中苦等頭發干透!
太實用了好嗎?終于嗅到了一絲現代社會氣息!
喬露激動地抱住自家男人親吻,本來只想親兩下臉頰,后又被他扣住腦袋,意猶未盡地來了個深吻。
他的身體輕輕壓了下來,因為兩個人是站著的姿勢,喬露承受不住,無奈只能挑戰極限,一點一點地向后彎腰……右腳不受控制地微微翹起。
“唔——”
呼吸交織,吻了大概七八秒,再分開時,一旁的孩子都看傻了。
喬露渾身一個激靈,臉紅到熟透,推開人的時候順便氣憤地拍他一下。
喬安指了指自己紅嘟嘟的小嘴巴,一點沒覺得爸爸媽媽親親是少兒不宜的畫面,反而覺得好玩,他也想參與!
“媽媽,我,我也要親親!
噗——徐海州沒出息地笑出來。
喬露狠狠睨了自家男人一眼,抱起兒子狠狠親了兩口。
小家伙學他爸,抱住她的腦袋回吻,從臉頰額頭鼻尖,到處都不放過。
“親夠了沒兒子?”
“嗯,親夠了!”今天親了媽媽五個地方呢!
揉揉他的腦袋,放下喬安,喬露道:“海州,找個地方放電飯煲吧。”
“得先安個插座,我現在就去買。”現在常見的是黑色膠木插座,以前家里也沒什么電器能插電,所以家里沒有安裝。
喬露:“行,你去吧,我去做飯!
徐海州:“電飯煲里面有說明書,你看著用,用不來等我回來!
“你傻了,你插座都不買回來我怎么用?我先炒菜。”喬露哭笑不得。
徐海州難得糊涂,笑了一下:“那行,我快去快回。”
事情總是不會那么順利,徐海州剛把自行車腳架踢上去,內院迎頭走進來一男一女加兩個小蘿卜頭。
李秀秀來了。
整個大雜院的人都沸騰了!外院的鄰居一窩蜂地涌進內院。
“呀,秀秀?”
“秀秀,真是你。俊
“秀秀回來了!順良的大閨女!”
順良?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啊。
院子里鬧哄哄一片,兩個女娃娃怯怯地躲在兩個大人中間,好奇又靦腆地打量大家。
金秋十月,傍晚的天氣算不得多么溫暖,涼風吹來,疙瘩起一身。
別說小孩,大人穿短袖也受不住。
再看李秀秀的兩個女兒。身著穿著不合時宜的小短褂,瞧著也就六七歲的模樣,真這么扛冷嗎?
不過她男人懷里的小嬰兒倒是裹得嚴實。
“爸爸,他們是誰呀?”好像大家都認識的樣子,可是他不認識呢。
揉揉兒子的小的腦袋瓜,徐海州說::“你不認識,以前也住在這里的一個阿姨!
“哦!眴贪策∷囊聰[,繼而小心翼翼打量那站在院子里的一家五口。
與此同時,李秀秀也正在打量徐海州。
心里驚愕,才幾年沒回來,徐海州兒子都有了?
他老婆呢?
再抬眼,便看見了站在房間門口的喬露。
這……
抬手揉了揉眼,不可置信極了。
這漂亮女人是徐海州的老婆?郎才女貌啊,咋啥好事都讓他攤上了……
“秀秀啊,這么多年不見,你變樣了哦!”
收回目光,迎面走來的是田建中的媽。
李秀秀苦澀一笑:“田嬸兒,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田家嬸子沒變化,李秀秀變老了!
“李秀秀?”聽見動靜的陳佳美走出來,看見她的時候,眼厲里充滿不可思議,驚詫道:“真是你。∧氵知道回來?你爸都死好幾年了,我們以為你也死外邊了,你咋回來了?”
“咋說話呢你這孩子!”陳嬸兒急匆匆沖過來打她兩下,抱歉地對李秀秀說,“孩子不懂事亂說話,你別介意!
李秀秀即使介意,當面也不好說什么。
只暗暗打量陳佳美……
她走的時候,這孩子還沒她高呢,現在不僅長高了,也長開了,挺清秀,就是嘴巴一如既往地臭。
陳佳美撇撇嘴,不滿地嘟囔:“我又沒說錯。”
田建中難得跟陳佳美沆瀣一氣:“就是,老爹骨頭都化成灰了吧,現在回來有什么用!
瞥一眼徐海州的溫馨小屋,田建中冷哼一聲:“要房子來的吧!
雖然當了七八年農村婦女,李秀秀的臉皮不僅不見漲,反而比離開黎安前薄了。
被兩個小年輕嘲諷一通,臉頰一塊紅一塊青。
李秀秀連連擺手:“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趕忙看向自家男人,解釋道:“我們就是回來看看,看看我爸,看看老鄰居,沒有別的意思,我們有別的地方住!
有別的地方。磕蔷蛻撓劝研欣罘帕嗽賮砜赐相従影,有必要拎著所有家當來嗎?
可真是……以為大家都是傻子?
言落,大伙兒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李秀秀的男人身上。
那身材魁梧,長相粗鈍的莊稼漢子,像座大山似地抱著孩子一言不發,目光凜冽,好像在場的鄰居們欠他們家幾百萬似的。
雖然大伙兒心里都不怎么喜歡這個白眼狼,但不管怎么說,她永遠是李順良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執至親,論表面功夫,那還是要做的。
于是幾個老鄰居將這一家五口團團圍住,熱情地把人帶到枇杷樹下,坐著聊天,聊她在農村的經歷,聊她爸死前,徐海州是怎么盡心盡力照顧他的。
那邊,徐海州騎自行車出門買插座去了,喬露在小廚房里忙碌,時不時豎起耳朵聽那邊講話。
喬安擠到小朋友中間,好奇地聽這個陌生女人跟叔叔嬸嬸們聊天。
他們還聊到了爸爸,說什么房子什么的,說有人送房子給爸爸了。
可是,喬安百思不得其解。
舊房子好像一直都是爸爸的,新房子也是爸爸媽媽掙錢買的,所以是誰又給爸爸送房子了呢?
這么多房子,他們家只有三個人,住不過來呀!
說起李秀秀的經歷啊,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不過大家最在意的,還是她當初離開的原因,以及現在又回來的原因。
“其實要是過得好,我也不至于拖家帶口來黎安!辈徽f麻煩不麻煩,光說火車票就把他們一家掏空了。
“我公婆,病得實在嚴重。我男人他們三兄弟湊錢,積蓄都花光了,結果人還是死了……”
李秀秀她男人的父母得了重病,前后雙雙去世。在此之前,他大哥和三弟,三兄弟湊錢給父母治病,積蓄花了個精光,哪知還是沒能把老父母留住。
家里沒了積蓄,今年收成又不好,好巧不巧小兒子出生了,可李秀秀家里窮得揭不開鍋,給孩子喂奶的奶水都喂不出來。
為啥?沒營養!
沒營養奶水不出,沒有奶水小兒子成天餓得呱呱叫。
最后實在沒轍,李秀秀終于想起遠在黎安市,她還有個老父親!還有房子!
他們這次借錢買火車票來黎安,是想找她爸要點錢,如果她爸沒錢,就把老宅子賣掉,不管怎么說,有錢了身體的營養才能跟得上,把兒子養大才是真的。
當然了,想把老宅子賣掉的想法李秀秀并沒有告訴他們,只把前面的一切遭遇說給了大家聽。
本來說這些遭遇是想引起大家的同情心,沒想到大伙兒只唏噓,半句安慰話都不說。
“那是真夠慘的!
“是啊,太慘了!
“沒辦法,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還能怎么辦,受著唄!
連句安慰話也沒有,李秀秀心里真不是滋味。
下一秒,就聽陳家嬸子說,房子被老頭子送給徐海州了!一分錢不收,全送給他了!
李秀秀整個人呈現呆滯狀,腦子嗡的一聲,宕機了長長的十幾秒。
“我爸他……他真的……”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敢相信:“我爸主動給的?”
主動?不是徐海州使了什么法子……
院兒里的叔叔嬸子還有小輩們,看向李秀秀的眼神顯得分外揶揄。
“咱這么多人還騙你不成?海州可是你爸的救命恩人,你爸生病后是人家盡心盡力照顧。而且你那時候音訊全無,他活不長了,房子不給他,給誰?”
陳佳美附和她媽:“就是,房子不給徐海州,難不成給你留著?誰知道你死沒死!
死了不就白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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