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變故
開什么玩笑?
沈靜姝無論如何想不到,最先開口勸她的人居然是許承澤自己。
庭院的風依舊肆虐,燈火的畢剝聲連綿不絕,萱夫人裙袂揚起的形狀變幻著,可沈靜姝眼里只容得下許承澤,瞧了許久,卻瞧不出他有絲毫玩笑意味。
“為什么?”沈靜姝不解。
“逃不掉了。”許承澤笑眼彎彎,彌漫著沈靜姝從未見過的溫柔,“今夜要死的不單單是我,而是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沈靜姝兩眼一抹黑,她何時有了心上人?
許承澤沒解她的困惑繼續往下說,平淡地仿佛在講述無關緊要的事:“斷了所有的念想,又臟了自己的手,才能在門庭安安穩穩地待下去。所以殺了我,你就能活。”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哪有人手上沾了血還能夠安穩過日子的?”沈靜姝覺得可笑,不敢相信如此不合邏輯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大不了一起死,也好過憂心忡忡抱憾一生。”
保命要緊的信條在此時蕩然無存,沈靜姝難得說出一番置個人生死于不顧的陳詞,連程子安都看不下去,扥一下她的頭發打斷了這種慷慨激昂,道:“死到臨頭了,還跟我玩鶼鰈情深呢?你不會當真以為,我們下不去這個手……”
“子安。”萱夫人出聲喚他,“把人放了。”
“萱夫人?”
“你擒著沈姑娘,叫她如何動手?”
程子安這才松了手。
沈靜姝頂著幾近裂開的頭皮,眼睜睜看著萱夫人衣袂翩躚來到身前,將人從地上扶起領導許承澤跟前,道:“沈薔,還記得我與你說過,你留在門庭,我可以保你享盡齊人之福,這可是他幾輩子都給不了你的榮華富貴。一時的情愛,不過是元旦燃的煙火,總會燃盡,而一旦涼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萱夫人說著,朝旁邊的護衛使個眼色,要來一把刀重新遞到沈靜姝手中。
“是啊,人這一輩子一旦涼了,就什么也沒有了。”沈靜姝感嘆著,刀刃應時碰到地面,發出持續的嗡鳴。
萱夫人瞬間變了臉色,踹了沈靜姝膝蓋一腳迫使其跪倒在地。隨即,手中披帛爬上了她的脖子,許承澤忙出聲攔下:“萱夫人無非是想要我死,何必為難一個姑娘家。”
“不聽話的人,留下來可沒有用。”話雖如此,萱夫人到底停了手上動作,“許相公,你可瞧見了,我對這丫頭可算仁至義盡。”
“我有辦法。”許承澤垂眉看向架在周身的利刃,萱夫人立刻會意,略一抬手,所有人后撤。
許承澤即刻起身,走到沈靜姝跟前,蹲下身子輕輕地抱住了她。
“許承澤?”
“你之前說過,第一個出賣的我的人會是你。”
沈靜姝愣住,不過是逞一時口舌之快,她哪里還記得自己說了什么混賬話?
“沈姑娘,今晚謝謝你。還請你記住你說過的話,努力活下去。”許承澤埋在沈靜姝肩頭講話,熱氣撲在她耳邊,灼得她大腦一片空白。
是以,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不在沈靜姝的控制之下了。
恍惚中似乎有人將刀柄塞到了自己手里,她下意識想甩開,可冰涼的觸感還未消失,便聽到了皮肉破開的聲音,緊接著鮮血浸染了衣裳,也模糊了沈靜姝的眼,什么也看不清了。
而所有這些,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
等她再回過神來,許承澤已經無力地癱倒在沈靜姝身上。雖說體溫暫未消散,可那緊閉的雙眸和幾不可聞的鼻息,足夠說明某件事情已然發生。
沈靜姝只覺得自己的呼吸也跟著消失了,她神情呆滯地盯著許承澤的安詳睡顏,即便滿臉傷痕也再瞧不出半點猙獰,仿佛初見時他的意氣風發不過是沈靜姝做的一場夢。
那眼前發生的一切,會不會也只是一場噩夢?
這么想著,沈靜姝猛地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指甲陷進肉里帶來鉆心疼痛,但是許承澤依然一動不動。唯一起的變化,是不知道哪個不開眼的過來要將許承澤帶走。
沈靜姝心忙意亂連半句討饒的話都說不出,只知道死死抱著人不肯撒手。
而這,自然是無用功。
一片混亂中,有人掰開了沈靜姝的手指將許承澤拖出,她不死心起身去追,又被程子安從身后一把抱住。沈靜姝掙扎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尸體被一幫護衛抬走,越來越遠,很快就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
庭院內重新歸于沉寂,沈靜姝被抽干所有氣力般癱坐在地,竟是連一滴淚也流不出來。唯有風聲嗚咽,卷著盞盞燈火奏成連綿的哀歌,傳到每個人人耳朵里似乎又有不同的意義。
萱夫人大約覺得無聊,淺淺打了個呵欠,道:“明日還有課業,今夜我先回去了。”說完,便領著一眾護衛離開了,從始至終并未往他人身上瞧一眼,自然也無從知曉沈靜姝怒視著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我們也走吧,我送你回去。”程子安說著,拽起了沈靜姝的半邊胳膊,姿勢怪異得像在擺弄一只提線木偶。
沈靜姝甩開他的手,自己撐著地面站起了起來,搖搖晃晃往前挪。沒走兩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回頭。程子安眼神一亮迎了上去,沈靜姝的眼神卻落在了向佳寧身上。
此時,向佳寧仍舊躲在樹蔭下不敢探頭,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泛著盈盈水光,真是我見猶憐。但此刻的沈靜姝哪里還有半分憐憫給她,甚至不客氣地直呼全名,道:“向佳寧,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初次見面時,向佳寧還在提醒兩人保重生死。沒幾日功夫,便翻臉不認人了。
“我有我的打算。”向佳寧怯聲怯氣,又堅定地不肯松口。
沈靜姝瞧她這樣自是哭笑不得,不禁問道:“你的打算?是要我命喪黃泉,還是要和程子安喜結良緣?”
“我從未想過害你……”
“那便是后者了。”沈靜姝不想聽一句多余解釋,徑直打斷她的話,“你該不會以為,沒了我,你就能和他相親相愛?”
向佳寧不搭話,只眼神在程子安處上下打量,顯然是在等他的肯定,可程子安此刻環抱雙臂注視著的,仍然是沈靜姝。
沈靜姝將這些看在眼里,不禁冷笑出聲,世上多得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卻少見躺進棺材里還能執迷不悟的。
“不是說送我回去嗎?走吧。”沈靜姝拍拍程子安肩膀,丟下話頭轉身就走,身后跟著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路邊的風吹得樹林沙沙作響,濃重夜色里依然只有殘敗的月亮透出霧蒙蒙的光,甚至程子安也一言不發并排與她走著,像經歷過的任何一個屬于門庭的夜晚,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經徹底改變了。
沈靜姝提前與程子安福禮告別,再沒去女寢,一個人重新回到了草舍,靠坐在窗邊看著月亮隱沒日頭未起,后知后覺莫名流起眼淚來。
好容易等到太陽升起,沈靜姝從膝蓋里抬起頭,強撐著精神去上課了。
要有用,才能活下來。
沈靜姝記著這句話,也變得乖巧認真起來,可萱夫人越是夸獎,她越是惶惶不可終日,噩夢纏身。
程子安來草舍時也常常抱怨,說她自那以后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那你也可以不來。”沈靜姝全神貫注研究手中的琴譜,連眼皮也沒抬。向佳寧不在,她可沒有半點兒與程子安逢場作戲的心思,可這人雖碰了壁,還是常常在她眼前晃悠,這日傍晚,還吵著鬧著要沈靜姝陪他去后山看星星。
夜里和程子安出門,顯然是沈靜姝跨不過去的一個坎。她想也沒想直接拒絕,轉身向屋內走去,程子安忙跟在她身后喊:“你就不想知道,姓許的被他們扔哪兒去了嗎?”
沈靜姝步伐一頓,就此改了主意。
日頭沒入西山,兩人才提了燈籠離開草舍往西行。沈靜姝越往前走,道路兩旁越是荒草叢生,燈籠照過逐漸狹窄的石板路總算將人帶至山窮水盡處。一人多高的院墻掩藏在綠蔭之下,偶爾露著幾處瓦當,在黑暗中模糊成一團,還需得燈籠的微光才能看清。
程子安不言不語向圍墻走去,沈靜姝也不扭捏,卷了裙角曳進腰間準備翻墻。正考慮著燈籠何處安放,忽聽得金屬碰撞聲,抬眼一看,竟是程子安打開了院門。
“愣著做什么?”他立在門邊,與宕在原地的沈靜姝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沈靜姝回過味來,順手將裙擺恢復原狀,而后鉆過僅容一人通過的院門,迎接她的是凜冽山風,吹著山間林木跟著風聲節奏東倒西晃,卷著周遭塵土直往沈靜姝領子里鉆。
她裹了裹衣裳,埋著腦袋迎風前行。程子安跟在她身后,偶爾出聲指路,除此之外,只有山風呼嘯而過,將兩人的腳步聲都掩了過去。掩不過去的,是風中隱約出現的腥臭味。
起初,沈靜姝還當這是自己太過緊張而產生的幻覺,可越往上走味道越重。聞得久了,沈靜姝不自覺開始犯惡心,只好停下了腳步。
“怎么不走了?”程子安問著,燈籠貼到沈靜姝臉上,映照出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驚恐。
“你有沒有聞到……“
“尸體腐敗的腥臭味?”程子安打斷她的話,笑容在燭火的陰影里陰氣森森,“這是自然的,因為這座山頭,本身就是一座亂葬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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