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不到一個月，學院新生杯辯論賽便如火如荼地進行。百觀棋并非擅長臨場發揮的那類人，口才也是令人遺憾，但是為了鍛煉自己，她仍舊是報名了海選賽。

        ——既然下定決心進入大學后要重新開始，那么第一步就得開始投身于各種實踐與活動，讓自己始終保持積極的心態。

        原本只是抱著一顆重在參與的心，卻沒想到順利通過了海選，接下來便是打六十四強了。比賽定在周末，當場抽簽拿辯題。

        早晨，看到千落落的床簾仍然是緊閉著的，百觀棋輕手輕腳收拾好小挎包，避免驚吵到對方。

        “加油呀。”身后突然聽到千落落微弱的聲音輕飄飄傳來，好似從鼻子里撒嬌哼出。

        百觀棋扭頭，看見千落落的床簾掀開一角，鉆出一顆圓潤小巧的腦袋，眼睛困得幾乎瞇成一條縫。

        噗。她禁不住露出微笑：“好，我會加油的，你好好睡覺啦。”

        昨晚的千落落臨時接到一堆任務，忙到深夜還未熄燈。也正因為如此，看到現在千落落強撐著困意給自己加油鼓勁，百觀棋的內心很是增添了一份暖意。

        ……落落其實也是很可愛的人啊。她想。

        比賽場地定在離宿舍不遠的一棟教學樓內。百觀棋上樓后找到了候場的大教室，教室內已經坐了大約十幾來個人，都是和她分到同一時間段的選手。

        離正式開始還有十五分鐘的時候，一位梳著利落長馬尾的學姐笑瞇瞇地捧著一堆紙團挨個給他們抽簽。

        百觀棋并未做過多猶豫，直接捏起最上方的一張紙簽，打開，上面顯示：

        【第二組：愛情的珍貴在于瞬間/永恒（反方）】

        百觀棋挑了挑眉，沒有想到新生辯論賽中還有這樣的辯題，這讓她不禁想到了最近表白墻上很火的關于愛情的討論。果然大家都喜歡這種話題啊。

        紙條上寫著反方，也就是說她抽中的立場是“愛情的珍貴在于永恒”，而她的對手一方抽中的立場是“愛情的珍貴在于瞬間”。

        這是一個對于雙方來說都很公平的題目，可以各自盡情發揮。

        事實上，辯論賽的題目理論上一般都是沒有絕對正確結果的，無論是正方還是反方都各有各的道理。辯論賽的目的本就不是尋求真理，而是為了享受邏輯上的布局和現場語言較量的藝術感。重要的是辯論的過程而非結果。

        但是，百觀棋不得不承認，今天抽中的立場恰好符合她自己的觀點。她本人就是完完全全的“愛情永恒派”，簡直是天祝。

        那位扎著馬尾的學姐發完了一圈紙條后，拍了拍手，吸引在場各位的注意：“大家可以根據自己的抽簽結果找到自己的隊友。因為不是正式比賽，所以我們設定的每個辯題都只有四個人參與，分成兩人一隊，每組比賽的四個人里面我們會選出兩名同學晉級。那現在大家先找到各自的同伴商量辯題吧。”

        教室里安靜的氛圍開始活動起來，嘰嘰喳喳之后，每個人都很快找到了各自的隊友和對手。

        百觀棋這次的隊友是一名戴著黑框眼鏡梳著雙馬尾的女孩。接觸不過幾眼的打量，她就很快判斷出對方是屬于內向羞澀的類型，說話聲音很小，在人前有些放不開。那么待會看來還是得由自己作主力了。

        臨時搭成的陌生隊友和只剩下短短十分鐘的準備時間，這些因素加起來自然是不可能去考慮配合和策略的。找到隊友后，選手們都各自抓緊時間在手機上查找一些相關資料，盡可能羅列自己的論點。

        百觀棋將事先準備好的草稿紙拿出，用自己才能辨認的字跡龍飛鳳舞地畫著思路。

        【對方可能論點：

        1永恒由一個個瞬間組成，沒有瞬間則沒有永恒

        2愛情的開始產生于瞬間的動心

        我方論點：

        1細水長流

        2瞬間是喜歡，永恒是愛情

        3愛情之美在于對永恒的追求】

        右手大拇指急促地按下一串原子筆的開關，啪嗒啪嗒啪嗒啪嗒。這是百觀棋思考時的習慣。

        雖然短時間內只能想出這么些點，但是對面想必也是同樣的。都是新手，在場上比的就是心態。

        ——況且，并非是只有贏才能晉級，這些辯論隊的師兄師姐們看重的是場上的發揮，至少只要自己比隊友發揮得更好，機會就更大。

        百觀棋冷酷地分析。

        時間到了，周圍的選手陸陸續續走出去。百觀棋和隊友到達比賽的教室門口，深吸一口氣，從容進入。

        這是學院辯論隊的成員們臨時申請的空教室，一眼望去大致有六七個師兄師姐坐在三四排作為評委，有些桌上擺著電腦，有些擺著紙張。

        白板上被調制專門的頁面：大大的粗體字展示著這場比賽的辯題，左上角有計時顯示，上方顯示當前環節，看來這是專門用來辯論的程序。

        參賽的新生們站在第一排桌子前方，背對白板方向。桌上事先根據站位放好了名牌用來辨認選手。正方站在左邊，反方站在右邊。主席站在講桌后，操作白板上的程序。

        按照規則各自介紹完自己的班級和姓名后，比賽正式開始。

        對手的兩個人，一個是個子瘦瘦高高的寸頭男生，一個是扎著丸子頭的女生。性子都有些急，也許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有氣勢，說話的聲調過高，那名男生甚至因為語速過快有些結巴。

        論點老套沒什么新意，翻來覆去無外乎“瞬間是煙花的激情，永恒是白開水的枯燥”之類的觀點。

        在對方立論時，百觀棋判斷完這一切之后，內心的把握更大了。只要自己沉住氣，說話口齒清晰，就完全能脫穎而出。辯論因為語速過快而讓評委聽不清，這種事情是大忌。

        輪到她立論時，百觀棋立刻換上一張自信微笑的表情，抬頭挺胸，徐徐講述：

        “謝謝主席評委！下面由我作為反方一辯展開我方立論。我方認為愛情的珍貴在于永恒，論點有三……”

        臺下的評委全部盯著自己看，這樣的壓力讓百觀棋的下巴開始禁不住地發抖，她好似分成了兩半：一半正在冷靜鎮定地講述觀點，另一半正如同冬天里穿著短袖短褲的人，抖得哆哆嗦嗦。

        她拼命想壓制住自己抖動的身體，卻沒有辦法。別人會看到嗎？從這些師兄師姐們不帶表情的打量里，她判斷不出來。

        鎮定，鎮定。她深深吸一口氣，將不斷涌上喉頭的哭腔摁下去，盡量減輕言語里的顫抖：“……謝謝主席評委！”

        講話完畢，她深深鞠了一躬。第一關過了。

        環節繼續，臺上開始了雙方的來回交鋒。

        眼見隨著駁斥的愈演愈烈，對面的兩人明顯情緒激動，雙手不斷揮舞。而自己旁邊的隊友則有些膽怯沉默，不能及時回應對方的質疑，只會照著筆記念準備好的問題。

        這一切百觀棋看在眼里，她在內心不斷提醒自己：辯論是溫文爾雅的競技，絕對不能演變為爭吵；回應對方的質疑是最基本的素養，逃避質疑是一種消極比賽。

        這是她深夜在論壇上刷了幾十條有關辯論入門的帖子總結出的訣竅。在新生杯這種半斤八倆的低技術含量比賽里，辯手優秀的辯論素養和習慣遠比論點更為重要。

        時間到，計時裝置發出“叮咚”的提示音。隨著主席宣布本場比賽結束，百觀棋繃緊的神經終于可以稍微放松——不，還不能松懈，還要面臨評委們的提問，如果這時掉鏈子了，那么就前功盡棄。

        臺下的評委們依次提問選手，輪到百觀棋時，一位帶著金框眼鏡頗有氣質的師姐將雙手托在下巴，問：“拋開你的辯題立場來看，你贊成哪種看法？”

        百觀棋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認為愛情的珍貴在于永恒。瞬間的激情只是心動，那不是愛，只是荷爾蒙，只是簡單的喜歡，就像喜歡吃某種水果一樣喜歡某個人。愛情更為深沉長久，渴望永恒。正是對愛情永恒的追求，使得愛情變得美好而理想，讓那么多的人為之奮不顧身。”

        “你認為如果不能相伴一生，那么就不是永恒，也就不算愛情了？那么當一方不幸去世，這樣就不能算愛情了？”

        “我認為永恒并非物質上的永遠在一起，而是精神上的情感存續。如果活著的一方一直將死去的愛人記在心中思念，這也是一種永恒。”

        金框眼鏡師姐笑了笑，向一旁那位發抽簽紙條的馬尾師姐眨了眨眼睛。馬尾師姐立即心領神會，接過話：“那么我們最后有一個問題，如果你的戀人突然送給你一盒巧克力作為驚喜，這種瞬間你難道也會認為不是愛情嗎？”

        百觀棋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遵從自己的內心回答：“我并不覺得給對方送一盒巧克力能夠代表愛。”

        “噗哈哈……”評委席上有兩個人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師姐憋著笑，繼續說：“我是說巧克力是一種代表，如果是送別的東西呢？你難道不覺得感動，不覺得對方很愛你？”

        “可是，給別人送禮物僅僅能夠代表想要討好對方而已，這并不能判斷對方是否愛自己。我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感受到愛啊。”百觀棋此時是真的困惑。

        評委席終于笑成了一鍋粥。

        “媽耶這屆新生腦回路清奇……”“聽到了嗎大家，現在的孩子越來越不好追了哈哈哈哈……”“原來這就是代溝我已經成老阿姨了……”

        百觀棋尷尬地站立，通過一開始評委對自己的好奇和與眾不同的提問，她很容易就判斷出自己的能力是被認可了，晉級不成問題。但是現在這詭異的氛圍……

        好吧，她再次確認了，自己的愛情觀和周圍同齡人很是不一樣。

        ……

        “愛情的珍貴在于瞬間還是永恒？”夢里，阿花對于百觀棋分享的這個辯題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你們學院的新生辯論題真有意思啊。”

        “我也覺得。我明明完全沒有談過戀愛，長這么大連喜歡的人都沒有，卻在那里侃侃而談愛情。可能這就是應了那句‘最好的想象家就是最好的理論家’。”百觀棋一本正經地吐槽。

        “哈哈哈，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會贊成愛情的珍貴在于瞬間的。”阿花樂呵呵地說。

        “哦？你的想法是？”

        “因為我愛的人啊，”阿花的聲音傳入腦海里，百觀棋感受到了對方緩下語速、柔軟的語調，“正是那些一個個瞬間，讓我注意到了她，讓她在我眼里變得不一樣。是那些瞬間拯救了過去的我，塑造了現在的我，然后讓我不可自拔地愛上她。”

        百觀棋一時之間有些恍惚，這種溫柔的語氣，讓她誤以為對方正在向自己告白。

        她想到了白天在草稿紙上寫下的那句話：愛情的開始產生于心動的瞬間。

        真好啊，她想，被阿花喜歡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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