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人大，張春平就想把這些恨發泄出來，結果，當時的沿江市委跟沿江人大，很多事情上都達不成一致。

        慕容軒要提拔的人，主要是一把手，人大這一關總是過不了。一開始慕容軒還能耐心等，或者暗示下屬去張春平家里，把矛盾化解一下。

        后來慕容軒就不這么做了，不管人大任不任職，只要市委常委會過了的，一把手就可以到部門開展工作。當時鬧得最過分的有兩個人，一是財政局長王天新，常委會通過半年，人大就是不辦手續，結果王天新主持了半年工作，最后迫不得已，還是離開了財政局。另一位是市廣電局長鄧瑩瑩，一位女同志，張春平就是看不慣，他懷疑慕容軒跟鄧瑩瑩有作風問題，多種場合都這么說，弄得鄧瑩瑩工作很被動。

        一度時期，鄧瑩瑩都不想干了，慕容軒卻堅決不讓她離開廣電局，人大文件不下，慕容軒就讓鄧瑩瑩一直臨時負責，半年后慕容軒使出了殺手锏，他在省里活動一番，在張春平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摘掉了張春平頭上那頂主任帽子，自己把人大主任兼了起來，這才讓鄧瑩瑩名正言順留在了廣電局。

        張春平帶頭舉報他，慕容軒一點不覺驚訝，事實上這些年來，張春平就一直沒消停過，他親手寫給省委的告狀信，怕不下三十封。

        慕容軒給吳金學的杯子續滿水，繼續聽他往下說。

        吳金學擦了把汗，家里其實不太熱，雖然空調沒開，但也不至于讓人出汗，才五月嘛，慕容軒認為吳金學是心熱。

        吳金學說：“他們還把沿江大廈翻騰了出來，張春平親自去監獄找江宏田，江宏田不配合，他就讓監獄長給江宏田做工作。那個監獄長，是張春平親戚，對張春平言聽計從。”

        沿江大廈是慕容軒擔任市委書記時親自抓的一個項目，投資兩個億，可惜建到一半，垮了，查來查去，是施工單位在水泥上做了手腳，承建商江宏田領了六年刑。

        這些情況慕容軒都想到了，他心里有數，所以吳金學說時，他一點驚訝都沒。他腦子里想的是，張春平這個時候舊帳重提，到底想做什么？

        吳金學說了一陣，看慕容軒興趣不大，不說了，他喝水。喝著喝著，突然又說：“對了，最近張春平又在打鐘紅的主意。”

        慕容軒默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有了內容。

        吳金學是連夜回去的，他要趕在天亮之前回到沿江，說第二天還有個會議，不能耽擱。慕容軒一聽就知道他在撒謊，會議是假，吳金學明顯是心虛。

        吳金學這個樣子慕容軒是看不上的，慌慌張張，胸無成竹，遇事不能沉著，成不了大事。

        不過眼下這種時候，還真的需要這么一個人，至少能及時把沿江那邊的消息反饋過來，慕容軒在心里原諒了吳金學。

        吳金學走時，交給慕容軒一樣東西，是張春平他們寫的檢舉信。這封信上午在李靜宜書記辦公室看到過，可惜只掃了一眼，具體內容他無法知道。以前檢舉信揭發信到了李靜宜書記手里，李靜宜書記會在批評他一通后把信給他，但上午沒。

        正是這個信號，讓慕容軒心里有了不安，也有了種種想法。現在拿在手上，莫名其妙就覺有些燙手，也多虧了吳金學，這種東西按說是搞不到的，可他搞到了，證明他確實費了心。

        慕容軒一目十行掃下去，前面的內容不用看他都能背出來，無非就是在民工事件中欺上瞞下，私下交易，掩蓋事實真相，放縱殺人兇手。

        再羅列出他跟建筑商江宏田的種種關系，后邊再綴上一大串受賄數字，官商勾結，玩忽職守，這些詞張春平他們寫起來得心應手。他急于要看到的，是有關鐘紅。

        張春平終于打聽到鐘紅，看來，他是煞費苦心啊。

        遺憾的是，信中沒提鐘紅，也絲毫沒涉及他個人生活作風問題，倒是在信的末尾，提了一段話，任人唯親，大肆培植親信，在沿江上下建立自己的關系網。

        慕容軒將信扔在一邊，罵了句廢話。培植親信，哪個人不培植親信？你張春平是手里沒握那個實權，如果握了，比誰都厲害。你不就是想說吳金學嘛，直接點出了不更好！

        檢舉信沒提新的內容，讓慕容軒踏實了不少，他把信放好，打開音樂，自己替自己倒了杯紅酒，邊聽音樂邊輕輕呡著。

        慕容軒其實是嗜酒的，當市長那會，特別能喝，有次田光從他的地盤上過來找他，兩人比賽著喝，結果慕容軒喝掉了兩瓶白酒，田光甘敗下風。后來兩人又到一家名叫紅河谷的洗浴中心，痛痛快快洗了一次澡。那里面小姐不錯，服務更是到位，慕容軒在這方面的本事更令田光驚訝。

        他跟田光的交情可以說就是這么開始的，一起吹過牛，喝過酒，罵過人，泡過妞。拿時髦的話說，叫彼此亮了底，掏了心，成階級弟兄了。

        不過后來慕容軒喝酒出過事，酒醉之后搧過公安局副局長一個嘴巴。沿江有個民間小調要申報全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簡單說叫申遺，慕容軒從省城羊城請來兩位專家，讓他們幫忙做工作。

        酒足飯飽之后，有位專家想那個，慕容軒沒讓秘書陪著去，親自帶專家到了紅河谷，誰知那晚偏巧遇上公安掃黃，把專家給抓在了床上。慕容軒當時也在洗浴中心，不過他酒喝得太多，不能洗，躺著睡覺呢。

        兩個新來的小警察不認識他，把他當成了外地客商，非要給他戴銬子。慕容軒說我沒干什么，只是睡了一會。警察說干沒干什么你別跟我們說，回頭跟我們老板說。

        慕容軒問你們老板是誰啊？小警察笑笑：“媽的，連沿南霸天你都不認識，銬起來！”

        慕容軒說你們非要銬我就讓你們銬，但麻煩一下，你們先把沿南霸天請來。小警察不耐煩，搧了他一耳光：“膽子不小，南霸天是你見的？老實點，不老實今晚廢掉你！”

        慕容軒火了，心想秀才遇了兵，有理說不清，只好亮出身份，說自己是市長。

        沒成想那個小警察愣愣地盯他一眼，又是一耳光：“市長，就你這帥哥樣，還市長，老子是市長他爹！”

        后來老板趕來，認出是他，嚇得撲通一聲跪地上，兩位小警察見勢不妙，跑了，銬子都沒給他打開。

        最后他才得知，那兩個根本不是什么警察，公安局要建樓，差錢，只好讓派出所時不時地騷擾一下各娛樂場所，從客人身上榨一點。

        派出所的干警在地盤上混熟了，都是熟人，沒法撕破臉，才從體校雇了十來名學生，臨時培訓一下，換上警察服，去執行公務。

        那晚慕容軒實在是氣炸了，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還有臉呆在沿江？公安局副局長剛一進門，他就惱羞成怒還了人家一耳光。

        不過那次也給慕容軒一教訓，人一旦有了身分，就不能再跟普通人一樣嗜酒貪杯，更不能到不該去的地方瞎湊熱鬧。打那以后，慕容軒開始戒酒，但有些東西能戒掉，有些，想徹底戒掉還真難。

        慕容軒又把思緒回到舉報信上，前前后后細想了幾遍，還是覺得沒必要擔心，天不會塌下來，他給自己寬心。

        很多事你要是不經歷，的確是挺駭人的，經歷上幾次，也就覺得它不是個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凡事都有辦法解決。李靜宜書記還未表態前，慕容軒不想把自己搞亂。其實有些時候不是別人把你搞倒了，是你自己把自己搞倒了，慕容軒還不至于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第二天一早，慕容軒照樣第一個來到李靜宜書記辦公室，潮管委會陳書記有個特點，每天七點準時進辦公室，不管前一天晚上有沒有應酬，喝沒喝酒，他都能精神飽滿地坐在辦公室。這點讓省委不少人佩服。

        每天早上到書記辦公室，是秘書長的功課，他要問清楚兩位書記的活動安排，根據書記的安排再調整他這一天的工作程序。

        李靜宜書記正在批轉文件，看見慕容軒，停下手里的筆，笑道：“慕容啊，昨天忘了跟你說件事。”慕容軒緊忙幾步，站在了李靜宜書記桌前，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李靜宜書記接著說：“國家發改委要在全國精選一批企業，在資金和技術上給予重點扶持，這是針對當前經濟形勢采取的一項積極策略，這個機會對我們很重要，你馬上著手，會同有關部門對企業做一次摸底，挑那么三五個，報上去，具體怎么爭取我們再議，先把名單盡快確定下來。”

        慕容軒習慣地一邊拿筆記著一邊說：“這的確是個好機會，企業問題真是讓人頭痛。”

        “對了，這事先不要張揚，發改委文件還沒下，是昨晚跟我電話里透露的。你們的工作也要隱蔽一點，不要還沒開展就弄得滿城風雨。現在這幫企業家，鼻子尖著呢。”

        慕容軒抱以微笑，這樣的提醒是必要的，既然文件還沒下，就證明一切都還在醞釀中，醞釀中的事如果嚷出去，麻煩會比平常情況大得多。

        “書記放心，我會謹慎的。”慕容軒說著合上了筆記本。他這個筆記本等于是件寶貝，里面各樣的內容都有，既有李靜宜書記的指示也有陳東可副書記對某些工作的具體要求，省委高層的秘密，都在這個小小的本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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