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密切，慕容軒就多了，頭有些暈，看人的目光也有幾分恍惚，尤其看夏慧慧的目光，更是飄飄渺渺，虛幻得不成。忽兒覺得她柔情似水，萬般風情集于一雙黑亮的眸子里。忽兒又覺得她蒼蒼茫茫，像極遠處的山水，浩渺無邊。田光見喝得差不多了，不敢再繼續，如果真讓慕容軒出了丑，他是交待不了的。于是便提議散場。李副主任殷勤地想送慕容軒回家，田光恨了他一眼，道：“你們送秋董回賓館，我送秘書長。”

        夏慧慧十分地不舍，這個夜晚對她來說是多么的具有意義啊，她跟慕容軒坐得這樣近，嗅到了他身上的氣息，那氣息令她佛像醉。她承認，自己是喜歡他的，很喜歡，這是她到嶺南后，惟一打內心深處喜歡的一個男人。可是他拒絕著她，從不給她機會。今天不一樣，他替她代酒，暗暗地保護著她。目光相對時，他眼里也流露出一種風情，那風情夏慧慧能讀懂，真的能讀懂。

        她希望時間慢些，讓這樣美好的時光多在她身邊駐留一會。她累啊，不但身累，心更累，她多么希望，能在他肩上靠一會，哪怕一秒鐘，她也知足。

        但是田光說要走了，可惡的田光，他怎么就不懂女人的心呢？夏慧慧站起身，意猶未盡地說：“謝謝兩位秘書長，謝謝領導，今天晚上喝多了，不到之處，多多諒解，改天燕妮設宴，請各位領導再喝一次。”李副主任說好，林副秘書長也喝多了，居然走過來，握住她的手說：“能跟秋董一起喝酒，當然求之不得。”

        田光在外面咳嗽了一聲，并叫來那個叫白桂英的女孩子，讓她扶著夏慧慧，往大廳外面去。剛一出大廳，就看見夏慧慧的助理和司機奔過來，他們也沒想到，一向對酒很敏感的夏慧慧，這天會喝成這個樣。

        那天晚上，大約一點鐘的時候，慕容軒收到一條短信。當時他已睡了，保姆黃桂花給他喝了酸梅湯，又沖了一杯橘子粉，有了這兩樣東西，他的酒便去了一半，躺在床上，沒怎么折騰便睡著了。手機的蜂鳴聲驚醒他，慕容軒打開手機一看，是夏慧慧發來的，一首北宋詞人賀鑄的《西江月》：攜手看花深徑，扶肩待月斜廊。臨分少佇已倀倀，此段不堪回想。欲寄書如天遠，難銷夜似年長。小窗風雨碎人腸，更在孤舟枕上。

        慕容軒反復吟了幾遍，心里泛上層層漣漪，有那么一刻，他都要回給夏慧慧一首詞了，又恨恨地掐滅想法，堅決地將短信刪了。

        憑多年在風月場上的經驗，慕容軒斷定，夏慧慧動的是真情。她為什么要對他動情呢？慕容軒一直想不明白，這真是一個謎，謎啊——

        慕容軒長長地嘆口氣，腦子里忽地閃出李靜宜書記那張臉來，緊忙就將夏慧慧那充滿憂郁充滿期盼的哀哀眼神趕走了。

        全省黨風黨紀檢查活動終于拉開帷幕，這是李靜宜書記上任后抓的一項重點工作，整個活動分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宣傳教育，領會精神。第二階段是自查自糾，端正作風。眼下到了第三階段，分片抽查，重點整改。李靜宜書記主持召開了一次會議，就黨風黨紀檢查活動的重要性再次做了闡述，特別指出，這次活動要重點檢查黨員干部特別是領導干部工作作風的轉變，要樹立全省上下一盤棋的思想，大力開展理想信念、從政道德和黨紀黨規教育。以落實黨風廉政建設責任制為龍頭，進一步探索建立健全反腐倡廉領導體制和機制制度。會后，省委一共派出四個檢查小組，陳東可副書記帶領第一檢查小組，奔赴沿江、臨海兩地。

        新上任的政研室主任張華生出人意料地被分到了陳東可這個組。

        當晚，慕容軒便接到來自沿江方面的消息，這次打電話的不是吳金學，而是慕容軒在沿江時的秘書，現任沿江團市委書記的林雙成。林雙成說：“慕容書記，王主任他們從北京回來了。”慕容軒問哪個王主任，林雙成說就是原人大主任張春平。慕容軒又問，跟王主任一同去北京的還有誰？林雙成便將人名一個個報上，其中就有原政協主席李國安，原財政局長明心娜。這個明心娜有點意思，慕容軒剛到沿江時，她是沿江下面一個縣的副縣長，慕容軒發現她工作能力不錯，算是一個有魄力的女干部，就把她從副縣長提拔到了市國資委主任的位子上，國資委那幾年，明心娜干得也還不錯，幫慕容軒解決了不少難題，特別在沿江幾家國有企業的改制中，明心娜提出了非常好的思路，從而確保了沿江國有企業改制步伐，讓慕容軒和沿江市在全省國有企業改革攻堅戰中出了彩。慕容軒念她是位有創新能力，工作作風扎實的干部，將她提拔到市財政局長的位子上。可是明心娜當上財政局長后，世界觀發生了改變，她開始貪錢，并變著法子為自己撈錢。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她從各家企業索要好處費達一百多萬元，還擅自挪用項目資金，在財政局設立小金庫，讓自己的親信炒股，結果把小金庫的錢全賠在了股市里。案發后，市上有兩種意見，一是交司法機關，讓司法機關依法處理。另一種意見是本著愛護干部的原則，由市紀委給予黨內嚴重警告處分，行政降一級使用。持這種意見的是張春平和李國安。慕容軒當時也有些猶豫，內心講，他是舍不得這位干部的，她精明、能干，對工作也有滿腔熱情，而且思想解放，工作有創新能力。慕容軒一開始也有保護她的動機，想內部處理一下，讓她原回國資委算了。但是這中間發生了一件事，張春平和李國安他們聯合了三十余名干部，聯名向市委寫信，要求保護明心娜，目的就是要給慕容軒施加壓力。這一招把慕容軒惹惱了，后來召開的常委會上，慕容軒同意了市紀委提出的開除明心娜黨籍，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并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追究法律責任的處理意見。半年后明心娜因受賄和瀆職罪被判十二年，進了監獄。但令人驚訝的是，明心娜入獄不到半年，被告知在獄中懷孕，醫院也證實了這點。當時明心娜已經四十六歲，她跟丈夫一直沒有孩子，外界都說她丈夫有性功能障礙，不能生育，沒想到在關鍵時刻，她丈夫的功能又恢復了。當然，沿江民間對這次懷孕，有很多版本，有說明心娜肚子里的孩子是張春平的，早在她當副縣長前，就跟王化成有不正當關系，也有說是政協主席李國安的，更有甚者，竟說明心娜肚里的孩子是慕容軒的，因為明心娜被判入獄后，慕容軒到監獄探視過她。

        明心娜以懷孕為由，從監獄出來后，就再也沒有進去，生完孩子到了法定收監的日子，她又讓省人民醫院出具了患病證明，直到現在，還在保外就醫。沒想到，明心娜現在也加入了張春平他們的陣營，開始清算慕容軒了。

        想想過去曾對明心娜的厚愛，還有對她寄予過的厚望，慕容軒感嘆良久。這個世界上，什么事也可以發生，什么人都有可能成為你的對手。他跟林雙成說：“你安心工作，不要受這件事的影響。”林雙成畢竟年輕，不放心地問：“慕容書記，不會有什么事吧？”慕容軒最不喜歡別人問這句話，沒好氣地說：“如果我觸犯了黨紀國法，不用他們告，我自己會走進監獄。”說完，啪地收了線。

        合上電話不久，慕容軒又覺不該跟林雙成發火，想打電話過去，跟他解釋一下，又一想，算了，現在還是少打電話為妙，免得越描越描不清楚。

        慕容軒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暴風雨真的要來了。如果僅僅是張春平李國安他們，慕容軒是用不著緊張的，但凡跟你交過手的人，你都知道他有幾斤幾兩，能興什么風能做什么浪。怕的是那些沒跟你交過手的人，你真不知道這些貌似簡單的人，背后會有什么力量？再者，張春平他們連明心娜這樣的人都發動了起來，還不知下一步，他們的聯盟會擴大到哪兒！

        得采取措施了，再猶豫，怕會誤大事。

        這個上午，慕容軒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來的電話他一個也沒接，幸好，這中間沒李靜宜書記的電話。直到中午，慕容軒才下了決心，他抓起電話，打到一個很久不用的號上。這號在他心里存了很久，有一段時間，慕容軒曾以為，這個號碼他再也用不著了，黃笛聲太多事，幫他等于就是在害自己，還是拉開點距離好。沒想，兩人分開兩年不到，他又得找黃笛聲了。

        電話里傳來黃笛聲的聲音：“你還好嗎？”

        慕容軒說：“不太好，最近有些事，煩人。”

        黃笛聲頓了頓，問：“要緊不？”

        慕容軒說：“世上沒哪件事不要緊，也沒哪件事特別要緊，就看你怎么理解。”

        黃笛聲說：“我是問眼下這事。”

        慕容軒說：“有點麻煩。”

        黃笛聲那邊不說話了，像是在等候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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